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裴炎小人,狄公你倒是上啊!
實際上,一直處於窩藏狀態的曹闖,獲得可以上街的機會,當然是來自劉仁軌的特殊安排了。
這樣複雜的局勢下,劉仁軌做出這樣的決定,當然是經過了他審慎的評估的。
他需要曹闖上街去收集消息。
看看經過了這一夜,長安的街市上,氣氛如何。
現在,劉將軍可以放心了,那些宮廷秘聞,還都處於秘聞狀態,根本就沒有人知道,那一夜,在那東宮裡,發生了什麼事。
“曹將軍!”
“你可回來了!”
“快點,阿郎在涼亭等著你呢!”
涼亭?
這麼冷的天,還嫌涼風沒吹夠?
劉將軍真是老當益壯啊!
…………
在這風雷雲動的大唐王朝,像是劉仁軌這般,年逾古稀卻還能一身榮寵未有減損,不只是保全了自身,沒有被一刀切,甚至還能夠經常撈到封賞的大將軍,幾乎是屈指可數。
和那些莫名其妙就麻煩纏身的同僚相比,劉仁軌可以說是氣運無雙了!
在戰場上,他是百戰百勝的戰神,絕沒有因為大戰失利而被撤職查辦。
也沒有因為作戰不利就戰死沙場。
更加幸運的是,從軍以來,他從來也沒有被捲入到任何的朝廷亂局之中,以至於身死非命。
平平安安的活到了七十歲,在大唐官場,這還有什麼可求的呢?
然而,劉仁軌也用實際行動告訴人們,只要活著,不管多大歲數,你的慾望就都是源源不絕的。
比方說,現在的劉老將軍,身上的擔子非但沒有因為年歲漸長而逐漸減少,反而還越發的沉重了!
那種沁入骨髓的沉重感,正是來自那棗紅色袍服的袖管。
真沒想到,竟然真的讓他盼到了!
難道,這就是自有天命?
“曹闖!”
“你終於來了!”
“太好了!”
一眼看到曹闖的身影,不等他登上石階,劉仁軌就三步並兩步的衝了下來!
那種欣喜,興奮,簡直是掩藏不住!
“阿郎有何吩咐?”
作為一直為劉仁軌幹黑活的,曹闖對自己的定位,一向十分清晰。
劉仁軌也沒客氣,淡定道:“曹闖,這件事還非你莫屬!”
“這本來就是你沒有辦妥的事嘛!”
明明是要殺人越貨,劉仁軌居然還笑得出來,充分反映出他見慣了死人,不會為所動的特性。
死人?
這一回,難道又有人要完蛋了嗎?
是誰?
到底是誰?
長安城內,長安縣。
善和坊。
別看狄公官居高位還沒幾天,可卻已經在長安城這樣寸土寸金的風水寶地擁有了宅院一座。
雖然地方不算大,裝潢也絕對算不上奢華。
但是,狄公的財力仍然令人驚歎!
關鍵在於地點!
善和坊!
它在哪裡?
雖然身在長安縣,但實際上呢?
不過是在皇城的外一重的,距離皇城最近的幾個裡坊的其中之一。
御井也在這裡。
那是專門供應生活在皇城之中的皇親貴戚們生活用水的地方!
專門選擇,味美甘甜!
每一天,從大清早天還沒亮開始,源源不斷的馬車隊就會從宮內出發,趕到這裡,然後再成群結隊的回到宮牆裡去。
就這裡,也算是宮外的一處重地了,平日裡,御井的周圍也設有專門的宅院,有專人看護。
為什麼要懷疑?
當然要有專人看護了,這可是專門要供給天皇天后飲用的井水,萬一有個別有用心之人,搞一搞投毒什麼的,那可如何是好?
除去御井,善和坊裡也還是有普通的住家的。
這是很正常的事,這裡距離皇城那麼近,想要方便上朝的大臣,就足可以把這個小小的裡坊佔得滿滿當當。
然而,就在這樣緊俏的裡坊之中,朝堂新人狄仁傑居然就可以佔據一席之地!
多麼神奇!
當然神奇了!
