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3.爐心......

“匹諾曹的記憶沒有完全被格式化。”橘子糖開門見山,完全不顧自己投下的究竟是多麼重磅的一枚炸彈。

“啊?什麼??”

趙燃一臉愕然。

“別讓我再重複一遍。”橘子糖有些不耐煩。

衛城表情凝重:“等等,所以你是認真的嗎?”

“嗯。”橘子糖應的很簡短。

她在“狗籠”內所看到的畫面是那樣具體、詳實,絕不是從未經歷過這一幕的人能憑空想象出來的。

“不過,我不覺得他記得之前的周目發生了什麼。”橘子糖一頓。

即便有著別的同齡人無法具備的機敏,但對方仍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小孩無疑。

她擰眉思索,似乎在尋找著合適的形容詞:

“而更像是……殘影。”

像是隨著黎明到來而消失的噩夢,到最後只剩一些隱約的情緒殘存。

可……為什麼?

眾人對視一眼,眼底盡是茫然。

不清楚。

這種情況可從沒出現過。

“行,那讓我們來從頭理一理……”

趙燃按著太陽穴,說。

“首先,匹諾曹是這個副本的關鍵,這一點沒有問題,對吧?”

即便解密副本並非他們的老本行,但是,現在證據已經足夠他們得出這樣的結論。

“嗯。”衛城點點頭。

“不過……這個副本的多次輪迴和他關係很大,但卻並非由他本人引起的。”趙燃道。

衛城贊同:“是這樣。”

雖然這五日的輪迴和匹諾曹脫不了干係,但是,時間線的重啟卻並非他本人所導致——否則的話,隨著逃離時間點提前,時間線的重啟也會跟著一起提前。

“可那還能因為什麼?”橘子糖眉頭緊鎖,百思不得其解。

三人茫然對視一眼,從對方眼底看到了相似的困惑。

“好吧,”衛城按了按隱隱作痛的額角,試圖換個角度重新入手:“那,對於上週目的地震你們怎麼想?”

他們以前一直以為地震就是副本重啟的標誌,但上週目卻把這一猜測徹底推翻了。

要知道,地震不僅僅只是提前了,並且還發生了不止一次!

可時間線卻只在最嚴重的一次過後才開啟了重置。“說起來……”趙燃摸了摸下巴,“你們不覺得,地震每次發生的時間點,都是匹諾曹遇到重大事件的時候嗎?”

“誒,好像確實是?”

衛城仔細回想了一下,怔住了。

丟入狗籠。

逃離孤兒院。

以及最後被綁到負四層。

隨著事件對匹諾曹影響程度的增加,地震的幅度也越來越大。

冥冥中,匹諾曹、地震、時間重啟這三件事似乎以某種難以理解的邏輯交織在一起,並最後使副本以現在的模式運行……

“啊啊啊!”橘子糖有些崩潰地抱住腦袋,“我不要想了!腦子要炸掉了!!”

為什麼最需要匹諾曹的時候他偏偏不在這裡啊!!!

“等等,”趙燃卻忽然靈光乍線,“如果……地震不是時間重置的標誌,而是重置的原因呢?”

*

孤兒院四層的廢墟內。

溫簡言頓了頓,然後伸出手,將盒子底部的玻璃碎片緩緩拿了起來。

它邊緣尖銳,壓在掌心裡冷冰冰的。

他手指微動,調整著角度,藉著燈光向著玻璃碎片看去。

在手電筒的照射下,玻璃內部卻並非透明,而是濃墨一般的漆黑,像是深淵被撕開的一道裂縫,沒有半點光線能夠穿透進去。

“這什麼東西?”耳邊傳來陳澄疑惑的聲音,“你知道嗎?”

“我……”溫簡言張張嘴,“我不確定。”

不過,那短暫的怔忪只存在了一瞬間。

待溫簡言抬眼之時,他似乎已經恢復了平日裡的鎮定和平靜。

“——但我或許知道該怎麼驗證。”

在話音落下的下一秒,只見他的手指倏地收緊!

