第319章 指針繼續前行
滾燙的彈殼被推出槍膛，落向地面，與另一枚彈殼相撞，而後在不知是血還是水造就的泥濘上，發出吱吱聲響。
已經數不清這套動作重複了多少次，槍械自動彈出空彈匣後，解構體立馬從身後取出一個新的，檢查了一下，然後裝填上去。
這些是從哪個倒下的同伴身上收集的呢？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它們有的沾染塵土，有的受損嚴重，還有的甚至沾滿鮮血，凝固的混沌裡夾雜著幾絲不忍直視的事物。
但是這位解構體甚至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她的祈禱裡只剩下了對匣中彈藥的保佑，希望他們千萬不要被異物卡住，從而讓自己能找到的最後一支步槍也報廢掉。
明明從整體上看，天吳獨自一人擋住了幾乎一半以上的異合生物，但是，異合生物的基數太多了，天吳甚至還要同時防備來自“同伴”的襲擊，他作為異種代行者，似乎是因為戰鬥時不可避免要攜帶大量斯科瑞從而被那些陷入癲狂的隊友誤解，他受到攻擊的頻率要高很多。
青金色的屏障早已千瘡百孔，洪水已經滲過堤壩向外傾瀉著。
而那位名叫上官溪的解構體正死死地守護在她的指揮官身旁，解構體明白自己還不能在這種時候倒下。
開槍，繼續開槍，指揮官說過他會沒事的，因此什麼都不用想，只需要瞄準然後扣動扳機就可以了。
對的，不要去看右側，真武小隊已經趕過去了，指揮官現在一定正為得救而淚流滿面呢，那場面一定很難看，自己總要給他留點面子。
空彈匣砸在腳背上，她再次機械地將手伸向身後，然而這一次，一隻異合生物衝入了她的視野。
手指在腰部劃過半圈，回應她的，卻只有空蕩蕩的刀鞘和槍套。刀好像還插在某位發狂同伴的大腿上，手槍也在趕來支援前交給了重傷的指揮官。
“自己的腦子果然還是不好使啊……”
那麼，再最後看一眼那邊，也是可以的吧……
…………
一道光束閃過，淹沒了異合生物，將它的利爪連同尖牙一起化為灰燼。然而由於角度緣故，那名解構體也受到了波及，迎面倒下，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
“趕上了……”
早已傷痕累累的浮游炮上，散熱裝置正在誇張地大口喘氣呼吸著，通紅的炮管散發著白煙，不知道還能撐過幾次射擊。
“上官……”
“指揮官。”
“接替那位解構體的位置，一定要守住防線。”
“………”
抓住手掌的十指突然攥緊，但是此時已經沒有餘力去寬慰她了。
“……相信我。”
黎玥掙扎著從上官溪懷裡坐起身，背靠牆壁恢復坐姿。但伴隨這個舉動，立刻有鐵鏽味的液體滲入自己的唇中。
“指揮官！”
黎玥強撐著取出一隻注射器，彈出封蓋，將露出尖刺的那一端狠狠地紮在腿上。
“………”
感受著藥物帶來的清醒，黎玥在臉上擠出一個微笑，拍了拍上官的手臂。
“沒事的，在困難的戰鬥都挺過來了。他們還需要你，拜託了。”
……………
看著上官咬牙向前邁步的背影，趕緊將快要癱倒的身體又向上提了一下。
自從交戰到現在，原本十分脆弱的指揮系統已經徹底亂作一團，如果黎玥的鏈接出現一絲鬆懈，那麼好不容易展開的防線就會立即崩潰。
這場戰鬥已經違反了祿天學府教授的每一項條例，就像書頁中記錄的反面案例一樣，眾人正在進行一場希望渺茫的豪賭。
沒有足夠的數據去支撐，沒有足夠的計劃去應對，甚至沒有足夠的理由讓他們選擇繼續戰鬥。
只是……似乎這樣的事，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如果摶象校長在這裡，會不會狠狠訓斥自己呢？不，不會的。黎玥這樣想，老校長明顯也是和自己一樣的人，何必擔心呢。
微弱的星火仍在燃燒，殘酷的戰場上，大家都在全力以赴，塔倫也好，天吳也好，上官也好……這就足夠了，只要他們還在戰鬥，自己就會無條件地選擇相信他們，正如以往的監兵深信著每一個隊員那樣。
因為意識海的鏈接，黎玥似乎觸碰到了許多人的思緒，而此刻所有解構體的聲音都無一例外地傳遞著同一個信念：我們還能堅持，絕不能在這裡退縮。
但與此同時，那些情感的主人正如搖曳的燭輝一般，一盞接一盞地熄滅。而拜其所賜，黎玥的意識負擔居然在不斷降低。
黎玥能感受到混亂不堪的情緒如同從山頂滾落的雪球一般，正在越積越大。但目前所能做的，也只有將它們死死地頂在半山腰，以維持鏈接的穩定。
距離自己最近的上官也將全部注意力放在了維持防線上。因此毫無意外的，當只剩下半截身子的異合生物偷偷爬到黎玥面前時，沒有任何人能夠趕過來幫助她。