那是因為,神就在庇佑著他!
能夠在這樣的甲字地段擁有一座宅院,當然是因為,這是天后御賜了!
既然李治都已經頒下了詔書,恩賜大家五天的假期,那麼還有什麼好說的?
難道,這個信號還不夠明確嗎?
這不就是在給你們時間,慢慢平復嗎?
這不就是給他們機會,讓他們充分的,努力的串通嗎?
你看,他們要是不見面,豈不是枉費了李治的一片深情厚誼?
所以,在這難得的假日當中,京師裡,人潮洶湧,各個高門大戶的宅院也是大門開開合合,熱鬧的很吶!
有些人是主動聯絡,而有些人,完全是被動的被提了出來。
比如,大理寺少卿,狄仁傑。
身為洛陽之行的陪同者,可以說,這個京師之內,就沒有幾個人比狄仁傑更加了解現今的情況。
可以說,很多人都想從他這裡套取消息。
可狄仁傑豈能讓他們如願?
大門一關,誰也別想進來!
謝絕見客!
可是,有些客,可以拒絕,有些客人呢,確實無論如何也推脫不掉。
比如,吏部尚書李敬玄……
自從洛陽之行,狄仁傑短暫的借住在他家,李敬玄就算是把他給纏上了。
自己明明有弟弟李元素出謀劃策,已經不算是身單力薄了。
可他猶嫌不足。
早早的就把李元素給拋到了一邊,一把就抱住了狄仁傑的大腿。
“懷英,昨夜你為什麼不跟在聖人天后的身邊呢?”
“最先看出明崇儼的問題的,不就是你嗎?”
一想起昨夜的那些驚心動魄,李敬玄就虧得很。
他不只是為自己虧得慌,也為狄仁傑心虧,他這可是真心的!
“敬玄兄,昨夜,你我可以置身事外,這已經是大幸事了,何必去爭論那些?”
“你不就是覺得,風頭都被裴炎佔去了,心中不平嗎?”
李敬玄老臉一紅,哪能想到,狄仁傑竟然連個拐彎都沒有就直指他的內心深處了?
“這難道不是實話嗎?”
“懷英,你我也算是有些交情了,既然你肯見我,就說明,你還是想和我說點真心話的。”
“那我們就不妨開誠佈公的談一談!”
李敬玄一向是這樣一個人,一說到興頭處,就不管不顧了。
“好啊!”
“那敬玄兄就談吧!”
“我聽著就是。”
狄仁傑也一向是個好脾氣的人,他要說,他自然就只得攤開兩手任由他說了。
“這可是你讓我說的!”
“懷英,你想想看,王勃暫且不說,他一直都是太子的鐵桿,他維護太子,支持太子,那都是應該的。”
“太子最看重他,那也無可厚非。”
“可是,裴炎他何德何能?”
“他就是個首鼠兩端的小人!”
“誰不知道他以前是投靠天后的?”
“眼見著天后那邊出了問題,明崇儼也深陷危機,他作為同黨,不思拯救,反而落井下石,儼然把自己打扮成了太子一邊的人。”
“他卑鄙!”
“他齷齪!”
一想到裴炎那無恥的樣子,李敬玄就恨得牙根癢癢。
對於他這樣一個人,李敬玄不啻於使用任何粗鄙的語言來咒罵他。
同伴都氣成這樣了,再看狄仁傑,竟然一直微微笑著,彷彿內心絲毫都沒有受到觸動。
但李敬玄是不會饒了他的。
他今天來,就是為了逼狄仁傑表態的,怎麼可能讓他輕鬆滑過?
“懷英,我為你抱屈!”
“最該出面的時候,你為什麼要躲藏起來?”
“難道,你就能眼睜睜的看著太子殿下被這樣的佞幸矇騙嗎?”
“佞幸?”
“李尚書,你這樣說,就未免有些誇大其詞了吧!”
“再怎麼說,裴侍郎也是宰相之一,也是做過些事情的,怎麼可以和那些天天為非作歹的人放在一起討論呢?”
“狄仁傑!”
“你!”
“你糊塗啊!”
