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智腦的記憶，半精靈的效忠和嚴珣的期待.....
星際航行漫長而枯燥。
宇宙黑暗幽深,船行處一片寂靜。
戰艦頻繁開啟空間躍遷，航速提至最高，仍無法在短期內返回巨星。
好在谷緒的日子不算無聊,他捧起巨星法典，利用返程的時間加深閱讀。遇到難以理解的文字都會記錄下來,抽時間詢問半精靈。
阿芙很喜歡他。
相比伊戈爾,他更喜歡這個冷冰冰的不死族。
“這裡，還有這裡,全是關於繼承權。”半精靈飛下谷緒頭頂,坐在他的肩膀上,指尖射出一道光,圈出谷緒不懂的文字。
“繼承權？”
“是的,條文延續自帝政時代,主要關於領土、財產，還有頭銜和爵位。”半精靈順著谷緒的手臂下滑，一路滑到書頁上，小手拍打著頁面，上面的文字脫離出來,繞著他排列重組,一行行凝實轉動,“帝政時代結束,爵位全部取消。在伊戈爾的主持下，法條大範圍修改。關於繼承權的部分,刪去爵位繼承，保留其餘內容。”
阿芙揮舞著手臂,凝實的文字活潑跳躍，整體浮現微光,自邊緣散成百千顆粒，細雨般灑向書頁，逐字顯影。
通過半精靈的講讀，谷緒很快熟悉相關法律，難以讀懂的地方都得到解答。
阿芙總是十分膽小，樣子看似懵懂，實際上知識淵博。他不僅掌握黑霧族的文字，還對法典有深刻解讀，對谷緒幫助極大。
“這裡記載治安官的權力，他們相當於帝政時代的領主，公爵或者侯爵。城主同樣會被授予爵位，如今全部取消，只是權力不變。”
“聯合政府設立執政官和執法官，比肩帝政時代的丞相和大法官。不過前者權力更大，後者之上還有帝王，權力受到限制。”
“伊戈爾誕生於帝政時代，他的生命極其漫長。他見過最後一任帝王，在帝國滅亡後，他成為聯合政府執法官，負責法典編纂，威望長期壓過執政官。”
“在他擔任執法官期間，執政官的任期總是很短。”
半精靈說到這裡，艾洛特的光影突然閃現，中途插話進來；“嚴笙曾經說過，伊戈爾像一座恐怖星雲，是無法逾越的存在。他不主動退讓，沒人能觸動他的地位，執政官也不行。”
話題有些跑偏，逐漸遠離法典解讀。
谷緒卻意外生出興趣，聽得津津有味，不忘發問：“嚴笙這樣說過？”
“是的，我還儲存有當時的影像。”艾洛特收攏文字鏈，迅速翻找資料庫，“找到了，我不可能記錯！”
一面光屏展開，屏幕中是一間稍顯擁擠的工作室。
房間面積不能說小，甚至相當寬敞。礙於堆積各種儀器工具，凌亂錯落大量光屏，屏幕中排滿不同種族的文字，還有海量圖紙和難以讀懂的線條，才顯得空間格外狹小。
一名黑髮男人站在屏幕中央。
他身材高挑，四肢修長。一頭漆黑的短髮，雙眼是神秘的紫色。俊美的面孔有些蒼白，源於長時間關在實驗室，許多天不曾走出房門半步。
他手中擺弄著一件半成品，形狀不規則，僅能看出是某種機械部件，無法推斷出成品模樣。
遇到難題，他神情有些懊惱，胡亂抓了抓頭髮，在室內來回踱步。
來回數次，他終於停住，頂著一頭亂髮席地而坐。樣子不拘小節，卻一點也不粗魯。
“嚴笙。”
認出這個男人，谷緒目光微凝，舊日的記憶衝入腦海。
在逃離監獄時，伊戈爾曾擬態成他的樣子，五官一模一樣，氣質稍有不同。也或許是處於不同年齡，才會有細微處的差別。
敲門聲響起，屏幕中的男人轉過頭，房門自動向一側滑開。
一個穿著黑袍的身影走入室內，灰髮灰眼，輪廓有些熟悉，分明就是年輕時的伊戈爾。
屏幕中的伊戈爾十分年輕，五官輪廓深刻，目光深邃，眼角竟有一顆淚痣。氣質偏向溫和，和如今的形象大相徑庭。
“嚴笙。”伊戈爾走近地上的男人，看到他的模樣，貌似忍俊不禁，“你又被難住了？”
“我以為這次能成功，結果還是不行。”嚴笙很沮喪，舉起手中的半成品，“看，就是這個，我被難住了。”
