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殺人犯跑了②
樊詡跟他相處了那麼多年,已經非常瞭解周擬了,對他大腦的底層邏輯只有兩個字評價:活著。
世界上不可能有一個樊可許,但無論怎麼活著,一千二百萬個周擬裡面,有一千一百九十九萬都要活下去。
當晚凌晨兩點,周擬站起來了。
他癱軟的下半身沒有什麼力氣,只好藉著牆壁一點一點扶起來,嘆了口濁氣,憑著一口勁讓自己站穩身子,重新將扶手上的刻痕騰在紙上。
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周擬用一隻胳膊掐了掐自己的腿,圍著屋子一點一點走了幾圈,叫他的腿適應起自己的速度,結果真的強行走起來了。
一瘸一拐地走在地上,稍微加快一點就會鑽心的難受。
“操……樊詡這個賤貨。”周擬一邊罵一邊扶著牆挪到衣櫃,裡面擺著的還是他那件廉價風衣。
好冷……好冷……
周擬跌跌撞撞地把風衣往身上套,試圖找回一點熟悉的感覺,可只剩下滿心的嫌惡:
他不敢看到自己的樣子,實在太醜了。
樊詡像養動物一樣圈養他,整整三年沒有剪過頭髮了。
好像只有那件風衣還能給他一點安全感,周擬望向衣櫃裡的鏡子,可這樣子又有些滑稽,這件衣服對他來說有點小了,健康的身體,沒有傷的脖子,什麼都變得太扎眼了。
周擬替自己覺得不值,拼命活了二十多年,什麼都沒落到,反而把自己作得快死了。
他轉頭向窗外望,凌晨兩點的現實太冷清,一輪月亮掛在窗沿上,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清,風就要連帶著他的人生一起走向覆滅了。
——周擬從來不是傻子,他將三年裡清醒時候的記憶全都以另一種形式記了下來,以便能記起所有事情。
他一直都記得,他的新世界徹底不見了,副本結束,宿中重建,現實短暫歸於平靜,他記得秦楚結婚了,他記得所有人的美夢都回來了,他記得程亦然趴在他腿上哭了他滿腿鼻涕,他也記得自己臉上不知道被誰啐了一口痰。
他記得,所有人都覺得宿中三年前的覆滅是天災,而不是他周擬乾的。
而他只能瞪著眼睛,連話也說不出來。
周擬轉了轉手裡的刀片,這間出租屋裡一把刀也沒有,怎麼出去呢。
他的眼睛轉了又轉,樊詡租的房子地偏人少,可他本人不住在這,一扇鐵門徹底隔斷了周擬和外界的聯繫。
除了住在他隔壁的房東。
在他有意識的記錄裡,這房東是個彪悍,樊詡用高價租了他的房子只有一個要求:看好這個神經病。
房東只當周擬是個發高燒失了智的傻子,可不知道他是殺人犯啊。
周擬不怒反笑,他對著鏡子捏了捏嗓子,夾細了聲音。
“……”
“……房東哥。”
周擬一點一點挪到邊上,藉著月色用刀片撬開了房東門口的鎖。
“……房東哥哥。”
他的嘴角肌肉記憶般地上揚了,還是那個熟悉的弧度,語氣依舊輕緩。
“……你睡著了嗎?”
一個渾厚的男人打呼聲從屋內傳來,周擬躡手躡腳地繞了過去,慢慢拉開了衣櫃的門。
他在裡面隨便翻了翻,黑皮夾裡只有兩百塊錢,周擬一個順手塞進衣兜,對著熟睡的男人呵呵一笑。
“你要是再不睜眼,錢就要被我拿走咯。”
興許是周擬身上實在太冰了,攜帶來了不少冷氣,男人動了動鼻子,撓了撓臉。
“誰……啊……”
“靠!”
玻璃噼裡啪啦破碎的聲音嚇了他一跳,房東一個驚醒睜開眼睛。
他看見窗戶旁邊站著的人用一雙陰森的眼睛盯得他脊背發寒。
“周……周……”房東一眼就認出那雙細長眼睛的主人是誰,即便半夜有些看不清面龐,他還是在努力地回想著周擬的名字。
他看著那雙眼睛瞳孔緊縮得可怕,除了眼白,渾身全是漆黑。
“周……周……擬?”
房東壓低了聲音問道:“你,你小子是餓了麼?還是要去廁所……?”
“我不是故意打擾你的……”周擬依舊死盯著房東,快要壓不住笑意了,“……朋友,把我賣給你的那個暴發戶,你知道他現住址在哪麼?”
“……什麼暴發戶?”
“你瞧我的記性。”他強行讓自己聽起來有點無辜,用夾好的聲音問,“我居然忘了他早就不是暴發戶了,房東哥,樊詡哥哥呢?”
“你找他幹什麼……?他不是會來找你的嗎?”
“我想哥哥了。”周擬咧開嘴角,“我哥哥不要我了。”
房東呼了一口氣,他還以為是什麼呢,果然又犯病了。
這傢伙不是念叨什麼可許就是回去,搞了半天又缺愛了。
真煩人啊,要不是為了現錢,他才不願意養這種麻煩事的,下半生只能癱在輪椅上的傻子,連一加一都數不出來。
“你先回去睡……”
“你的銀行卡在哪裡?”
房東還沒說完,周擬的聲音又一次傳來。
“你的現金呢?”
這小子……?
“不對……你是怎麼進來的?”
房東才發現周擬這雙眼睛的位置實在太高了。
他睡糊塗了現在才看清楚,這雙眼睛明明就是在俯視他啊!!
他根本就不是以前推著輪椅進來求助的傻子了!
房東什麼都看不清,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周擬手裡捏著兩張明晃晃的紅票,配上他故意虛起來的眼睛,就像挑釁一樣地對著自己看了半天。
“房東哥哥……你怎麼了?”
周擬聲音依舊細微,但臉已經嗤笑得扭曲了,他盯著被迫和他對視的房東,咬著牙用大拇指指了指後面。
房東一看,難怪剛才有碎玻璃的聲音,原來是後面的玻璃破了。
“周,周擬,你站起來了?!”
“啊……”周擬的聲音從牙縫裡擠了出來,“我站起來了,很驚喜嗎?”
“其實你一直覺得隔壁住著個腦殘特別吵是不是?”
他伸出一隻手給房東看,裡面攥著一枚小小的刀片,終於忍不住笑了。
“你也來試試老子疼到神志不清的感覺,就不會覺得吵了。”
所有刀類對周擬來說都有肌肉記憶,他太熟悉劃破別人脖子的感覺是什麼樣了。
新世界的規則沒錯,無論走到哪裡,無論在什麼地方,人類就是人類。
人肉總是軟得像棉花一樣,安靜地伸展,蜷縮,融化。
“……我的生物進步了?”
周擬禁不住驚訝地感嘆,三年之後的他好像更厲害了。
他好像知道怎麼在不致死的前提下讓別人流血過多了。
凌晨三點半,他用彆彆扭扭的雙腿地強行給自己來了一場康復訓練,踩在他打碎的玻璃渣上保持平衡。
凌晨四點,他從衣櫃裡隨便翻出幾件黑色的夾克,拽上口罩,墨鏡,鎖緊了窗戶。
凌晨四點十五,房東已經在床上癱成了血泊,周擬哼著歌,對著鏡子把頭髮染回了白色,隨便紮了起來,徹蓋在了帽子底。
凌晨四點五十,他撕下被單裹在一根稍大的玻璃碎片上,纏出了一把匕首。
五點,他的手和腿已經完全練好了。
殺人犯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