“真沒想到,你竟然會為裴奸說話!”
狄仁傑搖搖頭,李敬玄的崩潰全在他的意料之中,立場,紛爭,這些矛盾點在李敬玄的身上一個都不缺。
說句老實話,他現在之所以跳的這個高,完全是因為,這些便宜,明明他也可以佔的到,結果呢?
現在卻全讓裴炎搶了先!
李敬玄自認能力絕不在裴炎之下,而狄仁傑呢?更是在裴炎之上!
如果註定要有一個人在李賢面前拔得頭籌,李敬玄寧可那個人是狄仁傑,也不想看到裴炎得逞!
“李尚書,快請坐,稍安勿躁。”
李敬玄哪裡還有心情坐著?
狄仁傑卻笑呵呵的把鼻孔噴氣的李敬玄給拉下來了,不只是拉了下來,還給他遞了個坐墊,純羊毛的,別提多暖和了!
“你倒是好性子,我可比不了你!”
“敬玄兄,你的憂慮都是有道理的,也很現實,裴令人確實是圓滑了些,但只要是不觸碰底線,適當的圓滑,倒也沒什麼大礙。”
“據我觀察,到目前為止,裴令並沒有做過什麼危害太子的惡事,至於他是不是和天后保持聯繫,那是他自己的事。”
“更何況,經此一役,想必,天后也不會容得下他了。”
“他那條腳踩兩條船的戰術,也絕對不能再實行下去。”
“他以後,就只能跟著殿下走了。”
裴炎已經做出了選擇。
當裴炎的身影在那樣一個時候,出現在東宮的門口的時候,他的選擇就已經是昭然若揭了。
“我才不管他選不選誰,我只想問,他這樣瞻望形勢,左右逢源的人,像懷英你這樣的人,睿智如此,怎麼就可以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他攫取利益呢?”
李敬玄這樣氣憤,讓狄仁傑越發的無奈。
很多事情,原本是不該講的那麼明白的,但現在,李敬玄這樣步步逼近,他也只得給他透露一部分了。
“敬玄兄,你為官多年,不會不知道,朝堂就是這麼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
“你且看那東西兩市,番胡客商交錯,好人,壞人,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兩市裡找不到的。”
“朝堂上又會比兩市上好到哪裡去?”
“敬玄兄,你把我當兄弟,我也不能吝嗇,我勸你一句,這朝堂上的人,也不是非黑即白,你也要允許有裴炎這樣的人存在嘛。”
裴炎,就是大唐朝廷上的灰色人物。
他的身上,充滿了爭議。
他的攀爬之路也註定充滿了質疑。
在狄仁傑看來,裴炎身上最大的問題就在於,他的立場極不堅定。
不管是太子還是天后,只要是願意拉攏他,給他一個甜棗,他哪一邊都不敢拒絕。
你要知道,古往今來,騎牆之後還可以善終的人,廟堂之上,幾乎是屈指可數。
他裴炎的技術是格外的高超嗎?
狄仁傑看不出。
幸好,現在的裴炎已經改邪歸正了。
看來,他還有救。
“裴炎我是盯上他了,我倒要看看,他能得意到幾時!”
李敬玄惡狠狠的瞪著前方,即便那裡空無一人,他卻好像可以從那個虛無的空間裡,看到裴炎悲慘的下場似的。
“但是,懷英,你為什麼不去爭?”
“你要知道,在太子面前你不拼命表現的話,以你之前的那些行為,很容易被看做是天后的人。”
李敬玄這可不是空穴來風,坊間確實已經有了這樣的傳言。
狄仁傑是誰提拔上來的?
天后武媚娘!
是誰反覆表示對狄仁傑的欣賞?
天后武媚娘!
是誰喜歡看漂亮的大臣在眼前晃?
還是天后武媚娘!
就算狄仁傑身邊的幾個好朋友知道他的為人,可他依然堵不住這兩京街市上的悠悠眾口。
在他們的言談之中,狄仁傑儼然已經化身天后的左膀右臂,是李唐的叛徒!
“你竟然還笑!”
“你笑什麼?”