“沒必要心急，以你的智慧總能成功。”伊戈爾口出安慰，彎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揉亂他的頭髮，“議會全體通過，你將出任監獄長。”
“通過了？”嚴笙抬眸看向伊戈爾，驚訝之情溢於言表，“我以為議長會堅決反對，還有執政官。據說他野心勃勃，想借這次削弱你的權威，為自己爭取更多話語權。”
伊戈爾單手托起嚴笙的下巴，灰色雙眼盛滿笑意，以一種溫和的語氣道出絕對強硬的字詞：“只要我想，沒人能阻攔，誰都不行。”
與他對視片刻，嚴笙誇張地嘆息：“偉大的伊戈爾，權力的操控者。你掌控這顆星球，沒人能違揹你的意願。”
“你除外，對嗎？”
“或許。”嚴笙聳了聳肩，繼續擺弄著手中的半成品。突然間靈光一閃，想到關鍵問題，紫色雙眸陡然發亮。
“我要開始忙了。”
他從地上站起身，走向擺在一旁的儀器。十分自然地忽略伊戈爾，完全當他不存在。
畫面至此停住，影像變得模糊。像是銘刻記憶的膠捲泛黃，一點點在歲月中褪去顏色，直至完全消失。
光屏熄滅，谷緒眨了下眼，出現片刻恍惚。
“真是出人預料。”
嚴笙的性格，伊戈爾的言行，以及兩人間的相處方式。
“他們是一對摯友。”艾洛特言之鑿鑿，繼續翻找資料庫。可惜的是，許多影像未能記錄，能找到的都是片段畫面。
“摯友，你確定？”亞娜的光影突然閃現。她全程目睹剛才一幕，不確定艾洛特是燈下黑，還是故作遲鈍，“你不覺得他們相處的樣子很熟悉？”
“熟悉？”
“伊戈爾，他簡直是在開屏，就像那頭銀龍。”亞娜環抱雙臂，朝艾洛特揚起下巴。見對方不回答，她又轉向谷緒，徵詢他的意見，“你覺得如何，是不是很像？”
谷緒定定地看著她，語氣很平靜，聽不出絲毫情緒：“亞娜，你認為我能給你答案？”
智腦被問住了。
讓一個情感缺失者區分愛情和友情，還要對比自身，的確是在難為人。
“抱歉，我的錯。”亞娜痛快認錯，放棄詢問谷緒，轉而繼續同艾洛特商討。
眼前的情形奇特無比，兩部程序生命在探討情感問題，某位自然生命卻置身事外，繼續埋頭書籍，對此一點也不感興趣。
半精靈阿芙坐在書頁上，雙手托起帽簷，視線在智腦和谷緒之間來回移動，貌似陷入某種困惑，眉心深鎖，五官都皺了起來。
銀腹狼蛛從谷緒的衣袋中爬出來，順著衣襟爬到領口，又將自己偽裝成一顆紐扣，蜷起節肢鎖進釦眼。
門外傳來敲擊聲，十分有規律。
谷緒從法典中抬起頭，看一眼時間，發現自己讀得太過入神，忘記投餵變異狼蛛。
“這可不太好。”
一聲輕響，他合攏法典，沒有收回空間鈕，暫時放到指揮椅前。
聲音吸引智腦注意，兩道光影停止爭論，同時轉過頭，就見谷緒從位置上站起身，短暫抻了個懶腰，轉身走向艙門。
“你去哪裡？”亞娜好奇問道。
“去喂狼蛛。”谷緒一邊走一邊說道。
來到艙門前，他抬手按下控制板，短暫回頭看向智腦，道：“如果你們討論出結果，最好加速前進，我希望能儘快回到巨星。”
話音落地，金屬門向一側滑開，少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亞娜和艾洛特對視一眼，突然間意識到，他們自顧自陷入爭論，一時間忽略職責。
“嚴笙已經不在，伊戈爾還活著。想要尋求答案，我們可以詢問當事人。”艾洛特說道。
“如果他願意的話。”亞娜點頭。
“現在，該完成我們的工作。”
兩部智腦結束爭論，先後走向控制檯。
金色文字鏈鋪開，佔據控制檯前。長鏈末端連接船體，能源艙釋放強光，戰艦又一次加速，迅疾飛過宇宙。
戰艦飛行途中，偶遇一支客運船隊。
這支船隊成分複雜，成員來自不同星系，依靠利益集合起來，組成一股不小的勢力。
他們和數支商隊共享航路，專門運送旅客，不沾手貨運生意。收入不及後者，風險卻減少許多。
這次旅途的終點是雙魚系，船隊一路行來，順風順水，未發生任何異常。
機緣巧合，他們撞見一支天琴星人的商隊。對方向他們打探巨星，迫切想知道巨星內戰是否結束。
