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山取草 作品

第 135 章 海闊天空24

 正在開車的言英成終於忍不住了扯掉了塞在自己嘴裡的毛巾——他的兩隻手早就被解綁了,不解綁,他也沒有辦法開車。路雨緊張得兩隻手同時握住了槍,保險一直處於打開狀態,好像他只要敢往後面跑上一步,她就會毫不猶豫地開槍。

 言英成沒有跑,他只是轉過了頭,說:“你們胡說八道。”

 周宇很憐憫地看著他。

 言英成怒了:“你們胡說八道。”

 周宇的眼神更加憐憫了。

 ***

 在誰胡說八道的問題上,章馳和周宇都沒有發言權。

 喬希和言英成吵了半天。

 不知道是身為記者的人總是比較會玩弄文字功夫,還是她手上的證據實在多到讓人連幻想真相的餘地都沒有。

 言英成敗下了陣來。

 他的神情深受打擊。精神看上去都已經恍惚。

 現在他們不擔心言英成把他們帶溝裡了。

 他們比較擔心他危險駕駛。

 周宇拍了拍言英成的肩膀:“人總是要經歷信仰的崩塌。”

 在言英成的口中,白銀共和國是為了捍衛國家的榮譽,卡斯不僅放置偵查樹,還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殺掉了他們的邊防軍人,他們必須做點什麼讓卡斯收手。由於卡斯國在網絡上炮製大量“虛假新聞”,他們斷掉了卡斯國的網絡。同時,為了防止白銀共和國遭到抹黑,他們要給卡斯的平民送去食物,並且拍照下來,以安撫白銀共和國國內沸騰的遊行示威,把軍隊的負面形象洗刷乾淨。

 這事不太光彩,但他們做的也不是壞事。

 因為這些村民需要食物。

 他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在做好事。

 周宇罕見地開始安慰起人來:“你沒做錯。你只是有一點笨,且級別太低了而已。”

 戰場上的小兵沒有機會接觸到任何高一級別的披露信息,他們比敵國的媒體還要孤陋寡聞,給他們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召喚,他們就不問緣由地接過了衝鋒陷陣的大旗。

 他們只需要做很簡單的事情,像工蜂一樣,聽從一段很簡單的指令,他們既不是推動者,也不是煽動者,他們只是領一份薪水,被那麼一點點小錢,死了之後沒有任何人記得的榮譽感,勾引過來的劊子手。

 他們會受到最嚴厲的批判。

 因為他們是唯一站在幕前的人。

 周宇的安慰起了反效果。言英成的臉更綠了。

 周宇心滿意足地住了嘴。

 打擊還沒有就此結束,因為喬希拿起了相機,對著言英成咔咔一頓亂拍。她蹲在地上,仰拍言英成的下巴,站在車裡最高的凳子上,側著俯拍言英成的臉。她在這一刻化身成為熱衷於借逗弄小孩釋放權力慾的大人——最開心的時刻就是看見小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小孩難過得越厲害,大人的滿足感就越強。

 不過言英成還夠不上小孩。

 他是一隻猴子。

 每個人都在這裡圍觀他。如果喬希能夠把照片傳出去,還會有成千上萬的人來圍觀他。

 這是攝影的人文悖論。

 他們拍攝出來最引發人反思和憐憫的照片,只唯獨對入鏡者的尊嚴視而不見。

 喬希還想要拍卡魯。事實上,如果允許的話,她想要拍下這個車裡面的所有人。這是一個非常離奇的時刻,來自三個國家,立場完全衝突的一群人聚集到了一輛車裡。這群人身份成謎,但絕對不是普通的平民——他們很緊張,但是沒有一點慌張,好像他們對緊張的場面司空見慣,即使是逃命,也逃得井然有序。

 她最想要拍那個拿槍的小女孩。

 路雨的目光冷冷地掃向了喬希。

 喬希心頭一跳。

 相機差點砸到了腳上。

 好濃的殺氣!

 章馳也沒有允許喬希拍卡魯。

 喬希的相機於是繼續對準言英成,言英成已經面臨崩潰的邊緣,喬希放下了相機,但她的打擊還沒有就此停止,她說:“你看上去不太像罪犯啊……”

 ***

 在戰爭全面開始之前,喬希收到了一些內幕消息。

 消息的內容是,白銀共和國派來卡斯的軍人都是從監獄裡面臨時挑選出來的重刑犯。

 這是一條不太尋常的信息。

 他們直覺白銀共和國會在卡斯搞什麼大動作——跟普通的軍人相比,重刑犯的死不會引起那麼多的社會關注。他們的家人不會知道他們沒有待在監獄,跑去了戰場送死。等到了解一切,消息早就過了實時性。如果是普通軍人,他們的家人會鬧上媒體,他們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喬希說到這裡的時候,言英成的臉僵了。

 章馳說:“你知道你的戰友都是重刑犯?”

