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3 章 玫瑰森林36
仿生皮重複剝離變形的原因是拉扯,以及沒有在取下之後立刻浸泡護理液,垃圾島的設備有限,藉助精細化操作的定位機器,非“大師級”仿生皮也可以實現微損甚至無損。
但談鴻的手藝並不免費。
1000原幣。
章馳給了,這次換談鴻帶上了口罩。
不僅帶上了口罩,他還帶上了護目鏡,帽子,以及非常輕薄的橡膠手套。
他饒有興致地解釋道:“如果被你傳染感冒,我一天收入的損失上萬,你需要支付我同等的價格的誤工費。”
章馳躺下來,談鴻從最後一間儲藏室拉過來定位儀,這東西主要服務於有美容需求的顧客,自帶放大和皮膚檢測系統,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縮小版的仿生機械手,替代談鴻進行微操。
談鴻用從隔壁醫院搜刮來的解皮劑一點點潤溼章馳的脖子,接下來,章馳能感覺到自己皮膚開始翹邊,風吹開了薄薄一角的仿生皮,機械手按住了她原生皮膚和仿生皮的臨界部位。
紅藍光一直在她的臉上交錯,機械手配合得很細緻,每一個連接皮膚的部位都輕而又輕,力度永遠在嘗試性調整,控制於能掀開皮膚的最小程度。
一個小時。
剝離完成。
機械手將仿生皮迅速泡入護理液,接著收回橫在章馳面前細長的五指,進入待機。
章馳得以支撐起上半身,從手術檯上坐靠起來,談鴻拿過來一面比成人臉稍大些的長方形鏡子——她拿給過豐濯的那一面美容高清鏡。
章馳看見了“自己”的臉。
十秒鐘後,她掏出終端,想要給自己來張自拍——到診所剝離很麻煩,而且依然可能導致微損,為了防止仿生皮變形,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能再掀開這張“皮”了。
她需要記錄下這張臉的每一個細節。
終端打開,相機對準她的臉,智能聚焦,就在即將按下拍照鍵的剎那,她腦子一緊,從胃裡翻湧起一陣噁心。
章馳將手指抬起。
拍照取消。
噁心感消失。
跟當時在二手電子產品貼上感應設備時的感受……一模一樣。
是魏易的身體記憶……或者說,某種刻入骨髓的謹慎。
預警。
章馳腦子裡陡然閃過這兩個字眼,她轉過頭:“談醫生,您知道電腦的感應貼片嗎?”
據她觀察,談鴻的所有電腦都沒有使用感應貼片,包括隔壁醫院——譚霖勝,他拉回來譚霖勝的電腦使用的是最傳統的大屏幕辦公電腦,沒有接入任何體外接入設備。
感應貼片價格昂貴,但譚霖勝不存在購買能力的問題。
談鴻皺了下眉,大概是在疑慮話題的切換,過一會兒,他回答:“你要問什麼?”
章馳:“這東西的安全隱患很大嗎?”
談鴻沉默片刻,捏著下巴回答:“嗯……怎麼說呢,現在的技術相對成熟,對大腦造成創傷,尤其是不可逆創傷的可能性已經降低到了1%以下,前提是正規廠商提供的產品,當然,小部分人,敏感度較高的話長期使用時間過長依然會導致不適反應。”
章馳:“安全性很高?”
談鴻:“相對來講,跟機械義肢的故障率齊平。”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
“不過……”
章馳:“不過什麼?”
“不過這個東西危險的地方不在於大腦損傷,”談鴻將鏡子遞給章馳,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科技公司產品的研發和市場投放量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市場調研的結果,用戶畫像,最重要的一環,比如,你習慣幾點起床,幾點吃飯,什麼時候出什麼具像化的慾望,玩什麼遊戲,偏好什麼長相的角色,愛看什麼文字,在大腦對什麼樣的畫面衝擊感最大,戴上這個東西的每分每秒,你所想的東西都可能被傳輸到服務提供方。”
“技術上,這是完全可以實現的。但是法律禁止違規蒐集用戶畫像。”
談鴻話說到這裡,止住了。
章馳:“但是公司依然蒐集?”
