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婦孺
婦孺,長著一張嘴,瓷口白牙,用女與子擠成一個好字。
老太太遞給他一個瓷罐,她扯著臉角的懈肉,擠出一個詭異的微笑,即便眼神和藹,鬆垮的臉皮也像被細線扯著一樣上揚,露出瓷白色夾著血絲的牙齒。
“好孫兒,在奶奶家吃頓飯吧,趁晚上把這罐子塞在村口土坯旁的山洞裡,這才算最後一步。你是新來的不知道,人有所歸,禽有所棲,木有所根,罐裡埋了土,土裡埋了牙,人回到土裡,孫子也回家。”
招待的晚飯有一碟紅燒魚,乾癟得露出魚骨,兩棵油麥菜過了水抄一抄,撒點粗鹽就算完事,大鍋裡蒸著米飯,用木鏟挖起一塊扣進邊緣參差的瓷碗裡,殺了柴雞,燉一鍋牛肉,一桌子飯在農村就算豐盛了。
周擬夾起一筷子油菜,黃燈閃著菜芯往外一閃,大約七八歲的丫頭片子站在門框後半露著腦袋,倆牛角辮晃啊晃。
“您家人?”周擬提了一嘴。
“不是。”老太太伸手招呼丫頭過來,摟進懷裡。“小荷,隔壁屠戶的死了,留下他老婆跟囡囡。”
“小荷,吃口不?”
小荷在老人懷裡搖搖頭,睜著一雙亮汪汪的眼睛。
“養七八歲就沒了,太可惜。”周擬說。
“可有十歲啦。”老人說,“男的不愛囡囡嘞,老婆也不愛,莫得飯吃。”
“死了也沒飯吃?”周擬放下筷子,夾了一塊魚肉,用手託著遞給小荷。
“不吃,不吃,不吃肉。”小荷擺手,“哥哥,玩拍手。”
“吃完飯陪你玩,好嗎?”
“哥哥……”
“別鬧哥哥,讓人家吃完飯。”
聞言,周擬只是低頭,把飯往嘴裡塞。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拿了人家的紅票,他不得不把程序做完。
三人沉默不語,一頓飯吃得利索。
飯畢,他抱起罐子,沉顛顛的,怕是老太太要把土裝滿瓶口了。
村路崎嶇,邁出飛蛾撲燈的屋後,越過滿地晾曬的蝦皮,月黑風高夜,何橋村路上寂靜得可怕,只有幾聲狗吠偶爾打破寂靜。
何橋村走泥濘路,村口有幾千米遠,他瘦削的身影在月下走個一會兒就大汗淋漓,陰森森的冷風又叫他打了個哆嗦。
周擬定睛一望,土田一望沒有盡頭,周圍的樹木在微風吹拂下沙沙作響,彷彿無形的手在輕輕拍打著肩膀,稻草人在漆黑中若隱若現,如同一個個鬼魅般矗立著,又像穿梭在曠野的人影。
仔細數數,有十個。
村口的泥土一個個堆成幾個小堆,雜草之中隱約可見得一片向內的漆黑。
是一個洞口,極其狹窄的山洞,長著幾棵樹做掩護,天然形成,坑坑窪窪得像臉上的疙瘩,不太像人為挖的。
周擬捧著罐子往裡一去,扭身擠過繁雜的洞口,腦袋頂瞬間空了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