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巨大的坑 作品

第 51 章 晉江獨家

 薛野回到太上峰的時候,驚訝地發現太上殿前的廣場今日竟然出奇地安靜。

 這場面可不常見。然而薛野雖然心有疑竇,但也只是疑惑了一瞬間。畢竟太上峰沒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太上峰,乃至整個上清宗的弟子,都需要定期外出做任務,用來換取修行所需的天材地寶,要是不湊巧,便會出現一窩蜂離峰的狀況。

 薛野這麼想著,便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大風吹得眯起了眼睛。他抬起頭,看見遠處的黑雲越行越近,便知道一場山雨馬上就要避無可避。

 薛野不喜歡淋雨,而從大殿去薛野住的弟子院尚且需要經過一段沒有屋簷的道路,在下雨天必然會淋溼衣衫。所以他心裡盤算著還是趕緊拜見了宋思遠,早拜早結束,然後趁著雨落之前回到住所。

 這樣,等一會兒楚平來了,他們二人便可以在他淋不到雨的房裡,舒舒服服地盤點從蓬萊取到的那群寶貝們。

 計劃做得很好,薛野便腳步輕快地一步跨入了太上峰的主殿之中。

 薛野卻又發現今日的太上殿裡,竟然沒有點燈。

 “難道是因為人都不在,所以打算省點燈油?”

 要知道,作為上清宗最富裕的幾個山頭之一,太上峰的太上殿很大。它有高高的穹頂和,和極深的縱深,但牆壁上卻沒有開任何一扇窗,整個大殿裡唯一能透進光亮的地方,便是入口處那一排雕花鏤空的木門,因此整間屋子的採光很差。平日裡便是白天,也需要點上層層疊疊的天燈,一是用來照明,二來也是為了凸顯太上殿莊嚴神聖的氛圍。

 而今日殿裡未點燈,再加上室外的天上佈滿了厚重的烏雲,遮住了日光,導致整個太上殿採光不佳,便顯得有些過於幽暗了。

 往日裡極盡奢華的陳設,在黑暗中只能顯現出一道模糊的輪廓,看上去就像是有各種奇形怪狀的魔物蟄伏在黑暗之中,隨時伺機要取人性命。而薛野的身後,僅有的光源將雕花門扉上的那些繁複花紋化作陰影,投射在了薛野的臉上,如同理不清的藤蔓一般將他層層包裹,纏繞糾結。

 薛野對於潛在的危險無知無覺,只是立在了進門後三步的地方,揚聲喊了一聲:“師父?”

 薛野其實並不確定宋思遠在哪裡,但是按照經驗來說,此刻應該是宋思遠在主殿中打坐的時候。

 但太上殿裡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不像有人的樣子。

 薛野以為自己估錯了,於是便轉過了身,打算離開此地,去別處尋尋。誰知他剛跨出一步,便聽見身後傳來了一聲沙啞的呼喊:“回來了?”

 正是宋思遠的聲音。

 薛野這才發現,宋思遠就坐在黑暗裡,盤踞著一個小小的蒲團,如同一抹因沉痾離世的幽魂,羸弱無力。

 宋思遠的聲音聽上去比薛野上回見他的時候蒼老了很多。

 薛野注意到了宋思遠的欠佳,但他骨子裡也不是什麼尊師重道的好人,只要宋思遠沒死,其他事情,薛野也懶得多問。

 他在心中暗暗幸災樂禍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用天材地寶堆砌出出來的修行方式出了什麼岔子。”

 雖然薛野心裡想的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話,但他手上的動作卻很規整,只見他恭恭敬敬地朝著宋思遠的方向施了個禮,然後朗聲回答道:“是,弟子薛野,拜見師父。”

 一邊拜薛野還一邊漫不經心地想,宋思遠一般見他拜會,都是揮揮手就讓自己退下了,料想今日也不會例外,正好能趕在山雨到來之前回到住處。

 不料薛野卻聽得宋思遠說:“上前來說話。”

 這話說得薛野一愣,宋思遠一般只會和自己的得意門生近距離說話,而薛野同宋思遠向來不是多麼親近的關係。宋思遠只是看在宋邈的面子上才勉為其難收他做的徒弟,兩人這些年也不曾交過心,都是點到即止的表面功夫。

 薛野不由地感到疑惑,心道:“宋思遠怎麼會突然這麼說?”

 事實上,仔細想來,今日這太上殿著實處處透著古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

 薛野仍是站在原處沒有動,他試探性地詢問道:“對了,師父,今日怎麼不見眾位師兄弟。”

 誰知道薛野剛一問完,宋思遠便立時陷入了沉默之中。

 如同死一般的靜默充斥著整座太上殿,讓這裡變得如同一座裝飾華美的陵寢。

 就在薛野以為宋思遠不會回答的時候,卻突然聽見宋思遠開口說道:“他們都出去收屍了。”

 薛野聽得心頭不禁一震:收屍?

 太上峰有人死了?

 可什麼人死了需要整個太上峰的人傾巢出動地去收屍?

 薛野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他嚥了咽口水,問道:“收的是誰的屍體?”

