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望敬亭 作品

第531章 碰瓷馬爾克斯

 給三毛的回禮,林朝陽選了一套嶺南美術出版社出版的《三毛流浪記》,這是他前兩年在廣州逛書店時隨手買的。 

 64開的連環畫集,即便是10冊摞在一起也很不起眼。 

 張曼玉翻了翻這些連環畫,感覺毫不起眼,不明白為什麼林朝陽會送這種東西。 

 但看到連環畫裡的人物,她大致能明白這可能是林朝陽的巧思。 

 實際上這並不是林朝陽的巧思,三毛小時候讀的第一“孩子書”就是張樂平畫的《三毛流浪記》的連環畫,後來她便把“三毛”當作了自己的筆名。 

 拿到了禮物,張曼玉信誓旦旦的請林朝陽放心,她馬上就聯繫林青霞轉交。 

 過了一會兒,陶玉書下班回來,說她今天接到了燕京亞運會組委會主席伍紹祖的電話,邀請她們一家人參加於9月22日在燕京開幕的第11屆亞運會。 

 林朝陽夫妻倆為亞運會捐了3000萬人民幣,有官方邀請也很正常。 

 正式的邀請函已經從燕京發出,伍紹祖說兩天之內就能送到陶玉書手上,邀請函走的是空運。 

 陶玉墨高興的拍手叫好,兩個孩子聽說要回燕京也高興的跟著拍手。 

 次日,明報出版社先到林朝陽家取走了書稿。 

 隔了一天,花城出版社的李士非來取書稿時,恰好碰上了灣島來的林海音。 

 兩岸三地書同文,林朝陽聯繫林海音時說希望三地可以同時出版,林海音聽到這個消息很是興奮,積極的親自跑了過來,比李士非的效率還高了一點。 

 林海音和李士非拿到了書稿,都沒有急著離開,而是先翻了起來。 

 接過兩人卻是越看越皺眉,越看越不知所云。 

 這部叫《父親》的小說光看開頭與林朝陽近幾年的創作風格完全是兩個路線,通篇都是非線性、碎片化的線索,看上去毫無邏輯,叫人一時之間根本無法串聯起劇情來。 

 而且在氛圍塑造上,不知為何非常有懸疑味道,與《父親》這個看似溫暖、寬厚的書名格格不入。 

 看小說的頭兩個小時,林海音和李士非都是在一股心煩意燥中度過的。 

 一直到小說中“手錶”這個要素連續出現了幾次,兩人漸漸的似乎明白了點什麼,耐著心繼續看了下去。 

 林朝陽的新作名叫《父親》,取材自法國電影《困在時間裡的父親》。 

 這部電影最早是話劇,名字就叫《父親》。 

 話劇《父親》的公演在歐美多個國家廣受歡迎,感動了無數觀眾,並於2014年獲得了法國戲劇最高獎“莫里哀獎”的肯定 

 後來才被導演改編成了電影《困在時間裡的父親》,電影上映後獲得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男主角、最佳改編劇本獎,英國電影學院獎最佳男主角、最佳改編劇本獎等諸多獎項,備受好評。 

 《困在時間裡的父親》的故事並不複雜,就是講一個老人發現自己患病到逐漸接受再到神志不清的過程。 

 巧妙的是電影通過時空的拼接,用安東尼的第一人稱視角講述了病後一個虛幻與現實混淆的精神世界。 

 這種拼接方式放在小說創作中就是典型的意識流手法,也是林朝陽最為擅長的技巧。 

 在他所創作的《父親》中,父親叫老安,故事仍是以父親老安為主角和主要視角。 

 住在燕京的老安患了阿爾茲海默症,但他性格倔強,而且高度獨立,拒絕女兒的一切幫助。 

 然而,在女兒決定搬去香江後,老安面臨著一項艱難的人生選擇,是搬到養老院還是接受女兒幫他找的新護工。 

 在這個過程中,面對不斷變化的環境時,老安開始懷疑他所愛的人、他自己的思想、甚至他的現實結構。 

 他彷彿進入了一場奇怪的時空之旅,錯亂的記憶和時間線交織出一段段匪夷所思的故事,而一個個陌生又熟悉的人也讓他陷入迷茫。 

 在小說中,林朝陽用老安不停的尋找自己的手錶作為線索,串聯起他從最初的記憶輕度衰退到嚴重退化,直到留存片刻記憶的全部過程。 

 同時,小說也還原了電影中不同時間背景下的三棟房屋的空間交疊,呈現出阿爾茲海默症患者迷宮般的生活裝填和雜亂的記憶。 

 讓讀者在混亂的線索和碎片連接中剝絲抽繭,如同體驗了一次患者撲朔迷離的生活處境。 

 直到讀完整部小說,讀者才能夠終於完全讀懂了所有的信息,感受到患病者的那種焦慮、恐懼、困惑和無助。 

 花了兩天多時間,林海音和李士非終於讀完了《父親》,也讀懂了林朝陽所寫的故事,心中除了震撼,更多的是感動。 

 所有非線性的、碎片化的、毫無邏輯、沒有章法的筆墨,在老安從療養院醒來時,都變成了陽光下的微塵,纖毫畢現,觀者也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這一切都是父親老安的病造成的,他忘了女兒、忘了愛人、也忘了自己。 

 林海音和李士非都是年過六十的人,對於小說中老安的遭遇更加感同身受,為之動容。 

 兩人看完了小說也沒急著離開,反而饒有興致的跑來跟林朝陽討論小說情節。 

 《父親》的故事結構太過巧妙,儘管囫圇吞棗的看了一遍,但兩人還是有很多地方需要了解林朝陽的所思所想。 

 “‘手錶’確實是個很重要的意象,貫穿始終,也暗示了老安努力維持的時空秩序逐漸喪失的無力感。” 

 “朝陽,你這棵樹的意象用得太好了,尤其是老安徹底陷入記憶漩渦裡痛心哭訴的那句‘我覺得我好像所有的葉子都要掉光了’,寫的太令人心碎了! 

 最後窗外老樹在窗外隨風搖曳的那個場景,描寫的也很觸動人心,把愛與失去的人生隱喻具象化的表達了出來。” 

 看懂了小說的李士非,對林朝陽的用心讚不絕口。 

 林海音也動容的說道:“我感觸最深的還是老安和女兒的那句對話,女兒說:爸,你病了。老安說:我只是老了。” 

 複述著小說中的對白,林海音眼圈泛紅。 

 “一開始,朝陽說這部小說的主題是‘老’,剛看完小說的時候我其實不太理解,這寫的明明是‘病’嘛。 

 可等我再翻小說時又看到這句話,突然福至心靈,才明白過來。 

 阿爾茲海默症只是這幾十年來的醫學發現,在這個病沒被命名之前,我們的生活中不早就有它了嘛。 

 誰知道他們得病了啊,都只以為他們是老了,老得不記事了,老得糊塗了,老得成了一棵樹,病懨懨的、葉子都快掉光了的樹!” 

 林海音飽含深情的說完這段話,李士非沉默無言,深感共鳴。 

 《父親》這部小說,與其說是在講阿爾茲海默症,不如說是在講人類年老體衰的困境,恰合林朝陽所說的“老”的主題。 

 但李士非又想到,不管是《入殮師》還是《父親》,它們其實都有一個隱含的、更深層次的主題,那就是——愛。 

 他說出自己的感受,贏得了林海音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