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像針,像棘刺,讓...
不看就不看。
薄莉想,反正你的面具最後也要被女主揭下來。
畫像燃燒殆盡後,埃裡克才允許薄莉睜開眼睛。
薄莉瞥了一眼博伊德的死狀,有些頭疼。
雖然特里基和博伊德都是罪有應得——前者靠謀殺畸形人為生,後者專門騙財騙色,但警察並不知道這一點。
埃裡克會被警察逮捕嗎?
那群逃跑的“女靈媒”會去報警嗎?
她要怎麼給他脫罪?
這時,會客室外傳來腳步聲。
薄莉一個激靈,還以為警察趕到了,腦中迅速想好了無辜的說辭,誰知來者是梅林太太。
梅林太太提著燈,面無表情,看了看博伊德的屍體,又看了一眼吊燈上特里基的人頭,語氣漠然:“他們終於死了。”
她又看向薄莉和埃裡克:“你們不用等了,警察是不會來的。特里基是做畸形人生意的,早就跟警察打好了招呼——這裡無論發生什麼,警察都不會管。”
薄莉:“……你為什麼這麼冷靜?”
“因為這倆都不是好東西,”梅林太太冷冷地說,“他們騙女主人把房子借給他們,然後,在這裡行奸-殺-擄掠之事。我跟主人說過很多次,博伊德不是好人,但主人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通靈術是假的。”
“為什麼?”薄莉問。
“因為主人見過真正的幽靈。”梅林太太回答。
薄莉微微蹙眉:“真正的幽靈?”
然而,無論她怎麼套話,梅林太太都不願再開口了。
埃裡克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只是在梅林太太請他們離開時,一隻手提著特里基的人頭,另一隻手拽著博伊德的衣領,準備就這樣走出去。
薄莉幾乎不忍直視,剛要勸他放下,他卻冷靜地說:“他們是通緝犯,有賞金。”
薄莉:“……”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個恐怖片主角普法了!
“賞金?”
埃裡克還沒回答,梅林太太先不耐煩了:“你沒去過郵局和火車站嗎?全是他倆的通緝令,不論死活,一個五十塊錢。我本來想留著他們的屍體,換點兒錢花,但既然你們要,那就拿去吧。請立即離開,我要開始擦地板了。”
薄莉迅速想通了其中關竅。
原來,特里基那麼急切地想要埃裡克,並不是想把他製成標本,或讓他成為“奇觀展”的一員,而是想讓埃裡克保護他。
這時候的美國,西進運動還未徹底結束,警力嚴重不足,是個人就能當賞金獵人。
特里基應該是碰到了幾撥追捕,整個人都慌了,連賄-賂新奧爾良的警察都不管用,便把主意打到了埃裡克的身上。
誰知,他不僅沒有得到埃裡克的庇護,反而成為邦扎布套索的亡魂。
臨走前,薄莉問梅林太太:“你說,特里基是做畸形人生意的,那你知道,他把那些畸形人都關在哪裡嗎?”
梅林太太冷笑一聲:“怎麼,你也想做畸形人的標本?”
“不是,”薄莉耐心解釋,“我想聘請他們,給他們一份正經的工作。”
“正經的工作?”梅林太太說,“有多正經?讓他們像猴子一樣站在舞臺上,等著看熱鬧的人扔錢,還是把他們送到醫院去做體檢?”
薄莉有求於人,毫不動氣,語氣溫和而冷靜:“您誤會我的意思了。我說的工作,是讓他們像真正的演員一樣,用故事、演技和人格魅力打動觀眾,博取掌聲和關注,而不是靠與眾不同的外表。”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的鬼話?”梅林太太說。
薄莉不動聲色地瞥了埃裡克一眼,垂下眼睫,輕聲說:“我不是在博取您的信任,而是因為我答應過一個人……要讓他看到,人們的同情不過是一種特權。利用這種特權,畸形人也可以成為最出色的舞臺演員。”
話音落下,埃裡克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
薄莉不知是否自己表演痕跡太重,他最近幾次看向她,目光都顯得極為森冷,如同鋒利的刀刃,要將她剖開審判。
只能說,他性格越來越古怪了。
以前,她說他的好話,還能刷點好感度。
現在說他的好話,他居然會應激。
出乎意料的是,她這番話沒能博得埃裡克的好感,反而讓梅林太太的面色緩和了下來。
她上下打量了薄莉好幾眼,說:“沒想到你長得像個女混混,說話倒像讀過書的千金小姐。”
薄莉:“……我不是女混混。”
她一邊說,一邊在心裡納悶不已,她到底哪裡像女混混?
然而,在梅林太太的眼裡,她戴著寬簷女帽,身穿襯衫長褲,面容清麗姣美,眼睛還那麼亮——即使面前有一顆人頭,一具死屍,眼中光彩也不減分毫。
只有女混混、女騙子,不受束縛的女人,才會有這樣的神采。
千金小姐——譬如她女主人的神采,則會被宅子消磨,吞沒,化為一潭死水。
梅林太太淡淡地說:“你話說得很好聽,但很可惜,我還是不相信你。你走吧。”
薄莉沒有死纏爛打。
她感到梅林太太的態度變鬆動了,過兩天再來鬆鬆土,或許就能從她口中套出畸形人的藏身點了。
除此之外,薄莉還想知道,這幢別墅的女主人看到的幽靈究竟是什麼。
但那似乎是梅林太太的忌諱,只能以後再說了。
快要走出別墅時,薄莉回頭看了一眼別墅女主人——希裡太太的畫像。
是她的錯覺嗎?