 宋思遠沒有瞞著薛野,他開口,聲音如同年久失修的木門開啟一般傳到薛野的耳朵裡:“宋邈。”

 也是這輕飄飄的兩個字,讓薛野意識到了,大事不妙。

 宋思遠也不多廢話,他在說完宋邈的名字之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蒲團上飛身而起,而後順勢在空中變換出了自己的本命劍。

 寒芒一點,劍光如練,不閃不避地朝著薛野刺了過去。

 好在薛野在意識到不對之後,便立刻祭出了寒江雪,此刻見宋思遠發起攻擊,想也沒想便立刻揮劍抵擋。

 “錚”的一聲鳴錚過後,薛野只覺得自己肺腑內真氣被震得無限激盪。

 薛野抬頭看向了自己昔日的師父,他強忍著體內的不適,不抱希望地規勸道:“師父,莫要衝動。”

 而此時宋思遠走到了大殿中的亮堂處,薛野也終於得以看清了他的樣子。

 只見宋思遠鬢髮散亂,面色憔悴,一雙眼睛佈滿了血絲,赫然便是一副癲狂之狀。

 “衝動?”宋思遠像是聽見了什麼可笑的事情,道,“我當時若是衝動一點,直接剖出了你的金丹,邈兒便用不著死了。”

 若是當時,宋思遠沒有聽薛野的去等待徐白的金丹,而是強行剖了薛野的金丹,那麼當天晚上宋邈便可以平安渡過,而不是在等了幾日之後心灰意冷地獨自離開。

 說到底,都是眼前這個巧舌如簧的壞種的錯!

 宋思遠的劍招招招朝著薛野的要害處招呼,他咬著牙,狀似惡鬼,似乎打定主意不把薛野打死不算完。

 薛野還想著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道:“師父明鑑啊,傷宋邈的是徐白,與我無關啊。”

 宋思遠聽了這話之後,冷笑一聲,道:“殺了你之後,我自會去找徐白算賬。”

 薛野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宋思遠此刻卻什麼都聽不進去了。他如同一隻暴怒的野獸一般“哼哧哼哧”地揮舞著劍招,不知疲倦,滿心只想著如何殺死薛野。

 薛野漸漸也察覺出了宋思遠的不對勁——他的劍招力道有餘,靈巧不足,揮劍的姿勢也亂作一團,委實不像是一個用劍高手的樣子。

 薛野這才終於察覺了出來,宋思遠這是走火入魔了。

 既是走火入魔,那便是根本毫無道理可講了。

 不怪薛野一開始沒有分辨出,修士實為長生之人,無需子嗣繁衍血脈,故而死個把兒子,不應該對自身心性有這麼大的影響。

 但薛野不知道的是,宋邈是宋思遠亡妻的獨子,宋思遠對自己的這位亡妻感情頗深,愛屋及烏,便也自小溺愛宋邈。

 說起宋思遠和他的這位亡妻,倒也算得上鶼鰈情深。那時候,宋思遠練劍,他的妻子便會在樹下為他溫茶。他收劍的時候惹起一道劍風,恰能拂過她的髮梢,他便含笑為她整理鬢髮,然後接過她手裡的茶。

 可宋思遠的亡妻是個凡人,壽元有限。宋思遠又醉心劍術,常常一練便是數載春秋。等他再過回神,花樹下的人便已從二八娉婷,慢慢變成了耄耋老嫗。好在,宋思遠的妻子最後壽終正寢。而她死的時候,笑著求了宋思遠一件事情,便是好好照顧他們的獨子。

 宋思遠卻連這件事都沒有辦好。

 宋思遠深深感到了自己的無能。

 第一次,他對自己手裡的劍感到了質疑。

 劍修不相信自己的劍,那麼他的修行路便也走到頭了。

 宋思遠的神志已經算不上清醒了,他陷入了無限的自我譴責循環,上清宗的眾位長老試了許多辦法,也無法成功將他喚醒。怎料今日,當宋思遠看見薛野的那一刻,他竟將自己的一腔懊悔全部都化成了對薛野的憤怒。

 “為什麼,為什麼當時要聽這個小子的話。”宋思遠不停地質問自己,“如果當時沒有貪心,直接剖出了他的金丹,是不是邈兒就不用死了。”

 世界上比“無能為力”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我本可以”。

 人在極度悲傷的時候是無法保有理智的。

 宋思遠像一個瘋子一樣不知疲倦地揮著劍,一心只想著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他要剖出薛野的金丹,去祭他的邈兒。

 可儘管宋思遠的劍招已經崩壞到了如此地步,薛野依舊抵擋得十分吃力。

 這是必然的,因為宋思遠是個合體期的大能,修為比薛野高出了兩個大境界,就算宋思遠達到合體期之後便疏於修煉,但終歸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劍修越境斬殺不是不可能,只是越一個大境界尚且有戲,越兩個境界基本就已經變成了天方夜譚。

 更糟糕的是,薛野的劍術都是宋思遠教的,薛野想出什麼招式宋思遠都心裡有數,極易化解。

 種種不利的狀況擺在眼前,薛野不由地苦中作樂般地扯出了一縷笑意,心道:“外面的大風大浪都沒奈何得了我,莫不是今日真要陰溝裡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