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此句壓軸(第2頁)
老子只是讓你挑選幾個有家世懂兵法、捱了刀子不喊疼的好苗子過來,沒讓你送個小祖宗!
先前戶部衙門完全沒有跟他說是什麼事情,只說去一趟國師官邸。關翳然瞬間明瞭,國師召見,是陳平安正式接位補缺了。
嘖嘖,荊寬這小子好運道,要真的官運亨通了,擋都擋不住!先前菖蒲河那頓酒,沒白請。
陳平安笑道:“商議吏部尚書人選的時候,陛下跟我順便討論過關郎中的升官圖路線,”
關翳然頓時頭大如簸箕,姓陳的,這也叫閒聊?!別順便啊,乾脆別聊。
悻悻然,關翳然再次放下腿,正襟危坐起來。
陳平安攥著竹扇,手心輕輕摩挲,說道:“我跟陛下說,關郎中是個極沒有官癮的人,好也不好,若說官癮極重的人,容易不擇手段往上爬,當然他們也能做實事,但是內心深處,小算盤和賬簿上邊,終究全是私慾的底色,想著等我當了多大的官就會如何如何,自欺欺人罷了。可是太沒有官癮,也不行,要麼哪天被噁心壞了,半途而廢,撂挑子,要麼在宦海隨波逐流,得過且過,雖然心裡明鏡兒似的,做事情無擔當,決不當出頭榫。很早之前,就在書上見過,或是聽說過一些被官場奉為圭臬的"廟堂黑話",比如想當大官,要麼投個好胎,要麼做對事情跟對人。事實證明,果然還是很有幾分道理的。”
關翳然嘆了口氣,說道:“陳平安,你不該趟渾水的。好好當個修行中人,證道長生不好嗎。”
陳平安笑道:“落魄山的山主不是官?劍氣長城的隱官不是官?我官癮就比你大。”
關翳然無法反駁。
陳平安說道:“所以我跟陛下建議,關翳然在未來十幾二十年之內,輾轉各部,至少把大九卿都逛一遍,完成一樁官場壯舉。在那之後,資歷也有了,年齡也到了,是想要拿個學士頭銜就告老還鄉,還是再往上走一步,只看京城某部關侍郎或是陪都某部關尚書自己的意思了。”
關翳然眼睛一亮,“若是如此一幅升官圖,真可以啊!”
只要近些年不被家族期許、山頭派系拱火架到某個高位上邊,關翳然還真不介意慢慢升官,踏踏實實多做一些暫時與高屋建瓴朝政綱領無涉的實在事務。如今他只是清吏司十八位郎中之一,就已經推掉了多少官場應酬?悄悄惡了多少關係、年少私誼?
陳平安調侃道:“好了,閒聊完畢,那就慢慢熬著吧。小小五品官的郎中,以後再想來此見國師,機會不多的。”
關翳然如釋重負,趕忙起身,拱手道:“走了走了,下官不敢耽誤國師抽陀螺似的接見官員。”
陳平安說道:“在這邊吃頓午飯,我有小灶,放心,從國師俸祿裡邊扣的。”
關翳然頭也不回,大步流星走向抄手遊廊,擺手道:“下回下回,下回再說。”
符箐領著他從一道前院側門離開官邸,再移步去大門那邊將韓熠領來此地。
等到朝廷公開國師身份,就無此講究了。
大驪王朝常設的一州將軍當中,掌管京畿軍伍兼一部分京城武備的韓熠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符箐發現這位位高權重的老將軍,十分緊張,在衙署門口等候期間,一直偷偷扯著領口。
領著韓熠去了後院,進了那間書房,額頭滲出汗水的韓熠明顯猶豫了一下,老將軍還是幫忙輕輕關上了門。符箐守在門外,裡邊很快便響起韓熠的爽朗笑聲,扯開嗓門說了句,國師說得對,打仗容易當官難。
不到一刻鐘,韓熠側著身子走出屋子,臉上神色輕鬆,不忘讓國師不必送了。
韓熠領了一道國師密旨,這幾年裡邊可管可不管的事情,試著管管看。
來之前,不認什麼劍仙,甚至不認崔國師的師弟,但是“隱官”二字,韓熠認!
