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明脊嘆雪(第2頁)

    謝無熾取出懷裡溫熱的水壺: “慢點喝。”

    時書“咕嚕咕嚕”喝幾口, 轉身又跑了。謝無熾閒看他跑, 總之跑遠了他自己能回來。想牽手基本不可能。

    不過, 時書因為跑得太急, 忽然摔地上“碰! ”一聲, 躺成個大字, 真撞疼了他反倒沒聲音了,沉默。謝無熾近了扶他, 時書還在發懵, 但眼睛紅了: “我……”

    謝無熾: “不疼。哥哥抱。”

    時書一聽要抱連忙站起身揉腦袋: “你別哥哥抱了, 護衛還在背後, 萬一被聽見。”

    謝無熾: “現在, 不讓抱也不讓牽, 夜裡也不抱著我說我愛你, 怎麼, 熱戀期過了? ”

    時書看他一眼, 開始笑。

    謝無熾: “笑什麼? ”

    時書: “我在想, 我怎麼突然觸發了你的連招了? ”

    時書站起身, 對謝無熾一陣“哥哥, 哥哥”地叫著討好, 他們路過的這片道路, 本是燕州的要道。時不時經過肩挑擔子的旅客, 渾身霜雪, 眉毛凍結, 大雪天, 竟然還駝著貨品四處叫賣, 似乎生意很是繁忙。

    時書這才問起: “那皇帝一個月給你下了十道詔書, 讓你回東都謝罪, 現在還有新的詔書來嗎?”

    謝無熾: “沒有, 朝廷新任命的武將也遲遲不敢來燕州赴任, 現在, 已經和朝廷明面上對峙了。”

    ——和朝廷的對峙正式開始。

    時書: “明白了, 對峙以後, 其他州府立刻就孤立我們了, 斷絕往來, 難怪百姓們這麼急匆匆的生活。”

    寒風刀子一樣刮人的臉, 時書遠遠看見前面有個茶肆, 竹簾緊閉, 路過的商人旅人受不了風寒都進去喝口熱茶, 連忙牽著謝無熾: “走, 我現在走不動了, 也去茶攤裡烤烤火! ”

    進屋, 果然萬分溫暖, 時書喝熱茶往謝無熾身上一靠: “爽了, 爽! 再來點吃的墊墊。”

    時書把手伸到謝無熾的狐裘衣袖裡, 很暖和, 就是不太端正, 謝無熾反把他手拿出來, 握在手心裡溫暖。時書一邊摸謝無熾灼熱的手, 一邊四下張望。這屋子內許多行商都因風雪太大不能走路, 留在這裡休息, 懶散地說一些話。

    “這雪要下到什麼時候? ”有人喝了兩杯酒, 埋冤道, “平塘關又什麼時候才開? 一直不開關,我們這些滯留在燕州的人何時才能回家? ”

    “是啊是啊! 我是舒康府人。家那邊說謝將軍造反將邊關都封嚴實了, 不許百姓隨意出入。可咱們待在燕州的人, 也沒看出造什麼反了啊? 謝將軍正在保家衛國呢! ”

    “就是就是, 他們神仙打架, 我們凡人遭殃。本來想過了年回家呢, 現在被困在燕州, 天天下大雪, 也沒個住處, 真是慘淡! ”

    時書一回頭, 見這人有些面熟, 忽然認了出來, 拍案指著他道: “哎, 這不是供謝將軍牌位、敬謝將軍香火的那個商人嗎? ”

    那人一抬頭, 正看見俊美青年正對他笑。也笑了: “哎喲, 這都能被認出來。”

    “活人受香火, 真的很難忘啊! ”

    時書對謝無熾笑了一下, 再抬頭問: “你們怎麼了, 怎麼回不去家了?”

    “朝廷封關、封路、封州、封府, 不讓百姓出入, 所以回不去了。”

    哦? 古代一到戰爭就走散, 幾十年回不了故里, 原來是這個原因?

    時書問: “那塊生位呢? 你還供著? ”

    這人一臉愁苦, 大倒苦水: “唉, 哪兒還敢供啊? 供人生位遭報應是真的。你不知道? 變天啦!朝廷知道東都有人供謝將軍的生祠, 全都砸爛了, 把謝將軍的塑像投到火裡燒, 找幾千個和尚做羅天大醮咒他。挨家挨戶搜查, 誰敢供謝將軍的生位, 全部抓到牢裡去。鬧的是人心惶惶, 好多人被鄰居揭發, 被打死呢! ”

    時書腦子裡嗡了下: “前不久不還好好的嗎? 殺人了? ”

    “當然, 說他們都是謝將軍謀逆的同夥, 年前殺好多人。相南寺被圍起來, 方丈住持全抓了, 和謝將軍有關的經文符咒全被銷燬封鎖, 還釘了好多根粗大的屠龍釘。有個老百姓本是永安府人, 被官兵抓時質問: 謝將軍收復山河, 供奉他, 有什麼錯? 當場就被打死! ”

    時書: “這太過分了吧? 百姓有什麼錯? ”

    “就是, 大傢伙哪裡知道什麼對錯, 只知道謝將軍收復山河。結果忽然就成罪人了, 誰提他都不行……”

    “簡直是豈有此理! ”

    “欺人太甚! ”

    茶肆內一片震怒和感嘆, 時書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轉頭看謝無熾。他倆坐了片刻, 等身體溫暖了, 再穿上雪衣走出門去。時書: “真是沒想到我被踢兩腳, 居然都算運氣好了。這皇帝和音昆癲得不分上下。”

    謝無熾: “他要鞏固統治, 以免人心向背, 但那行為顯然失之操切。”

    東都百姓供奉謝無熾, 屠殺。燕州幕賓南逃, 放還。

    時書對這個世界的印象, 從穿越來的那天便有百姓叛亂被鎮壓, 除此之外, 收稅嚴重盤剝百姓,官吏冗雜, 蠅營狗苟, 軍力疲憊軟弱, 還有一群如狼似虎的肉食者爭權奪利, 盤踞城頭上吸血, 不為天下蒼生, 只為門戶生計。

    “既然是末世, 當然要反。虎狼爭雄, 所有人都在招兵買馬, 擴建軍隊。”

    時書拽住了謝無熾的袖子: “旻帝大君是虎, 大景皇帝是狼, 都以吸食民脂民膏為生。他們作為獵人, 卻拿著武器對準備了百姓。”

    謝無熾: “我也是野獸, 我要吃人。”

    時書: “你是比他們還兇惡的猛獸。”在旻帝大君和景帝的獠牙利齒面前, 百姓只能被吃, 謝無熾是唯一能殺死這兩隻猛獸的人。

    “以惡制惡, 以暴制暴。恃強凌弱的人, 只有更強者才能將他們打得心服口服。”

    聽到這句話, 時書側頭看他: “到你老本行了? ”

    “他們供奉我, 因我而丟了性命, 我就一定要為他們報仇雪恨才行。”謝無熾淡淡道, “否則,豈不是白受香火了? ”

    時書挑眉, 真心欽佩: “謝無熾, 你好硬的命, 詛咒你也不怕, 活人受香火也不怕。你不當皇帝, 誰又當皇帝呢? ”

    試問天底下, 幾個人的命盤, 經得起這些考驗。

    謝無熾: “以後, 說不定某天, 在旁邊擺個木塑, 把你也供奉上。”

    “我不, 我說過了, 我也想當獵人, 可我不當欺負百姓的獵人。”時書哼了一聲, “啊啊啊”叫著大步往前跑, 噗咚一聲再摔進雪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