談鴻:“違規和合法的界限很模糊,反正服務是他們提供的,除非有人有證據,並且舉報,否則就是無責。”
“海恩科技有過先例,最高的一次判罰了八千萬原幣,”談鴻說,“但蒐集用戶畫像帶來的收益遠遠高於風險——沒有用戶畫像,他們的產品賣給誰?被舉報,他們賠錢就是了。而且,舉報也不一定成功。”
談鴻嘖了一聲:“很麻煩,他們有專業的律師團隊,普通個人和團體沒有辦法跟他們打持久戰,除非他們不工作、不上學,不從事任何生產活動——但沒人有那麼多時間耗在這上面。”
章馳:“明白了。”
大腦都可以偷窺,更何況終端。
海量的數據在雲端傳輸儲存,千萬分之一的可能,剛好有人,有認識“原生臉”的人,繞過權限,捉到這臺終端上的照片。
小到可以忽略。
但魏易反對。
雲端的用戶照片可以用於分類,收入水平,終端的使用頻率,常用的軟件,長相,相貌特徵,種種相關性,海量的數據可以從各個方面輔助研發,生成無數相關性和影響因子的報告。ai用的是偷來的所有用戶的臉,偷來的他們的喜愛,偷來的他們的習慣,數據融合,形成的完全定製的——商品。
但操作數據的不是機器,是人。在網絡世界裸·奔時的觀眾也不是機器,而是機器背後的人。
章馳將終端收起。
她拿著鏡子,仔仔細細觀看這張臉。
這張熟悉的,她自己本來的臉。
***
談鴻的技術不錯——或者說設備不錯,在肉眼可見的範圍,仿生皮完全無損,將仿生皮貼好復位,章馳支付了1000原幣的治療費,以及阿彌300原幣的清洗費,帶著人回了別墅。
豐濯驗收阿彌完畢,心情看上去好了很多,帶著人一起出門了,沒說去哪,章馳猜測是去店裡。今天週四,酒吧休假,阿利亞現在待在家裡——從門口她沒有穿上的鞋來看。
由於走得匆忙,她沒有帶什麼衣物,今天早上出門購物去了,章馳將路雨和陸英都交給了她,給了她錢,讓她幫忙挑選幾件衣服——他們也只帶走了重要物品,生活用品匱乏。
章馳:“那邊有回消息嗎?”
阿利亞:“預約成功了,自動回覆。出意外的話,他會提前發消息的。”
章馳:“現在還沒有消息?”
阿利亞:“旅遊的時候他不處理公事。”
章馳點頭,轉身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關門,再一次觀察全屋的角落——沒有被動過的痕跡,她終於坐上床,閉上眼開始整理到目前所有的信息。
北區的生態比垃圾島更加純粹——一個混亂但徹底的商業化社會。
每個人的終極目標都是錢,失去生活,失去休閒,鑽進錢眼,這樣意味著——
有錢可以搞定一切。
週日是全賽,順利的話,週一她就能見到中間人,找到黑客,搞定身份,潛入大樓。
如果錢足夠多的話,甚至阿利亞和豐濯也可以為她辦事……
章馳睜開眼。
她伸手掏進自己的上衣內口袋,數出來二十萬原幣的自由卡,緊接著,撥通了皮有健的電話。
“喂……”
***
星期日。
下午五點半,拉菲咖啡館。
靠牆角落的雙人小桌。
皮有健顫抖著手數完二十萬原幣的自由卡,抬起頭,左顧右盼,壓低聲音道:“姐,你哪來的這麼多錢啊?”
他深刻的記得,在不到一週之前,眼前這個女人連25塊都付不起。
章馳端起咖啡杯,淺淺嘗了一口,放下杯子,好整以暇地看著皮有健。
皮有健於是懂了。
在北區,財路是最不能分享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