之後是兵部武選司主官晁寶相,是個魁梧漢子,雖然升了官,還是破格提拔了兩級,但是離開的時候,神色黯然。
不過陳平安一路送到了中間院子門口,然後就在那邊停步,符箐很快將京師道正洪逢俠領過來,他們也不去後院,就坐在古松樹蔭下的長條青石凳上,先前打過一次照面,當時還是陳平安帶著小陌和仙尉一起主動登門拜訪。
管著京城所有授籙道士的洪逢俠,其實心中比較奇怪,比自己更大的那位道官,大驪崇虛局韓靖靈也在京城,為何國師不見他,召見自己?閒聊片刻,那位神色和煦的年輕國師,才說自己近期會去一趟崇虛局,叨擾韓真人的清修。得知此事,洪逢俠瞬間心情大好,與有榮焉。
祠祭清吏司郎中宋韓洪。這位老人也是兵家二祖七魄之一。
氣氛輕鬆,陳平安聊了一些山水官場事務,最後問了一句,“崔師兄有沒有贈送靈犀珠?”
宋韓洪微微訝異,點頭道:“有。但是讓我留著不要用。”
陳平安說道:“現在可以用了。”
宋韓洪點頭道:“下官領命。”
到了門外,陳平安從符箐那邊拿過一塊玉牌,再交給宋韓洪,“隨時都可以過來這邊議事。”
宋韓洪告辭離去。
陳平安想了想,說道:“符箐,你通知林守一近期有空的話,就來這邊一趟,說我有事找他,真不是催債。你再讓禮部將近三屆會試殿試答卷的原件抽調出來。”
符箐點點頭。她當然知道林守一,跟國師是同鄉同齡人。聽說前不久在長春宮那邊閉關,躋身的上五境。曾經在陪都那邊,擔任過一段時間的大瀆廟祝。考卷的“原件”?那就是連字體都要查閱了?看國師的意思,是準備建議林守一參加科舉,考取功名,當官嗎?
皇帝宋和本人心目中,早就有了未來的六部尚書人選。
他們分別是林守一,關翳然,曹耕心,袁正定,趙繇,吳王城。
千步廊南邊,南薰坊的戶部衙署與對面的鴻臚寺,前者衙署門面瞧著就寒酸,後者氣象雄偉。
也是京城官場的一道景色,都說是一個裝窮,一個擺闊。
尚書馬沅將關翳然喊過來,既不多問,也不多說什麼,只是讓關翳然以後多上點心,少說話。
關翳然一邊使勁點頭,一邊到處翻檢抽屜,最終成功摸走一罐茶葉。
氣得馬沅笑罵一句臭小子,你真是我爹。
馬沅的科舉座師,正是吏部關老爺子,關翳然的太爺爺。
當年馬沅在吏部的三年七遷,哪怕有個鄱陽馬氏身份,還是讓整個官場覺得不可思議。
怎麼看,馬沅的眉眼相貌都不似關老爺子年輕那會兒啊。
大驪王朝或明或暗的八幅升官圖。其餘幾條官場路線,終究不如它們來得清晰、紮實。
邊軍宋長鏡。陪都洛王宋睦。太后南簪。吏部關家。
上柱國袁,曹。管著大驪所有隨軍修士的紫照晏氏。以及當過兩部尚書的馬沅。
關翳然拎著茶罐,走到門口那邊,嬉皮笑臉隨口說道:“我不太敢去茂爺爺那邊討罵,你幫忙問句身體好啊,尚書大人抓點緊,可別不上心。”
馬沅滿臉嫌疑,笑罵幾句,讓他趕緊滾蛋。
朝廷裡邊的大九卿,除了六部,其餘三個,便是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
都察院和通政司,主官都是從二品,近百年以來,一直是袁、曹兩姓輪流坐莊。
參加小朝會議事的,上柱國袁氏家主袁崇,如今便是都察院院督,曹橋則是大理寺卿。
長孫茂,大驪京城人氏,家族只是中等士族,上任鴻臚寺卿,剛剛轉任相對比較務虛的通政使,同時獲封文華閣大學士頭銜。京城官場都覺得是要老爺子是要致仕養老了,朝廷要為將來的諡號做鋪墊。諡號是由禮部評議,還是陛下欽定,是有幾條硬規矩的。長孫茂在大驪官場,跟沈沉是一個輩分的,只不過官帽子小一些。鴻臚寺卿是小九卿之一,到底比不得兵部正印堂官,轉遷榮升為通政司主官,雙方差距就小了,長孫茂能夠在這個位置上退下去,很不錯了。
