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無題(第2頁)
“心有懼怖,如何馴服?”
史元偉笑容斷滅,腦中一空。
待他回過神來,洪範已負手遠去,唯有長風推著草浪,一路馳向無垠的盡頭。
······
石塊落入湖水,擊出圈圈漣漪。
枯黃的葦草被長靴踏下,露出白嘉賜在石上蹲坐的背影。
“怎麼一個人躲在這兒?”
洪範說道。
“想什麼東西呢?”
“在想我這小半輩子。”
白嘉賜回道,側首回顧,露出半張臉。
“原是不值得想的,但最近卻是想個不停。”
洪範看到他在笑。
“想得最多的,就是乞巧節的明月樓。”
白嘉賜輕聲說道。
“踏著漢白玉石階,與劉興賢遭遇的時候;”
“坐在三樓,聽蔣文柏輕蔑緹騎的時候……”
洪範默然站著,沒有回答。
白嘉賜於是半轉過身來。
“洪範,那時候的我,在你眼中是什麼樣的?”
他振聲問道。
“顧慮重重。”
洪範思慮片刻,回道。
“你我之間,用詞何須這般文雅?”
白嘉賜咧嘴笑道,語帶責備。
“我不是顧慮重重,我就是怕。”
他說著,臉上露出些許困惑。
“我不怕死的。”
“若怕死,我便不會來做緹騎。”
“可是見到那些高門貴種、朱門廣廈,我還是會怕。”
白嘉賜看向湖面。
石塊早已沉底,但波瀾猶在。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或許是離開了靈犬門,或許是來了西京,我開始怕別人看我,怕那些匯聚過來的目光。”
“一開始我以為是因我出身貧寒,眼底太淺。”
“但方才聽見你過來,我才想明白——是因為我打心底裡看不上自己。”
洪範呼吸略重,想要插話,卻被抬手止住。
“洪範,你覺得我的武道天賦如何?”
白嘉賜問道。
“很好。”
洪範回道。
“不算命星,遠比我更好——伱若得了二品功法,應當是能登上天梯,成就先天的。”
這番評價,他作得誠心實意。
同是二十歲年紀,遲心赤剛剛突破到渾然一脈,屬於金海城當代第二梯隊的領頭羊。
而白嘉賜同樣的年紀,修習更弱的功法,卻已有渾然四脈境界。
比起洪勝,也只差了一籌。
“你說的應當是對的,我也曾如此想。”
白嘉賜哂笑道。
“我十三歲入靈犬門,做了兩年雜役弟子,才接觸武道。”
“那會,師兄弟們剛開始走小周天,穿一樣衣服,吃一樣飯菜;每有進益,大夥便忍不住暢想未來會轉修哪部武經,天驕榜上取怎樣諢號……”
他望著圓月,好似見到了一張張曾與自己同行一段的臉龐。
“每個人眼裡,自己都是與眾不同的那個。”
白嘉賜回憶道。
“可惜,這只是錯覺。”
“幼時的愚蠢是一層保護。”
“但人會長大。”
他抬起頭,伸手揉了揉眼睛。
“會有某個時刻,現實斬出一刀,割開我的皮,露出裡頭黯淡的平凡。”
白嘉賜說著,兀然回頭。
“洪範,對我而言,你就是那一刀。”
洪範聽得心頭一揪。
“那一夜,白氏貴子失去了頭皮,白氏寒門子失去了幻想。”
白嘉賜的聲音歡欣而哽咽。
“一直到天亮的時候,我徹底想明白了。”
“不是每個人都能走到武道的終點。”
“不是每個人都能抵達天賦的上限。”
“洪範,我不知道你的時刻會何時到來——或許永遠不會來……”
“但我的,已經來了!”
這一刻,他坦然望著自己的隊友,落下熱淚。
洪範強撐著不轉開眼,搜腸刮肚地想要安慰。
但在他開口前,白嘉賜已抹去淚水,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