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非 作品
第 122 章 金絲雀為何這樣?(第3頁)
上輩子謝疑的離開,和生病或者意外都沒有關係,謝疑是自己的選擇。
不,蘇知想,其實他並不是現在才明白。
……早在上輩子,謝疑離開他後的那十幾年間,他就慢慢產生了這種猜測。
只是他不敢細想,不敢承認。
人總是需要依靠什麼理由活下去的。
於是在漫長的時間內,他只能長久無視地無視這個猜測,因為往事不可追溯,想得太明白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他的大腦觸發了自動保護機制,他在那些只有一個人的時間中反覆地回想很多和謝疑的往事,看到很多個謝疑的幻覺,卻從來不會回憶起最後的那一個月。
直到今天,迷霧被狂風徹底吹淨,才不得不面對。
是他的潛意識,一直在逃避。
蘇知短暫地停下來,他的身體顫抖得厲害,大腦一陣陣發脹。
又是一滴眼淚落下來。
沒有來得及落到地上,就在半空中凝結成小小的冰晶,落到他的圍巾上,像細碎的鑽石。
……
這片雪松林佔地面積不小,蘇知走走停停,越走越深。
剛落的新雪質地鬆軟,“噗通”一聲,跟在他身後的總助不慎摔了個跟頭,蘇知一回頭就看見他以倒栽蔥的姿勢落在雪地裡。
“……”
蘇知被這動靜驚醒,轉過身去扶他站起來。
蘇知:“不好意思,我們回去吧。”
他看了下身後踩出的腳印,雪好像沒有剛才大了,他們踩出的腳印還能短暫地留存,長長地連成串蔓延在路上,從深刻到淺淡到消失。
總助灰頭土臉地拍掉自己身上的雪:“哎,行,是該回去了。雪再深點鞋子都要踩透了。”
他說:“您可別凍到了,要是生病了,老闆又要擔心得休息不好。”
他見縫插針地替老闆表了下衷情。
蘇知像是被他逗到,彎了下眼角,不知道是不是一個笑,他心想謝疑能撿到這種助理運氣也挺好的,說:“嗯,我知道。”
兩個人又往回走。
一來一回花了一個多小時,才重新回到醫院大門。在他們返程的途中,雪越來越小,走到醫院大門時,只剩下零星的雪花。
這雪說下,一個早上的時間就下成暴雪,像是要把人淹沒窒息,但說停止也就是一小會兒的事。
來去都很匆忙。
蘇知仰頭看了看,覺得雪色止息後,天色亮了些。
說來也奇怪,他的眼淚中途就不掉了,他沒有自己以為的掉了那麼多眼淚。
他走進醫院大門,靠近住院部的時候,在一旁的躺椅上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微微垂著頭,視線落在前方地面上,黑沉空茫。
因為是側坐的方向,蘇知踩著雪沒聲響的進來,沒有驚動他。
剛下了一場大雪,躺椅上方雖然做了遮擋,但也難免飄落上很多雪,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傻不拉幾地穿著單衣坐在露天躺椅上。
除非這人腦子有問題。
譬如說謝疑。
蘇知不是罵他,嗯,他只是在單純客觀評價。
蘇知收起傘繞過去,走到男人身前,站定。
傘尖被他拖在雪地上劃出一條線。
男人這才把視線抬起來,他不知道在這裡坐了多久,幾乎像一尊雕塑,花了幾秒鐘抬頭看到蘇知的臉,像是沒反應過來醫院,明顯的愣怔一下。
謝疑沒料到他居然回來了,他以為蘇知應該不想看見他,應該是回去酒店躲著。蘇知剛剛顫抖害怕的離開,還讓他不準跟著走,態度已經很明確。
這也是他預料之內的。
畢竟蘇知是個從小在向陽面的社會秩序中長大的正常人,他的道德感甚至還比大部分人要強一截,為人做事習慣溫和有禮貌。
這樣的一個好孩子,理當會更難以接受那樣腐爛的一面。
沒有當場失控,已經很剋制了。
謝疑想起那晚他被警察抱走後,在警局見到母親的那一幕。
他完成了母親交代的事,但女人在和他的視線對上的一瞬間,看到他渾身擦不乾淨的血汙,卻露出了一種極端恐懼的眼神。
像曾經看他父親那樣。
也像看到了……另一個怪物。
片刻後,她避開了謝疑的視線。
……
謝疑薄唇微動,有點麻木地說:“我沒有離開醫院。”
他不是想去追趕蘇知,只是,獨自待在那間只有自己的房間忽然變得十分難以忍受,他在窒息前攀爬出來試圖呼吸最後一口空氣。
蘇知:“……”
不離開醫院就在大雪天跑來院子裡挨凍?
他想現在去給謝疑再掛個腦科。
一時無話。
對視片刻後,謝疑說:“抱歉。”
蘇知抿緊唇。
這句沒頭沒尾的道歉也沒說清楚緣由,但蘇知莫名地知道,謝疑是在為他曾經給蘇知帶來的很多不愉快道歉。
他叫了聲男人的名字:“謝疑。”
謝疑身體微動,有一點雪的碎屑從他肩上落下,蘇知從他眼睛中看到自己的身影,被濃黑的視線緊緊攫取,像是要把他完全吞噬,但同時他也是這雙眼眸的全世界。
有的人感情明確,一旦愛上就可以清晰的認知到,不惜一切進攻掠奪。
而有的人生而遲鈍,或許要花上很多年,才能夠認清自己的感情。
蘇知咳了聲,小聲說:“……我不原諒你。”
很多人都有不好的過去,但這不是他們變成一個怪物的理由。
他不會因為謝疑過去經歷過不好的事,就原諒他在這段關係中種種惡劣扭曲的行徑。
也不會原諒謝疑上一世自以為是地擅自拋下他一個人離開,這輩子又起了這樣的念頭。
謝疑這個人,滿身缺點。多疑、冷血、又自負。
蘇知很清晰的知道。
但是,愛和這些都無關,他就是愛上了這樣一個怪物。
愛就是讓他知道了一個人所有不好的一面後依舊會走向他。
愛上一個怪物的他是否也代表著他也變成了一個小怪物?
如今蘇知已經不去想這個問題了。
這場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徹底停止了,連雪粒都不再往下飄。
落過雪後,空氣清塵乾淨。
被風雪遮擋的太陽重現天日,從雪松林的一側穿透薄雲露出身軀,今天的太陽異常明亮,將這片白雪與深綠組成的畫卷染上一層燦烈的顏色,金黃地朝四處蔓延。
躍過醫院牆壁,攀爬在蘇知清透的眉眼間,給他描摹上了幾分暖色。
把他眼皮上因為哭過殘留的一點薄紅映得明顯。
此處風雪皆寂靜。潔白的雪粒殘留在蘇知伸出的手上,於他腕骨處凝成一粒小小的晶瑩澄澈的水珠。
如同霽日初生的一點光暈。
他朝躺椅上的男人伸出手,聲音輕輕的,帶著點啞意,說:“謝疑,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