等到關翳然離開,馬沅便心裡有數了。
他倒是不敢奢望自己能夠補缺吏部天官的位置,但是如何都沒有想到會是長孫茂過渡,再升。
國師府內,符箐很快就返回門口,輕聲道:“國師,陛下來了。”
陳平安啞然失笑,敢情是踩著吃飯的點來的。
只有一位司禮監掌印太監陪著皇帝陛下來此。
陛下親臨,容魚便暫時擱筆,和符箐一起嫻熟將飯菜端去後院,忙完了,容魚便與符箐笑著說收拾碗筷的事情,今兒歸你了。符箐點點頭,她背對著後院那邊,仰頭看著院內那棵老松,因為崔國師的安排,她得以知曉一樁與浩然天下無關的密事。
青冥天下,白玉京掌教餘鬥,坐鎮玉京山,躋身偽十五境,連斬四位十四境,一位飛昇境劍修。
率先獨自問劍白玉京的玄都觀孫觀主。
之後便是歲除宮吳霜降,地肺山高孤,僧人姜休,三位十四境大修士,以及女子劍仙寶鱗。
單憑這份戰績,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愧是真無敵。
————
晌午時分,趁著山主開小灶吃飯的功夫,謝狗回了一趟拜劍臺。
謝狗近期將傳道的重心,從跳魚山轉移回到了拜劍臺,一方面收了個得意弟子,另外一方面花影峰那邊的修道胚子,真就是些胚子了。當個屁的總教頭,大師傅,都是虛名,讓甘一般出點力。
之前謝狗將一枚玉簡贈予柴蕪,也跟小姑娘挑明,此物可以隨便傳閱,莫要拘泥於門戶之見。
姜赦跟五言那雙道侶,只是在山中住了一晚,今天晌午時分便已經下山去了,說要遊歷一趟浩然九洲,去往蓮花天下之前,可能會再回一趟寶瓶洲,都沒好意思直接說落魄山。他們下山的時候,裴錢沒有露面。
下山之前,姜赦大清早被那青衣小童堵門,拉去喝了頓酒,桌上分高下,喝得青衣小童在桌子底下轉圈。
說了幾句事後記不得的醉話,酒醒忘醉話,大概才算真喝。
姜赦對這條待人以誠的御江小蛇,頗有幾分刮目相看。酒桌內外,都算厚道。
“江湖水深人心險惡吶,我家山主老爺太實誠了,太好人了,所以我,陳靈均,陳大爺!但凡在山上見著個陌生的面孔,就要去探一探對方的深淺,好讓山主老爺曉得對方的路數和脾氣!若是心善的,自然便不會與我過多計較,若是歹人,我天賦異稟,皮糙肉厚,就先扛一兩拳……”“我笨,做不得更多了。”
下山後,姜赦在山門牌坊那邊,悄悄站著看了半天,頭別木簪的道士蘸口水翻書頁。
道士林飛經從香火山那邊忙碌歸來,遠遠喊了一聲師父,仙尉才換了一本書。
仙尉才發現身邊姜赦和不遠處的婦人,仙尉也算練出些道心了,臉不紅心不跳,與那漢子寒暄客套起來,得知他們道侶二人就要下山遠遊去了,年輕道士象徵性挽留一番,無果,便只得目送他們走在道路上,背影漸漸遠去。
拜劍臺,貂帽少女跟柴蕪幾個圍坐在石桌旁。
這座山頭,除了扛把子的郭盟主,陪著小米粒巡山去了。老聾兒也已經搬去跳魚山,金丹境劍修的弟子幽鬱也就跟著去那邊搭建茅屋,聽課修行兩不誤。鄧劍枰更是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道緣。
姚小妍,小姑娘擁有三把本命飛劍。她是煉劍最不著急的那個,隱官沒說啥,師父不催促,就連寧姚都讓她不用著急,那她可就真不客氣啦。此刻不在山中,小姑娘從師父那邊學了一道隱身術法,將那劍符在腰間一懸,嗖一下,就去小鎮的騎龍巷,正站在門口陪著師父吃糕點呢,說是慶祝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