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臺階上的他們(第2頁)
有些人,心裡邊永遠住著一個少年,明天就要出門走江湖了,後天一定可以揚名立萬。
有些人,心裡邊永遠藏著一個孩子,並不膽怯,也不懵懂,只是認為江湖沒什麼好的。
同理,陳平安在趙樹下,寧吉,鄧劍枰他們身上,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陳平安說道:“慢慢來就是了。”
姜赦說道:“天下大勢由得你說了算?”
陳平安說道:“那我有啥法子,飯總是要一口一口吃的。為人處世,眼見著的,不是大事,就是小事。不妨把大事當小事看,將小事作大事想。‘不妨’換成‘只能’也行。”
徐徐見功,久而久之,哪天不是今日無事小神仙的好時節。
昨日風波,今天還行,明天更好,後天大概就會楊柳依依,春暖花開了吧。
“換成任何一個不到半百道齡的年輕人,故作老氣橫秋,與我說這種空頭白話的大道理,你小子,親身經歷不少,親眼見過些場面,借事說理,勉強有幾分底氣。”
伸手擋在耳邊,一直在偷聽那邊的對話,謝狗胳膊肘從不往外拐,嘖嘖道:“同樣歲數,差不多的道齡,估計姜赦還在被人打得滿地爬嗷嗷叫呢,好了傷疤忘了疼,全當沒發生過。”
五言掩嘴而笑,此話不假。
寧姚帶著裴錢重返夜航船,一起現身廊橋。
看得出來,裴錢心情好了許多。她卻仍是不看街上的姜赦,卻與婦人對視一眼。
婦人霎時間便淚流滿面。
一眼等了萬年,此間境遇,婦人也不好受。
她卻不敢說半個字,怕吃了太多苦的女兒,覺得自己是在訴苦。
街上的魁梧男人,猶豫了一下,退回拐角的巷弄,隨便坐在一間鋪子門口臺階上。
陳平安背靠牆壁,也沒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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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州山上仙師第一人,道號“綠萍”的朱某人本在閉關,需要潛心鑽研一張從遺蹟中偶然而得的大符,要說破境合道一事,短時間內依舊不敢奢望,結果被攪得心神不寧,只好離開洞府,看看究竟,出門一瞧,那天象,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先是紫薇垣內如有天帝居中現身,緊接著是北斗七顯二隱,先後有九道劍光直落人間,好似下旨申飭人間。
朱某人開始還很用心掐指算,竭盡道力推衍天機……罷了罷了,手指都快冒煙了,使勁抖了抖手腕,從袖中捻出一把摺扇,輕輕敲打掌心,朱某人思量片刻,身形化虹,風馳電掣,御風直奔鴉山。
鴉山不是仙府,沒有護山大陣一說,朱某人身形飄落在地,劈頭蓋臉就是一句,“過門檻了?”
林江仙笑著打趣一句道:“鼻子靈,聞著腥味了?”
朱某人說道:“林師,問你話呢。”
林江仙點頭道:“破境了。”
“可喜可賀。”
朱某人抱拳使勁搖晃幾下,幽幽嘆息一聲,“就是可憐人間,要手忙腳亂了。”
林江仙不置一詞。
朱某人以心聲說道:“‘我們’的那位木主,我是不是已經見過了?”
林江仙說道:“就是幽州琵琶峰的古豔歌。”
朱某人抽出摺扇,一拍額頭,“就知道!”
就知道你是,就知道她是!
準確來說,古豔歌,當然只是“她”行走人間的一副皮囊。
古豔歌,幽州人氏,青冥天下最新十大宗師之一。
扎一條麻花辮,掛在身前,風景絕美,如雙峰對峙間有一條江河流過。
她前不久才來過鴉山,演武一場,當初還是朱某人親自帶她上山的。
朱某人問道:“她已經能夠自由行走天下了?”
林江仙說道:“貌似道祖以前也沒怎麼管她,大概是有個口頭約定吧,具體內容不好猜測。只是我剛到青冥天下那會兒,提劍登門,鄭重其事找她聊過一次。跟她也有了君子之約,只要我不點頭,她就不可以離開洞天在幽州隨便亂逛。後來我見時機成熟了,就讓戚花間遞了句話給她。”
朱某人問道:“我若是單獨對上……她們?”