武器已經按她本人的要求被收繳了，而那隻匍匐於地面的異合生物，正在用雙臂緩慢地爬行著接近自己。
是傷勢的緣故嗎？還是說打算發動突襲？又或者……僅僅只是對將死獵物的嘲諷，肆意地在決定對方生死的邊界線上來回踱步。
此刻的它彷彿與它身後那座高聳入雲的巨塔合為一體，用猙獰的利齒向孱弱的人類發出刺耳嘲笑。它一隻手撐住地面，直起腰部，另一隻手筆直舉起，好讓滴落鮮血的利爪能夠從黎玥視線難以企及之處俯瞰少女。
“…………”
不過，黎玥從來不會是坐以待斃的人，她的視線向周圍瞥去，尋找身邊可用的武器……直到右手終於摸到了一個堅硬的物品，那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炸飛到自己身邊的石頭，看上去挺像一塊板磚，樸實、粗糙又簡陋。
與眼前神秘高大的終臨塔對比，完全就是可笑的爬蟲，在盡其所能地對抗著神明的偉力，卑微且孱弱，簡直足以讓神明嗤笑出聲。
可是數百萬年以前，人類的先祖正是握著這樣的石頭，蜷縮在地面上，引燃了新生的篝火。
從那時候開始，他們就擁有了對抗黑夜的武器，擁有了在茫然深沉的黑夜之中筆直矗立，極目眺望星空的自由。
少女咬著牙，五指緊緊握住石塊，通過異合生物那猙獰的面容，將高聳的巨塔一併囊括其中。
深吸一口氣，將最後的力量全數灌注於右臂……然後，狠狠砸下。
石塊在孱弱的人類手中，變成了最原始的兵器，無所畏懼地擲向高高聳立的神明……
而此時，刺眼的光芒在那一刻起，湧向了大地，也叩響了通往未來的門扉。
………………
………………
九龍古國，科學理事會……
“啊！要死了要死了！”
嬌小的身軀蜷縮在桌子下方，手中的托盤快速揮擊，在解構體堅硬的頭頂上不斷敲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突然，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眼神變得無比銳利，死死地盯住了那隻不斷揮舞的手臂。她抽出一直藏匿在身後的錘子，向想要把自己拽出桌子的失控解構體砸去。
然而並沒有等來擊中的巨響，那名解構體在她的攻擊命中之前就筆直地倒在了地面上。
“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澹臺殷急忙扔掉錘子，躲回到桌子下方空間的角落中。等待幾秒過後，才顫顫巍巍地伸出手，用已經變形了的托盤輕敲對方腦袋。
…………
那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光芒。
恐懼、詭異、悲傷、瘋狂……在蔚藍光輝的洗滌下，如同剝離的細沙濾出體外。尖嘯停止了，胡亂揮動的武器紛紛掉落到地面上。失控的解構體們茫然地四處張望過後，逐一倒了下去。
異合生物們像是離開水面的魚類，激烈的掙扎並沒有持續太久，等到倖存者們回過神來的時候，它們已經停止了行動，然後……全部化為飛灰，徹底消散。
望著縈繞於塔身的光芒，風擎宇呼出一口氣，直接坐到了泥地上。
“塔倫，他成功了。”
不再是刺眼的猩紅，不再是狂亂的無序。以那座塔為錨點，斯科瑞病毒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捲入旋渦當中，在經歷塔身的光芒纏繞之後，徹底湮滅。
“天吳隊長，情況如何？”
“確認四周沒有存活的異合生物，被感染的解構體們也已經停止了行動。”
“天吳大哥的意思是，危機暫時解除了？”
天吳看著虎爪中消散的猩紅，隨後說道。
“但還需要進一步調查才能下結論。剩餘執行部隊成員先搶救傷員，然後優先救回倒地的指揮官和解構體，期間注意警戒。我去找指揮官確認下一步行動方案。”
“天吳前輩！”
“怎麼了？白凌熊。”
“聯繫不上黎玥指揮官……”
“！！！！”
幾乎是同一時間，天吳等人轉身衝向了他們來的方向。跨越無數異合生物正在加速消散的屍體，那個熟悉的身影，已經癱倒在廢墟的牆壁旁。
………
“……指……”
“……揮……”
“指揮官！！”
難以辨別現在的狀況，黎玥只能憑藉柔軟的觸感和麵前的二人判斷當前情況。大概，自己正躺在天吳懷中，然後讓天吳和上官擔心了吧。
“指揮官！！”
“沒事，還…活著。”
“指揮官，稍等一下，我這就呼叫醫療支援……”
“等…等一下……”
黎玥抬起手，輕輕打斷了上官的話。
“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過去多久了，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躺在地上的，終臨塔的情況怎麼樣了，那個電磁輻射呢？