“喂……”陳澄一怔,下意識想要阻止,但還來得及將話說出口,就只見猩紅粘稠的鮮血就從溫簡言的指縫間溢出,滴滴答答地淌下。

尖銳的碎片邊緣嵌入皮膚,將本就尚未癒合的傷口之中割的更深,不過轉瞬間,掌心之中就聚起了一窪鮮血。

隆隆震聲從腳下升起,在地板和牆壁將回蕩,由弱漸強。

似乎有什麼正在被喚醒,於是,建築物再次開始搖晃,幅度逐漸擴散,直到塵土和碎屑窸窸窣窣從頭頂落下。

“怎、怎麼回事?”黃毛扶著桌面站穩身子,愕然抬頭,四面環視。

“又來??”陳澄肩膀緊繃,咬牙咒罵,“那邊不是才剛剛結束了一個周目嗎?”

兩邊的時間流速怎麼會差距這麼大?!

溫簡言張開手指,垂眸看去。

玻璃的表面已經光潔如新,在光線下閃爍著妖異的光澤,不過眨眼間,它就已經將所有的鮮血貪婪吸收,一點不剩。

鎖骨之下,剛剛才平息下來的金色心臟再次開始復甦,以難以遏制的速度向外釋放著溫度,似乎要將緊貼著它的那塊皮膚也跟著燒灼起來。

下一秒,漆黑鏡面的深處,一隻金眼猛地睜開!

*

“德才中學碎片投放成功。”

一枚碎片墜入地面。

鏡子閃爍出微光,倒映出一雙雙人類的眼睛——慾望與愛恨、嫉妒與痴妄——點滴的黑暗從那一雙雙眼睛之中漫出,一點點地匯聚成河流,每一滴水、每一朵浪,都在無聲地向著虛無的力量尖叫、索取。

於是,黑色的湖水一點點上漲、直到最後將一切吞噬。

貪婪誕生執念、愚昧催生殺戮。

瘋狂猶如一場滑坡。就這樣,被黑水吞沒的人丟失了自己的面孔,鏡子裡只能照出無盡的陰影,在虛假信仰的誘惑下,徹底丟失了自己人類的身份,成為了惡的信徒。

只有鏡子依然寧靜而光潔,平靜地映出這癲狂的人間。

——“副本成立。”

夢魘的代行者隱沒於陰影之中,它起身離開,前往下一個、再下一個地點,像是一場沒有盡頭的病毒式感染,鏈條般串起一個又一個區域。

……

“美夢孤兒院碎片投放成功。”

一枚碎片落入塵土。

小孩伸出伶仃的手臂將它撿起,對著陽光仔細打量。

碎片折射出灰暗世界內少見的明亮色彩,倒映出他淺色的、充滿驚奇的雙眼。

“好漂亮……”

他小心地將它放入鐵盒,像是珍藏起一片破碎的月光。

“副本未響應。”

“副本未響應。”

“副本未響應。”

“……”夢魘的代行者自黑暗中轉身,向著意外的空白區域看去。

這種情況偶爾也會發生。

有的副本無法主動生成,那就需要由外力助推。

更何況,由於最開始的契約已經作廢,那個孤兒院已經沒有了太大的用處——它已經有了新的計劃。

【世界之母】。

孤兒院只是以前的廢案罷了,正好可以趁此機會拋棄。

“所以,帶頭逃跑的是哪一個?”它俯下身,用不可名狀的虛無面孔俯視著面前一張張惶恐的臉。

“……我。”身材瘦小的小孩站了出來,他擋在其他所有小孩的面前,肩膀因恐懼而細細顫抖,但卻半步不退。

“我威脅他們如果不按我說的做,我就去找姆媽使壞——這裡人人都知道姆媽聽我的,她們太蠢了,隨隨便便就能被耍的團團轉。”