 言英成沉默了片刻,最終回答道:“他們是來贖罪的。”

 章馳:“贖罪?”

 言英成:“來這裡打仗,他們就不用再坐牢。他們是自願來的。白銀共和國在幫助他們進行改造。”

 “他們危害社會,現在要做一些對社會有益的事情。他們為國奉獻。戰爭勝利,他們就可以回到社會。”

 車內所有人都沉默了。

 周宇:“好久沒見過這麼純的傻子了。”

 章馳皺了皺眉頭:“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沒等言英成回答,周宇就接話道:“我猜他天生不討喜,軍隊裡的人排擠他。把他送來前線送死。”

 言英成的臉又僵了。

 周宇:“猜對嘍。”

 周宇非常記仇,他差點被這群人一槍打死,現在就一直在對言英成針鋒相對。章馳眼神示意周宇閉嘴。周宇安靜地坐到了裝甲車左側的一個摺疊椅上。

 現在沒有必要再對言英成火上澆油。

 免得他開著車跟他們所有人來一個同歸於盡。

 奇良還沒有從上一個問題裡繞過彎來,但他繞過了周宇,向章馳問道:“為什麼要派重刑犯來?”

 章馳:“蟲子。”

 奇良:“蟲子?”

 章馳:“蟲子是第一次使用,他們無法保證,這些生物武器能夠完美地按照他們的預期發揮作用。他們也會擔心蟲子感染到自己人。生物武器的優點很多,但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它們可控性太弱了。”

 “發射導彈,你可以控制位置和火力。但人類從來沒有擁有掌控任何一個物種活動的能力。它們是生物,不是物品。”

 “它們可以進化,可以變異。即使它們被設定成只針對卡斯國人的基因發揮作用,也不能保證在經歷幾輪變異之後,感染範圍不會被放大。”

 “我們能夠被感染,就說明了這種基因武器的不穩定性。”

 蟲子成功地在他們身體之中產卵,只是失敗在了最後一步。

 如果基因真的能夠把這類武器感染的類別涇渭分明,他們應該直接被蟲子繞過。

 “這些重刑犯是犧牲品。軍方捨不得讓他們正經招募的士兵去送死——他們面對的輿論壓力會非常大,而且培養一個正經士兵的成本比隨便抓一個開車進城的罪犯高多了。”

 “也許蘭卡特只是他們的一個實驗。這是第一個被佔領的城市。它們採集實驗數據,讓這些重刑犯來當小白鼠。如果他們能夠保證長期不被感染,或者感染的波及範圍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就證明白蟲的穩定性很強。”

 “我們必須要快一點開出蘭卡特。”

 “要測試白蟲的感染效果,下一步就是全面感染。”

 全面感染,包括每一個開進蘭卡特的士兵,採集數據,分析數據,再評論這種基因武器是否可以擴大使用。

 “全面的交叉感染會提高白蟲變異的可能。”

 而一旦開始變異,他們這些外國人就不一定能夠保證這些基因武器對他們網開一面。

 章馳的話讓整個車內的氛圍一下子變得沉重起話。言英成的車開得很快,他大概抗壓能力很強,即使受到這樣多的打擊,車也沒有偏離道路哪怕一次。周宇說的傻子只是在開他玩笑。

 他是一個好人。

 至少從社會層面來講,他不是明知故犯,他認為的榮譽是保衛國家。他現在知道了自己是白銀共和國送來的敢死隊,知道了白蟲汙染的內幕,車上這幾個人都是平民,在戰爭中,平民理所當然地應該受到保護。

 他答應將他們送出境。

 以償還自己欠下的戰爭罪。

 不過路雨的槍還是沒有放下來。

 她不太相信大人的保證。

 章馳沒有完全地相信喬希,她讓她把芯片的內容輸出來檢查。

 喬希沒有撒謊。

 無論是錄音還是相片,都沒有今天的內容。

 章馳稍微鬆一口氣,總算坐了下來。車內一共有八個摺疊椅,一邊四個,摺疊椅的支架安裝在凹槽裡面,整個椅子收攏起來的時候,跟艙壁幾乎是平行的,這樣凹陷的結構使得車內即使坐滿了人,中間也依然留有很多的空間。中間堆著的是他們的行李。東倒西歪地疊在一起。食物圍在最外側的位置。

 卡魯沒有坐摺疊椅,他就蹲坐在地上。

 章馳坐在左側最外頭的摺疊椅上。

 這個位置離言英成最近。她可以看見他的動作,以及在他臉部位置平行靠右的一面電子屏,凸出在金屬內壁上,畫面是外界的信息成像。不是普通的攝錄畫面,經過了某種程序的轉換,畫面被簡化了,有很多顏色不一的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