焦急的心緒隨著天吳粗糙的肉墊輕輕按在少女額頭而退散。
“不著急，按目前情況，終臨塔正在吸收並湮滅斯科瑞。”
………………
昊皺著眉頭看向前來的參謀部成員。
“年輕人，下次組織好語言。”
這年輕人一句“不是吸收而是吸收”屬實是讓昊感到無語。
國君看向機體的新傷，為了在不傷及那些戰士的情況下勉強穩住局勢，國君可是費了一番功夫。甚至是冒著因胡亂掃射而飛舞的子彈強行解除停機坪的限制，好讓塔倫能夠駕駛運輸機離開。
“對不起，國君大人。”
“無妨，目前來看，終臨塔是成為了類似巨大重明武器和解構裝置的結合體，正在淨化斯科瑞病毒。”
“是的。”
…………………
“空氣中的斯科瑞濃度濃度……好誇張的下降速度。”
在風擎宇感慨的同時，上官溪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給黎玥注射了血清。
“不舒服就及時說，不要強撐著。”
天吳皺眉看著黎玥，直到對方點頭，他和上官溪才放下心來。少女在大虎的攙扶下站起。
遠處，正在搜索倖存者的隊伍裡突然出現了騷動，那是……
一直與思維信標相連的微弱星火突然變得明亮起來，就像是夜空中最耀眼的輝芒，跨越遙遠的天際呼喚著黎玥。
“看來是他了，越來越可靠了。”
“老黎，要不我扶你過去。”
“不用了，我可沒弱到這個程度，還能走。”
“指揮官，你可別逞強哦。”
不久之後，便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
塔倫先是從頭到腳把黎玥看了個遍，而後用目光詢問上官溪，直到後者微笑著點頭示意，他才放下心來。
“指揮官，好像每次你都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不堪呢，看起來是習慣了。”
“哪有什麼習慣，不都是被逼的，再說了，你也差不多吧。”
“準確來說，是大家都差不多。”
初次投入戰鬥的罹刻蝕機體，此時已經變得傷痕累累，視線所及之處，根本找不到完好的區域，想必是十分困難且危險的境遇吧……那些駭人的痕跡，正是他不曾放棄的證明……
“我沒有大礙，都是一些普通的外傷而已，只需要簡單維護就能恢復。倒是你們才應該快點去修整才對吧。”
然而就像是對塔倫的回答早有預料，就在他說話的時候其餘人已經圍繞著他轉了好幾圈。
“怎麼了嗎？”
“背部沒有問題，應該只是被異合生物撓了幾下而已。”
“左臂部分，暫時沒有發現嚴重損傷。”
“左側大腿和尾巴部分，只是箭矢擦傷，沒有危險。”
“右臂部分，嗯……只是裝甲表面劃傷，沒有大礙。肢體動作軌跡軌跡無異常，溫度波動處於正常水平。”
“我沒事……不用那麼緊張，真的……”
塔倫有些受不了似的，轉而用目光向黎玥求助。
“我還是挺贊成先簡單檢查一下的。畢竟塔倫喜歡逞強，不對，應該說是為了不讓同伴擔心而可以隱瞞一些事情。”
“……這…這個，回去後我會事無鉅細地報告，我不會再隱瞞任何事了，對誰都是。”
“你最好是。”
聽出了指揮官話語中的調侃，塔倫無奈地嘆了口氣。
“等下，前面還沒檢查完。”
然而，就在黎玥準備好應對一如既往的“不需要”的答覆之際，塔倫居然真的攤開爪，任由黎玥和上官溪將他正前方的傷勢檢查個遍。
“沒什麼大問題，意識海也沒有出現過載的情況。”
“嗯，等回到國家以後，再由祖昊焱先生進行全面的機體檢查吧。”
“比起這個，我要先向指揮官和國君彙報…”
他皺了皺眉，然後說道。
“關於……塔中發生的事情。”
“回去再說，塔倫，不急。以及，在那之前，還有一件事。”
“大哥？什麼事？”
天吳和黎玥與上官對視一眼，三人異口同聲地說出一句話。
“歡迎回來，塔倫。”
不解，驚訝，慌張，無奈，釋懷……在眾人的簇擁下，塔倫那滿是無奈和真誠的笑容被點亮了。血戰的痛楚與分別的擔憂，在這一刻起盡數消融，轉化成了劫後餘生的喜悅。
長夜漫漫，他們再一次迎來破曉。儘管代價是如此巨大，通往明天的道路依舊荊棘滿途，但行走在這條道路上的感覺，卻是如此踏實，如此地充滿希冀。沒有失去歸屬，沒有子然一人，他還擁著有如此之多需要他去守護或者尋回的寶物。
過去的腳印就在身後，他也會時常地去回望它們，但此刻的他已經不再迷茫。既然過去已經無法改變，那就緊握那份呢決意，勇敢地邁向未來吧。
我們將點亮這片黑夜，我們將帶來新生，我們將……一同邁向明天。依照約定，他回到大家身邊。
“嗯，各位，我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