這幅畫像似乎有一種說不清的違和感,好像有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出現在了畫上。
她正要細看,梅林太太卻走了出來,面無表情地望著她。
薄莉不想得罪她,朝她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屈膝禮,轉身離開。
埃裡克提著人頭和屍體,從容不迫地跟在她的身後。
這畫面太詭異了。
薄莉完全不敢回頭看他。
走出別墅,埃裡克神色漠然,單手把特里基和博伊德扔到了馬車的車廂裡——特里基那輛豪華馬車。
薄莉本來挺想要這輛馬車的,看到這一幕後,覺得這馬車不能要了。
做完這一切,他坐上駕駛座,拿起韁繩。
薄莉怕他丟下她,剛要手腳並用地爬上駕駛座。
下一刻,他卻扯下黑手套扔到一邊,朝她伸出一隻手。
可能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是他第一次朝她伸出手——赤-裸的手。
薄莉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沒人會認為手是赤-裸的,她應該是被他對身體諱莫如深的態度影響了。
可是,這念頭一生出,就再也壓不下去了。
即使在深重的夜色下,他的手指也顯得極為好看,指骨修長而分明,如同某種潔白通透的玉石,幾線青色筋脈微微凸起。
好看到這種程度,簡直像一種禁忌,令人不敢直視。
她的視線在他的手上停滯太久,幾乎是來回掃視,從指節到青筋,再到腕骨,最後是手臂上薄而緊實的肌肉。
他有些忍無可忍,冷聲命令道:“上來。”
薄莉這才回過神,握住他的手,爬上駕駛座。
一路無話。
車廂內,血腥味源源不斷朝駕駛座飄來。
薄莉覺得自己像流了一整晚的鼻血,聞什麼都像血。
凌晨時分的街道全是霧,空氣又冷又潮,迴盪著車輪碾過泥漿的聲響,地上全是白天留下的亂七八糟的轍痕。
無家可歸的人比她想象的還要多。夜深人靜,街上卻並非空無一人,不少人都在街邊閒聊、發呆、睡覺。
還有人已經起床,正在一邊吐痰一邊洗漱。一個婦女提著夜壺出來,隨手倒在了街上。
薄莉忽然感到強烈的孤獨。
她不是沒有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待過,但這次不一樣。
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像被什麼禁錮住了,所以哪怕被騙過一次,聽到梅林太太提到“幽靈”,還是想追查下去。
突然,馬車拐了一個急彎。
埃裡克的駕駛水平一向平穩,這次卻差點把她甩出去。
薄莉懷疑,他是不是忘了身邊還坐著一個人。
為防止他再度漂移,她將思鄉之情全部拋到腦後,緊緊抱住他的手臂,以免跌下馬車摔斷脖子。
十分鐘後,馬車在警局前停下。
埃裡克拿著特博二人的通緝令,進去找警長時,警長還以為自己被打劫了——只有搶劫犯才會戴著面具滿街溜達。
薄莉連忙上前解釋一番,警長這才半信半疑地收起槍。
“原來這兩個騙子,現在叫特里基和博伊德……真是防不勝防啊!”
警長用手帕擤了把鼻涕,似乎對這兩人在城裡興風作浪的事情毫不知情,如果不是梅林太太提過,特里基打點過警局,薄莉幾乎要被他的模樣糊弄過去。
“這倆騙子不知換了多少個名字,到處招搖撞騙,殘害民眾——放這裡吧,這是你們的賞金。”
薄莉拿起來,數了數:“怎麼只有五十塊錢?不是一個五十,兩個一百嗎?”
“行了,”警長擺擺手,躺回椅子,雙腳架在書桌上,“你們看上去也不像職業賞金獵人,我不追究你們殺人的事情,反倒給你們五十塊錢就不錯了。”
薄莉心念電轉,摘下寬簷女帽,露出一頭短髮,一腳踩在旁邊的椅子上,土匪似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您為什麼會覺得,我是第一次當賞金獵人?跟您說個事兒吧,特里基和博伊德死之前,交代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不過,我們並非好事之人,只要您把剩下的五十塊錢給我們。我們保證守口如瓶,絕不對外說什麼。”
警長的臉色微微變了:“你是在威脅我?”
薄莉微笑說:“不敢。您知道,幹我們這行的,最喜歡跟警官打好關係,不喜歡多管閒事。”
警長見她一個女人剪短髮、穿褲子,又拿下了兩個棘手的逃犯,懷疑她有點真本事在身上。
這年頭不是沒有女槍手。女人想要成為賞金獵人,必須比男人更狠,開槍更準,手腳更麻利。
警長也不想惹麻煩,從抽屜裡翻出五十塊錢,丟給薄莉:“行,行,看在你是一位女士的分上。”
薄莉收下錢,立刻眉開眼笑,笑容燦爛:“謝謝警長。”
埃裡克冷眼旁觀,忽然開口:“走了。”
薄莉沒有在意他的態度,美滋滋地數著錢,走出警局。
霧氣散去了一些,點燈工已開始一一熄滅煤氣街燈,那種說不清的孤獨感再次在她心頭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