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青衫落座(第2頁)

魏檗有些好奇,笑道:“有機會幫忙引薦引薦,見一見這位不講理的豪傑。”

“沒問題。”

陳平安板著臉說道:“魏神君早在棋墩山就見過那位英俊瀟灑的少年豪俠了。”

魏檗伸手重重一拍陳平安肩膀,“多淳樸一少年,如今倒好,吹牛不臉紅,喝酒抽旱菸!”

陳平安沉默許久,說道:“絕不會讓劍氣長城和大驪王朝,在陳平安手上狗尾續貂。”

魏檗會心一笑,以心聲說道:“美徵道友來主動見你了,我先撤。對了,這位新號‘靈渠’、化名周艾的道友,真身是……亥。”

陳平安立即伸手扯住魏檗的胳膊,“你別跑啊。”

魏檗卻是徑直返回披雲山,笑聲迴盪在涼亭附近。

人生路上多少道難關,迎刃而解,豁然開朗。

我輩相逢於青萍之末,無需言語,慨然交心。

周乎在路上姍姍走下,抱拳行禮,“見過陳山主。”

女子淡丰容,蕭然林下風。

陳平安站在涼亭外臺階底部,說道:“歡迎靈渠道友在跳魚山結茅修行。”

周乎微笑道:“不敢想象,妖族出身,會在隱官大人的山頭重新修道。”

陳平安說道:“你我都是沾鄭先生的光。”

周乎其實有許多的疑問,想要當面詢問這位年紀輕的隱官,只是真正等到見了面,反而覺得沒必要多說什麼。雙方極有默契,點頭致意,擦肩而過,一個返回山頂,一個繼續下山。

陳平安在心相天地中,小心翼翼,嘗試著演練“摹拓”一手既可稱之為道術、也能說是劍術的招式。

可惜道力不濟,終究是空中閣樓。

空架子,全無半點道韻神意可言。

臨時起意,喊來小陌,陳平安隨便叮囑幾句,讓他到了觀道觀那邊,不見外,也不要太不見外。小陌笑著點頭。陳平安順便問了青神王朝的傅玄介,無非是境界資質如何。小陌照實說了,傅玄介資質相當不錯,不過比起柴蕪,明顯還是要略遜一籌的。

只是陳山主難免腹誹一二,這個傅玄介,膽子也太大了點。索要印章是小事,那句印文,

下次見面,豈不尷尬?

算了,能不見就別見面了。

陳平安說道:“送你到天幕,要與那位夫子解釋幾句。”

一襲青衫拔地而起,御風直衝雲霄,到了寶瓶洲天幕。

躍出層層雲海如青天架梯子。

小陌御劍緊隨其後。

不曾想貂帽少女也跟著湊熱鬧,到了天幕那邊,趁著山主與那位老夫子相談甚歡的功夫,謝狗也想依葫蘆畫瓢,學一學山主夫人,為自家小陌整理一下衣襟。

小陌卻先下手為強,伸手按住貂帽,柔聲道:“我不在山中的時候,你要好好為山主護關。”

謝狗抽了抽鼻子,“小陌,人生地不熟的,到了那邊要照顧好自己啊。”

小陌無奈道:“我跟碧霄道友關係極好,不算人生地不熟。”

陳平安站在那位坐鎮天幕的老夫子身邊,笑眯眯道:“可以多聊一會兒。”

謝狗一揮手,豪氣干雲道:“一片痴心萬年,豈在朝朝暮暮。”

小陌步入大門,身形沒入光陰長河中,轉頭看了眼那個正在跳格子的貂帽少女。

到了明月皓彩中,身形飄落在觀道觀外邊,卻見一位手捧鐵鐧的門神,厲色道:“來者何人,報上道號!”

小陌笑道:“來自浩然天下落魄山,道號喜燭,我找碧霄道友喝酒,再隨便聊幾句題外話。”

古鶴皺眉不悅道:“喝酒?!”

這位護山供奉,一邊揮手下逐客令,一邊心聲言語道:“你這廝好不講究!碧霄道友,也是你可以隨便喊的?去去去,我就不與觀主通報了,別將好心當成驢肝肺,本座是替你擋災!念本座的好就不必了,回到道場,記得近期別出門……日後若有天雷之類的意外,落在山頭,倒也不必太過慌張……”

小陌其實已經認出這尊門神的身份,只是假裝不知,省得對方道心不穩。

乾瘦道士一路急匆匆跑出道觀,解釋道:“小陌先生,師父正在親自閉關煉丹,品秩極高,關門之前,就與我們說了,近期誰登門拜訪,他老人家都是一概不見的。”

“見過王道友。”

得知碧霄道友竟然難得自己煉丹一回,雖然有些意外,小陌仍是入鄉隨俗,與王原籙打了個稽首,笑道:“我倒是不太著急,在觀內等著便是了。”

王原籙連忙稽首還禮,彎腰極多,也不抬頭,誠惶誠恐道:“不敢當不敢當,小陌先生稱呼我名字就好了,小陌先生與師父是多年好友,不能亂了輩分。”

沒法子,不是小道禮數多,實在是小陌先生上回登門給的多。

一旁古鶴有些懵,他孃的,這才幾天工夫,敢情自己又碰到個硬點子了?

煉丹爐那邊轟然一聲,整座道觀隨之一震,好些陣法禁制都被衝散。

那個燒火道童眼神呆滯,灰頭土臉站在一處廢墟中。

差幾個時辰就能大功告成,幾個時辰啊,不是幾天,幾年啊!