“大概是想去做生意。”船長們如是猜測。
懷揣類似的想法，船長們沒有隱瞞，告知對方實情。其後便和商隊分離，繼續後半段航程。
不想異變突生。
船隊飛出一段距離，顯示屏中忽然閃過一道暗影。
暗影疾行而至，似流星劃過。
船員們察覺到異樣，沒來及放大畫面，暗影就消失在屏幕中，好似從沒有出現。
“那是什麼？”
“幻覺？”
“我們不可能同時產生幻覺，今天的晚餐不是毒蘑菇。”
“那是怎麼回事？”
船員們百思不得其解，一名富有經驗的船長提出猜測：“應該是一艘戰艦，要麼就是星獸。”
戰艦？
星獸？
眾人仔細思量，旋即恍然大悟，如此驚人的速度，也只有這兩種可能。
暗影沒有襲擊船隊，是星獸的可能性很小。
唯一的解釋就是戰艦。
“出現在這裡，極大可能是巨星戰艦。”船長繼續說道。
他出身蠻荒星，早年曾是一名僱傭兵，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十多年前轉行，開始從事客運生意。
回想起來，他慶幸自己及時轉行，擺脫戰鬥生涯。
如若不然，就會像他的族人一樣捲入巨星內戰，為了晶幣葬身外星系，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巨星戰艦，那些天琴星人就是在探查巨星。”
“他們或許能遇上？”
“可惜沒法聯繫他們。”
“如果能聯絡他們，讓天琴星人欠我們一個人情，今後會有莫大好處。”
思及此，船長和船員不禁嘆氣，全都扼腕不已。
無奈機會已經錯過，時間不可能迴轉，他們只能壓下不甘，帶著惋惜離開，繼續向雙魚系進發。
“沒有好運眷顧，還是腳踏實地，希望能順利完成這次航行。”
“雙魚系附近有星盜出沒，大家最好小心一點。”
“聽說有星盜團伙被消滅，和巨星戰艦有關。”
“真的？”
“這件事已經傳開，不會有錯。”
“又是巨星種族。”
船員們在無聊中交換情報，八卦過程中不忘關注顯示屏，確保船隊不在中途偏離航向。
彼時，黑色戰艦化作流光，飛速穿過宇宙。
戰艦中層，谷緒走出升降梯，立即被狼蛛群包圍。
一群龐然大物擁堵在門前，複眼發光，全都充滿渴望地看向他，走廊內被擠得密不透風。
目睹此情此景，半精靈嚇得縮回頭，藏進谷緒的頭髮裡，一個勁瑟瑟發抖。
銀腹狼蛛舒展節肢，用力摩擦毒牙，發出規律的咔噠聲。
它在用肢體行動警告這些大傢伙：馬上散開，膽敢擠到主人，一定會讓它們好看！
咔噠。
聲音雖然不高，但威懾力十足。
變異狼蛛不太情願，還是讓開些許空隙，讓谷緒能自由通過。
“今天遲了一點，我會補償你們。”谷緒拍了拍體形最大的變異狼蛛，打開空間鈕，取出數只金屬箱。
箱蓋打開，裡面全是火紅色的蛋，觸手溫熱，產自巨型火蜥蜴。
巨型火蜥蜴生活在蠻荒星系，它們無法被馴化，具有很強的戰鬥力。身上的鱗片融入金屬，是製作武器的重要材料。
它們繁殖期漫長，產下的蛋蘊含能量，價格極其昂貴，很少流出拍賣場。拉基諾能積攢幾十枚，可見花費不小力氣。
當然，谷緒給出的價錢對得起這份用心。
“接著。”谷緒彎腰抓起一枚蛋，掂量兩下，隨手拋了出去。
變異狼蛛迅速轉身，噴出透明的蛛絲，穩穩纏住這顆蛋，開啟第一輪競爭。
這是谷緒和狼蛛群的遊戲，可以排遣無聊，打發枯燥的時間，雙方都是樂此不疲。
一拋一接，蛛絲漫天，沒有一顆蛋落在地上。
不多時，十隻金屬箱全部清空，變異狼蛛埋頭蛋殼，擁擠在一起大快朵頤。
銀腹狼蛛加入其中，利用身體優勢，它能輕鬆跳進蛋液，奪取最好的一部分。
狼蛛群進食時，谷緒坐在金屬箱邊緣，支起一條長腿，短暫大腦放空，什麼也不想，感到無比輕鬆。
半精靈從他頭頂爬出來，小手拉了拉他的頭髮，貌似有話要說。
“什麼？”谷緒把他抓下來，託在掌心。
“我也想吃。”半精靈聲如蚊吶，看上去很不好意思。