“……”陰影深深望入小孩的雙眼。

那雙充滿驚懼、微微顫動的淺色眼珠。

他明明怕得要死。

但嘲諷卻一刻不停。

從他的身上,代行者嗅到了熟悉的黑暗氣息——但這一次,黑色的水滴並未漫成河流。

它只是被當做一個亮閃閃的寶藏,銜回了小鳥襤褸的巢穴,珍惜地收藏了起來。

怪不得副本沒有自然成型。

“真令人驚訝。”夢魘代行者緩緩露出一個微笑,他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然後向後退開了,“走吧,該回去了。”

真是意外之喜。

如果運氣好的話,甚至不需要前往那個醫院。

*

“——”

溫簡言猛地倒吸一口涼氣,睜開了雙眼。

……他剛剛看到了什麼?

似乎是一段久遠的回憶,畫面中雖然有他自己的身影,但視角卻高而遠,像是在從第三者的角度注視著一切。

即便現在已經從中脫身,但他的心臟卻仍急劇跳動著,砰砰砰的重響迴盪在耳邊。

溫簡言抬手按住汗涔涔的額頭,平復著呼吸。

他當然記得自己是如何逃出孤兒院的,但以他當時的視角,卻完全沒有意識到夢魘的參與,直到現在——在確信了自己的過往居然還有夢魘參與時,溫簡言只覺得毛骨悚然。

像是一張密密實實的網,將他整個人罩在了其中。

面對那龐大的、縱跨一切的暗影,單獨的個人顯得渺小如蟲豸。

“……”

溫簡言遏制住自己發散的思緒,深吸一口氣,抬起眼。

他現在已經不在孤兒院四樓了。

四周一片的黑暗,陰森森的冷意扎著皮膚,耳邊只剩死寂。

這裡獨立於世界之外,似乎時間都跟著停止。

明明是如此詭異的地方,但對溫簡言來說卻如此熟悉。

在他進入夢魘直播間之後所經歷的第一個副本里,他就曾進入過類似的空間……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那傢伙的地方。

溫簡言向前邁進一步。

垂在鎖骨下的重量沉甸甸的,妥帖地熨燙著那片皮膚。

明明還未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但心跳卻似乎被頸間的溫度所感染,開始微微鼓譟。

距離幸運遊輪一別,明明沒有過去多久,但卻像是已經間隔了整整一個世紀。

“巫——”溫簡言張開嘴。

話還沒說完,就忽然感到一股強烈的危機感。

下一秒,黑暗中金眼閃現,如獸般尖銳、如刀尖般冰冷。

“……!”

溫簡言呼吸一窒。

就在這愣神的一瞬間,四周的黑暗活了起來,眨眼間就困住了他的四肢,絞住了他的喉嚨,猶如一場情熱的狩獵。

“哈哈……又不記得我了嗎?”青年咳嗽兩聲,忽而一笑。

那致命的絞纏猛的停住了。

巫燭垂下頭,定定審視著對方因窒息而微微泛紅的面容,似乎……顯得有些疑惑。

“沒關係。”

溫簡言仰著頭,定定端詳著面前的高大男性。

“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眼眸眯起,嗓音沙啞含笑:“來……靠近點。”

不知是被對方的聲音、面容、還是氣息蠱惑,巫燭在原地停留許久,最終還是遲緩而猶豫地湊了過去。

人類沾血的手指撫上了他的面頰,在白如大理石般的冰冷皮膚上留下幾道血色的指痕。

指腹溫熱地遊走,貼近他的嘴角。

“張嘴。”溫簡言溫柔喃喃。

“……”巫燭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無機質般的眼珠呈現出冰冷野性的色澤,幾秒之後,在對方手指的壓力之下,他緩慢打開牙關。

“對,就是這樣……”

手指靈活地叩開他的唇齒,壓在冰冷的舌面之上,鮮血順著指尖的引導,被灌入對方的口中。

巫燭猛地攥緊了他的手腕,喉結一滾。

陰影化作柔膩的蛇,從四面八方擁了過來。

感受著對方逐漸急切的舔舐,溫簡言再次開口:“現在呢……想起來了嗎?”