師尊你就不能稍等片刻?

一爐子必定成功的靈丹不說,還廢了一件品秩尚可的煉丹爐,老道士渾不在意,手搖麈尾,驅散塵土,搭在胳膊上,徑直來到道觀門口,氣惱道:“怎麼才來?好沒誠意!”

“回到落魄山沒多久,就來你這邊了,還要怎樣。”

小陌沒好氣說道:“真有誠意,你怎麼不去落魄山找我喝酒?”

古鶴那顆自詡堅若磐石的道心,有些不穩了。

先前那劍術極高的陳清流,與自家觀主見了面,雖說雙方都和顏悅色的,互稱道友,身份並無高矮之分,可也沒有眼前這位言語這麼衝啊。

咋的,莫非?觀主覺著咱們道觀缺個門房了?

老道士拿麈尾指了指小陌,“就你會說話。”

小陌說道:“進去喝酒之前,先聊兩件事。”

老道士皺眉道:“喝了酒再說。”

小陌卻是紋絲不動。

老道士無奈道:“往簡單了說,莫要耽誤喝酒,新釀造出一種酒水,你看看滋味比之萬年釀如何。”

小陌說道:“緊要事,是等會兒喝完酒,你陪我去趟歲除宮,我去那邊拿幾樣東西。”

“還有件小事,扶搖洲那座碧霄山,我覺得送給天謠鄉便是了,那個劉什麼的,做人還行,扶搖洲一役,都差點死了,如果不是齊廷濟出手相救,就不只是跌境了,如此說來,他那條道脈,便不曾辱沒了碧霄山的名號。事先說好,從歲除宮返回,我還要再回你道觀這邊,幫忙安排一間屋子,我打算多住幾天。”

老道士笑眯眯問道:“送出碧霄山,是陳平安的想法?”

小陌徑直跨過門檻,隨口說道:“我的意思。道友的酒呢。”

都沒問老道士是否答應了兩件事。

老道士爽朗大笑,快步跟上,“管夠。”

古鶴偷偷問道:“誰啊?面子比天大了。”

燒火道童心情不佳,懶得說話,蹲在臺階上,想死。

王原籙笑著解釋道:“是師父的好友,沒有之一。”

古鶴疑惑道:“萬字輩的高人?我怎麼沒瞧出來。”

王原籙說道:“我也不太清楚小陌先生的身份。”

燒火童子站起身,耷拉著腦袋,回了自己屋子生悶氣。

沒過多久,便有大修士施展出一尊法相,扶搖上青天,來到明月中。

如此作為,等於是是在一座天下的眾目睽睽之下,來此拜會老觀主。

古鶴小有意外,觀主竟然沒有將其一巴掌拍回人間去。

那位容貌清逸的道士收了法相,正是青神王朝,雅相姚清。

姚清瞧見了道觀門口的乾瘦道士,說道:“王原籙,我不找碧霄前輩,這趟登門,就是找你。”

畏畏縮縮的王原籙,蹲著不敢起身,都不敢正眼看那位雅相,悶悶說道:“雅相找我做啥子。”

五陵少年,也會貧富懸殊。

何況千年以來的五陵少年,誰不佩服姚清,誰不怕姚清?

姚清沒有著急說話,看了眼人間美景。

海上明月,塞外孤煙,空谷幽蘭,美人梳妝對銅鏡。

青鶴遊天,鮮衣怒馬,愛憎分明,少年帶酒衝山雨。

姚清直接問道:“王原籙,在你那邊,孫道長死了嗎?”

王原籙愕然,緩緩起身,瘦小道士氣勢渾然一變,竟是死死盯住這位新十四境,反問一句,“姚清,你說呢?”

姚清答非所問:“你敢不敢以五斗米道餘孽的身份,陪我一起走趟歲除宮,去見見吳霜降?”

王原籙細眯眼問道:“什麼時候?”

姚清說道:“現在。”

王原籙說道:“好。”

姚清笑道:“不再考慮考慮?”

王原籙沒有說什麼,走下臺階,轉過身,面朝道觀,開始重重磕頭。

“師父,從今天起,弟子便不再是觀道觀的授籙道士了。”

“你老人家多保重,都好好的。以後再找個更有出息,更有孝心的親傳弟子。”

“不肖弟子,就此別過。”

並未現身此地,老觀主在酒桌那邊,咦了一聲,語氣驚訝道:“天底下只有趕走徒弟的師父,還有主動將師父逐出師門的徒弟?”

王原籙額頭貼地,哽咽道:“是弟子悖逆了!師父的好,弟子這輩子都會銘記在心,沒齒難忘!”

王原籙又磕了幾個響頭。

老觀主不耐煩道:“行了行了,起來說話吧。到了外邊,不要隨便跟人說是貧道的弟子便是。”

王原籙只想給師父多跪一會兒,臉上眼淚鼻涕一大把,與那泥土糊在一起。

老觀主冷哼一聲,“再不起身,為師便廢掉你的道行,再將你丟到歲除宮去!”

王原籙火速起身,滿臉泥汙,也顧不得擦拭,只是神色茫然,呆呆望向姚清,怎麼辦?

姚清微笑道:“你師尊不是吩咐過了,到了道觀外邊,不要隨隨便便報出自己的道統根腳,不要打著玄都觀的旗幟在外邊狐假虎威,依仗師門為非作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