“你也吃這個？”谷緒有些驚訝。伊戈爾將半精靈交給他時，提到過半精靈的食譜，主要是穀物和水果，還有花蜜。
“如果可以地話。”半精靈說著，滿懷期待地看向谷緒。
“你確定不會吃壞肚子？”谷緒問道。
“絕對不會。”半精靈連忙搖頭，張開嘴，現出一口排列整齊的尖牙。憑藉這口牙齒，半精靈就不會是純粹的素食種族。
看樣子，伊戈爾對自己有所隱瞞。
也或許他並不瞭解。
谷緒暫時沒有深究，他又打開一隻金屬箱，砸開一枚火蜥蜴的蛋。金紅色蛋液流淌，散發出一股奇特的氣味，有些腥，算不上難聞。
半精靈歡呼一聲，立即撲上去。
顧不上帽子滑落，他整個人埋入蛋殼，臉頰和雙手都沾滿蛋液。
別看他體格小，胃口卻相當大，這一點和銀腹狼蛛頗為相似。
終於吃飽了，他爬出空空如也的蛋殼，仰頭看向谷緒。思考後下定決心，用力抱住谷緒的一隻手，張嘴咬住他的手指。
鋒利的尖牙合攏，留下一圈清晰的咬痕，半分鐘左右才完全消失。
谷緒擁有強大的自愈能力，這樣的情形極端少見。
“你在做什麼？”他翻看自己的手掌，疑惑地詢問半精靈。
“契約。”半精靈抓住自己的帽子，大眼睛忽閃忽閃，樣子十分認真，“從這一刻開始，我宣誓效忠您。我和我的族人將忠誠為您服務，直到我們生命結束。”
“因為什麼，一顆蛋？”谷緒感到費解。
“因為您的慷慨，還有您的血脈。”半精靈表情嚴肅，正色說道，“比起黑霧一族，我們更樂意效忠不死族，比如您，比如嚴笙閣下。”
“你認識嚴笙？”
“是的。”半精靈用力點頭，提及嚴笙，話語中滿是懷念，“他和您一樣，願意給我們食物，很多好吃的東西，從不壓榨我們。”
谷緒看著半精靈，確認他不是在開玩笑。因為一顆蛋，他又多出一群附庸，貌似還和嚴笙有關。
如果伊戈爾知道，不知會作何感想。
同一時間，巨星第一區，議會大廈。
會議廳內，相關議會的爭論仍在繼續。
話題不停重複，伊戈爾感到索然無味，毀滅的想法蠢蠢欲動。
一股異樣的感覺突然襲來，他展開掌心，發現屬於半精靈的契約消失，失去對半精靈的掌控。
“阿芙？”
猜出具體原因，他並未惱怒，反而生出懷念。
半精靈又一次選擇遠離他。
這次是谷緒，上一次則是嚴笙。
回憶重現腦海，伊戈爾垂下眼簾，笑容浮現在臉上。
在嘈雜的會議廳內，這種愉悅異常突兀。嚴珣奇怪地看過來，不由得心生懷疑。
不待他開口詢問，手腕上的通訊器忽然閃爍，屏幕中滾動文字，是谷緒發來的消息。
讀完消息內容，嚴珣不由得挑眉。
谷緒撬走了伊戈爾的半精靈。
不，應該說是半精靈心甘情願，主動和他定下契約。
伊戈爾的變化是因為這件事？
未免過於奇怪。
熄滅屏幕，嚴珣再度看向伊戈爾，對方的表情恢復正常，看不出絲毫端倪。
“伊戈爾，我剛剛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關於你交給谷緒的半精靈。”嚴珣說道。
灰髮老人轉過頭，視線迎上嚴珣，準確猜到他接下來的話：“如果是關於阿芙，你可以告訴他，沒關係，我並不介意。”
“我會如實轉告。”嚴珣瞭解伊戈爾，他既然這樣說，就是真的不在意。
“他的表現很讓我驚喜。”伊戈爾微微傾身，壓低聲音說道，“你無妨告訴他，他是我優秀的學生，可以從我這裡繼承更多，不僅是半精靈。”
事情的發展愈發有趣。
哪怕只是巧合，也讓伊戈爾倍感愉快。
他放鬆地靠向椅背，回憶起當年舊事，心情越來越好，與周遭氣氛格格不入。
嚴珣眸光微閃，卻沒有發問。
他點開通訊器，聯絡航行中的，如實轉述伊戈爾所言，一字不漏。結尾不忘訴說思念，更不忘提醒谷緒，等他回來，要實現對自己的承諾。
“親愛的，期待你早日歸來。”
屏幕短暫發亮，光芒落在嚴珣臉上。
銀髮浮現光暈，紫眸溢滿柔情，唇角微微上揚，昳麗絕色，勾魂攝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