“難道,你沒有聽說這些傳聞嗎?”
“聽說了。”
“當然聽說了。”
這大理寺掌管刑獄,長安城的風吹草動可以說都逃不過他們的耳目,狄仁傑就是想裝作沒聽到,也不能夠啊。
李敬玄更加崩潰了。
“你既然聽說了,又為什麼不去想辦法澄清?”
“懷英,你有能力,為人又正直,為什麼要讓自己在汙泥裡打滾呢?”
“反觀裴炎那樣的人,首鼠兩端,卻還扶搖直上,這公平嗎?”
李敬玄嘴裡說著狄仁傑,心裡想的其實都是自己。
這何嘗不是他的心聲呢?
看在李敬玄對李唐還是一片忠心的份上,狄仁傑想了想,還是決定給他透一透底,雖然,這個人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個官迷吧!
“敬玄兄,所有一切的關鍵,其實並不在天后,而在太子。”
“這是怎麼說?”
你看,到了關鍵時刻,李尚書倒糊塗起來了。
“這朝堂上的人,不管是誰,但凡是可以站住腳跟的,都不會對天后太過忤逆,我這樣說,敬玄兄不會怪罪於我吧!”
“那當然不會,你說的也是實話。”雖然李敬玄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
在李治的英明領導下,大唐朝廷的日常事務都交給了天后處理,平日裡,天皇連個奏章都懶得看。
這朝廷上的百官,說是在效忠李治,實際上都是在給武媚娘打工。如果真的那麼咽不下這口氣,早就鬧翻了。
從顯慶年間到今日,怎麼可能維持了那麼久?
“所以,懷英你的意思是……”
“只要太子不認為你是天后的人,就足以?”
“正是!”
狄仁傑朗聲大笑,在這個方面,他恰恰是最有信心的,而這信心的來源,當然是不能告訴李敬玄的。
“敬玄兄,吾輩只想太子穩住位子,不要被天后耍弄,到目前為止,一切進行的都還算是順利的。”
“既然太子的事業沒有減損,我們這些做大臣的,名聲有些減損,又算的了什麼呢?”
“至於裴炎,私以為,敬玄兄是有些操切了,他到底是忠是奸,殿下自然可以看清。”
“我們何必操心?”
“難道,你還不相信殿下的眼光?”
“那當然不會,殿下年少英武,善於識人。”
“既是如此,敬玄兄就該安下心來,等著看殿下的處置,至少,裴炎還有悔改之意,這就說明,他還有救。”
救人?
誰要救他?
我是朝廷命官,又不是懸壺濟世的大夫!
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幾個回合過後,李敬玄終於明白,他和狄仁傑在這個問題上是根本談不攏的。
既然談不攏,那就不要再談。
再談下去,也不會有好結果。
洛陽一行,讓李敬玄對狄仁傑還是充滿著期待的,這位聖人天后面前的大紅人,日後必定會有更好的發展。
和他搞好關係,自然是沒有壞處的。
“懷英,再過些日子就是冬至了,怎麼樣,待到雪日,你也來參加我們的海棠社吧!”
所謂海棠社,顧名思義,就是詩社而已。
只是,大唐詩歌這個文學類別才剛剛開始盛行,很多以文會友的小型團體,他們並不會只以作詩為樂,散文、駢文,也還是大有市場的,所以,把這樣的文學團體單一的稱為詩社,就很不合適了。
一聽說要作詩,狄仁傑立刻就推辭了。
“敬玄兄,我你是知道的,只是擅長案牘之事,文學功底淺薄,我就不跟著摻和了。”
“欸,懷英,你這是謙虛了。想當年,閻中書就曾經稱讚懷英你是滄海遺珠,才能卓著,你怎麼能不來共襄盛舉呢?”
“再者,所謂以文會友,文不過是個由頭,會友才是重點,你以為在地方上盡力,自然是不會關心這些事,可現在,你已位居臺甫,有些事就不得不顧及了。”
李敬玄這番話說的,初聽起來,真的是盡心盡力的為朋友著想,但是,你仔細品味過後就會發現,其中暗含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