林江仙說道:“還是不太夠看。”
朱某人自嘲道:“我本以為自己境界夠高了,孫觀主是雷打不動的天下第五,朱某人是板上釘釘的天下第十一,即便這個名次,水分很大,可不管怎麼說,真心不低了。”
林江仙說了句奇怪言語,“一個人並不能控制影子的長短。”
朱某人喟然長嘆道:“然也,的確跟貧富窮達沒有關係。”
朱某人自怨自艾起來,“難怪難怪,都對上了。怨不得你不事先提醒半句,是我自己鬼迷心竅,被美色矇蔽了雙眼。”
古豔歌祖上都是仵作,喜歡去沙場觀摩戰陣廝殺,擅長內觀法,對人身經脈極有研究。
朱某人突然說道:“林師?我們?”
林江仙笑道:“難道不是朋友嗎?”
與強者相處觀其道,和弱者同行護其道,與同道論道。
大夜彌天又如何,酒滿杯深,呼朋喚友,搓一頓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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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船靠岸寶瓶洲,西嶽地界的神君佟文暢,神號大纛。
天矇矇亮,一座不起眼的土地廟外頭,正坐在臺階上吧唧嘴抽旱菸的老人,麻衣草鞋。
蹲在一旁的土地公,反覆詢問昨夜天上的星象到底咋回事,抽旱菸的沉默老人,被煩的不行,就說你一個土地爺,管天上的事做啥子,想上天啊。
那土地公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佟老兒,你說話再這麼損,小心我明早就搬去北嶽,看以後還有沒有人陪你嘮嗑!”
供奉金身神像的西嶽主殿那邊香火鼎盛,佟文暢就經常來這邊散散心,誰陪誰嘮嗑不好說。
佟文暢淡然道:“搬去北嶽?你有錢麼你,那點家底,喝得起幾次夜遊宴。”
土地公悻悻然,“那你借我點。”
佟文暢懶得搭腔,只是瞥了眼西邊海岸,說道:“你立即去廟裡避一避。”
土地公伸長脖子,順著佟老兒的視線望去,“誰啊?砸場子的?不能夠吧。”
佟文暢說道:“大驪國師一行人。”
土地公一臉震驚道:“崔國師?!”
佟文暢說道:“是崔國師的小師弟,由陳平安繼任大驪下任國師了,這件事,朝廷那邊一直瞞著外界,只有極少數曉得,你聽過就算,別外傳,出了紕漏,就是皇帝陛下龍顏震怒,我擔待不起,說不得還要落個管教不嚴、馭下無方的罪責,到時候借你點盤纏,捲鋪蓋去披雲山討口飯吃?”
土地公怯生生道:“讓我見一見新任國師也好啊,乖乖躲在你身後,悶不吭聲便是了。”
鏡花水月,山水邸報,
佟文暢揮了揮煙桿,說道:“趕緊回,也別想著趁機偷瞄幾眼,大驪國師就是大驪國師。”
土地公見佟文暢神色凝重,也不敢造次,立即施展縮地神通,回了祠廟金身神像裡邊,絕不敢擅自窺探外邊的動靜,佟老兒是一個極沒有官氣的山君,那麼當他反覆提及“國師”一詞,在山水官場浸淫多年的土地公,心裡便敞亮了,佟老兒極為認可陳劍仙繼任大驪國師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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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道身影落在此處,莫名其妙多出這麼一大幫子人,鬧哄哄的,佟文暢收起旱菸杆,緩緩起身,問道:“國師,這幾位是?”
不等陳平安答話,姜赦冷笑道:“武把式,會點花拳繡腿。跑江湖的小卒子,沒有道號。僥倖跟姜老宗主是一個姓氏,我這種鄉野粗漢不懂禮數,神君地位尊崇,別見怪。”
話說還挺衝。
佟文暢笑了笑,手攥老舊煙桿,拱手抱拳,“西嶽佟文暢,見過姜道友,幸會。”
姜赦無動於衷。
婦人立即扯了一下袖子,姜赦依舊板著臉,婦人不依不饒,又扯了一下。姜赦只得不情不願抱拳還禮,“給你臉了。”
佟文暢不以為意。山上脾氣古怪的人多了去,計較不過來。何況他自己不就是?
謝狗伸手擋在嘴邊,拆臺道:“五言,你男人悶了這麼些年,攢下好多臉皮,這裡給一點,那裡給一點的,夠不夠分發啊,真當是咱們落魄山右護法的瓜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