“……嗯……”金色的瞳孔不知何時擴大成圓形,呼吸急促,發出渴切的咽聲,在新生記憶的衝擊之下目眩神迷、神魂顛倒,“……我的……”

“叫我的名字。”青年的聲音更低。

“溫……簡言……”巫燭的嗓音沙啞斷續。

“對了。”他喟嘆一聲。

一直困擾著讓他們的謎題被揭開。

從興旺酒店副本起,巫燭將溫簡言的存在定為了自己的錨點,這也就意味著,只要他在,“他”——無論是本體還是碎片——都會自動開始同化。

而這個副本非常獨特。

這裡的爐心是巫燭的碎片,但同時又存在著溫簡言的幼年時代。

所以,在那之後,這個副本就無法再持續運行下去。

爐心的動盪導致了副本的震動。

也正因為爐心不斷動盪,所以副本才不得不一遍遍重置

只要副本重啟,碎片狀態就會跟著格式化,一切就會再次從頭開始——所以在溫簡言剛剛進入到這棟樓的時候,巫燭的印記並無動靜,反而是在第一次地震之後才開始有所反應。

這就是為什麼這個七天副本卻永遠會在第五天時重啟。

因爐心的不馴,它變成了一個永遠無法推進到結尾的“半成品”——不過橘子糖他們不知道其中關竅,才會倒果為因,誤認為地震是時間線重啟的標誌。

同樣的,這也代表著一件事。

只要巫燭不再試圖干擾副本的運行,橘子糖他們就能結束輪迴,從這個副本之中離開。

“別再試圖影響不能控制的東西了,”溫簡言把手指從對方的口中抽出,拉近他的臉頰,“留在這裡的只是一段過往的回憶,我的過往已經是既定的事實,無論再怎麼試圖改變,都無濟於事。”

溫簡言向來知道該如何讓人順從自己的意志。

橘子糖在乎同伴,但同樣的,她也是個有理性的人。

但對待巫燭就不能用這樣的方法。

“更何況,我已經站在這裡了,對不對?”

他抵住巫燭的額頭,睫毛低垂而下,在臉上投下陰影,嗓音不知何時變得更低了,真假參半,

“……這麼久不見,你不想我嗎?”

“嗯。”巫燭的喉嚨中滾出一聲壓抑的回應。

“那就結束這一切。”溫簡言輕聲說。

黑暗中,小孩被遺棄在屍骸和鮮血間,所有的聲音都被吞沒了。

他不再呼救,只是靜默地接受了一切。

別來救我。

向前看,我們有更重要的事。

“……”

巫燭抬起眼,金色的雙眼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溫簡言近在咫尺的面容。

“不。”

“……”溫簡言一怔,有些愕然地抬眼望去。

非人類再次回答,沒有任何轉圜餘地。

“不。”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寫到這個情節了。

這也是我寫這對cp的初心之一。

溫簡言他太聰明瞭,也太瞭解人心了,他很清楚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弱點,用什麼樣的手段能讓別人聽從自己的建議,無論是強硬還是懷柔、真誠還是撒謊,全都能成為他為了讓一切合自己心意的手段,他總能找到人類的靈魂的縫隙,為ta制定最合適的話術,撬開一個縫隙,將自己的想法偷偷植入進去。

並且,他總能得逞。

但是,在巫燭這裡,這些都行不通。

他的藉口能糊弄住所有隊友,但無法欺騙巫燭。

他的話術能勸住橘子糖,但不能勸住巫燭。

巫燭不權衡利弊,不思考後果,不講究手段。

他不是人類,也沒有人類的彎彎繞繞,只有最純粹兇猛、毫無保留的一顆真心。

他想要什麼他就要得到。

他想保護什麼就一定要護住。

不管其他人說什麼,也不管會付出什麼代價。

他們兩個人都是強大的,一個是善變的流水,一個是無轉移的磐石。

他們對彼此都獨一無二。

巫燭壓倒性的恐怖對溫簡言不起作用,而溫簡言玩弄一切的手段也無法對巫燭生效。

所以他們才天生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