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再出山(第3頁)
若說書簡湖劉老成是個負心漢,吳霜降該怎麼算?
小陌提了提袖子,提醒道:“公子,我從那處藕花福地帶回的陸舫怎麼說?”
陳平安一聽到這個就頭疼,“再晾他一會兒?”
小陌笑道:“公子,我自是無所謂的。估計陸舫這會兒還在傻眼呢。”
原來老觀主將陸舫從福地中拎了出來,再被小陌收入袖中帶回浩然,說是交由落魄山隨便處置。
兵家二祖的那些分身,陳平安暫時能夠接觸到的,有崔瀺留下一串靈犀珠的禮部祠祭清吏司郎中宋韓洪。
還有昔年浩然武道第一人的張條霞,既然沒有去往那處“山巔”,就意味著張條霞暫時還是止境神到一層,未能跨過那道門檻。
再就是五彩天下的北部,身披那副大霜甲的人間君主。這廝也是個狠人,早年在扶搖洲山上山下風評都很差,但是等到蠻荒妖族攻入扶搖洲陸地,是真能扛事。
光是打得“滅國”的那場京畿戰役,還能聚攏起半百萬精銳兵力,肯跟著他一起拼命,最終只剩下十五六萬,退回京城繼續死守,期間此人多次身先士卒,帶領精騎殺入敵軍腹地,雖說歸功於那副寶甲,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個滑不溜秋的傢伙,確實給蠻荒妖族帶來不小的麻煩。等到蠻荒軍帳終於不得不真正重視起這個負隅頑抗的王朝,重新佈置兵力,增派上五境妖族,要將其斬首於京城之內,然後發現這傢伙竟然不知道用了什麼山上秘法,早就跑去五彩天下了。
再就是現如今待在小陌袖裡乾坤中的陸舫。
陳平安沒有想到只是讓小陌幫忙給天謠鄉劉蛻捎句話,再與道友喝個酒而已,老觀主就將這麼個燙手山芋直接砸過來,陳平安不接還不行。
桐葉洲劍修,姜尚真的摯友,以謫仙人身份去往藕花福地歷練的的陸舫,
當年藕花福地,那座鳥瞰峰,還是很有名氣的,提及宗師陸舫,總歸繞不開一個“痴情”。
崔東山確實擔心姜尚真是那“萬一”。
陳平安倒是有個一勞永逸的辦法,主動找劉饗聊聊?
反正他拜訪過落魄山,還破天荒涉足浩然宗門,就當是禮尚往來了?
只是怎麼找這位浩然天下的大道顯化?
學陳靈均一遇到事情就在心裡邊喊幾遍魏檗的名字?
陳平安倒不是豁不出臉皮,而是試了幾次,不管用。看來請是請不來了,總不能罵幾句吧。
走出這座堂屋,陳平安喊來容魚和符箐,他自然比謝狗、小陌更熟悉自己師兄的行事風格。
進了書房,容魚和符箐果然都站在固定不變的青磚位置上。
陳平安問道:“你們想不想離開這邊?”
容魚搖搖頭。
符箐有些猶豫。
容魚的父親,容驛,驛丞之子,所以就取了這麼個潦草名字。容驛打小就是在大驪驛站廝混的,不過很早就投軍了,曾是一位極有實權的大驪武將,大半輩子都在馬背上了,喪偶之後,也不再娶,所以就只有容魚這麼一位獨女。曾經有位生死之交的好友,私底下調侃一句升官發財死老婆,都給你容驛碰上了,為何不再娶個豪閥出身的年輕女子?怕魚丫頭被欺負,不用,怕啥都別怕這個,兄弟我好歹有個上柱國姓氏,在京城意遲巷那片兒,說得上話!如今的六部堂官,我見著了,不是喊叔叔就是喊伯伯,再大門大戶出身的女子,敢欺負咱們魚丫頭?容驛也懶得跟這位好友廢話半句。生前憑藉一連串軍功,容驛累官升遷至一位朝廷常設的徵字頭大將軍。如果能夠再多活幾年,活到寶瓶洲戰事落幕,容驛多半是可以升任巡狩使的,即便他的戰功遜色於曹枰,但是巡狩使蘇高山已經死在了戰場,大驪王朝需要一位同樣市井出身的巡狩使,活著的,這就是所謂的官運,該是他容驛的。但是容驛還是跟那位好友一併戰死了,大概這就是命。
符箐的出身也比較特殊,是舊白霜王朝一位皇室,那是一個被史家公認為以治國過寬失國祚的強大王朝,不同於舊朱熒王朝,同樣是龐然大物的白霜王朝幾乎沒有給大驪造成什麼阻力。
陳平安說道:“符箐,不用著急做決定,你再考慮考慮。回去,我支持。留下,我更歡迎。”
符箐點點頭。
容魚掩嘴而笑。
陳平安疑惑道:“哪裡說錯了?”
容魚連忙收起笑意,搖搖頭。
符箐說道:“容魚是覺得如果崔國師說同樣內容的話,可能順序會相反。相對更難猜一些。”
留下,我歡迎。回去,我支持。
其實也不難猜,崔國師就是讓符箐回去,何況這本就是符箐自己的傾向性。
崔瀺偶爾會要一壺酒,一個白碗。一碟花生米,豬耳朵,涼拌折耳根。自飲自酌,酒喝完,下酒菜也吃完了。
陳平安啞然失笑,想起一事,說道:“將大驪京城和陪都六品官以上的檔案抄錄一份,姓名籍貫官位之外,只需要特別標明是豪閥、士族還是寒素即可。回頭我跟吏部長孫茂單獨議事,用得著。”
容魚和符箐便忙碌去了。
陳平安靠著椅背,開始閉目沉思。
餘時務,蕭形他們幾個,還有那些桐葉,都被騎著火龍的光頭從那包裹裡邊抖落出來了。
萬幸。
陳平安猶豫要不要他們在國師府這邊幫點忙,反正構建各座心相天地一事也暫時停工了。
見了陸舫能聊什麼?試圖聚攏他們?到底要不要藉機謀劃此事?
除了確定姜尚真的身份。再就是幫忙設想陸芝的合道一事,暫時也是毫無頭緒。
官場,沙場,道場,商場,情場,曬穀場……
陳平安睜開眼睛,走出書房,重新跨過堂屋門檻,通過一道門,走入一座大驪密庫。
三座大山。
準確說來,是錢山。
金、銀、銅錢,分別堆積成山。
比如銅錢都是寶瓶洲諸國的“前朝舊物”,本該交由工部全部熔化重鑄的,但是大驪朝廷還是截留了很大一部分銅錢,留在此地。
只要陳平安願意,還可以去別的密庫,只要是大驪王朝有的,他都可以看見,甚至是獨佔。
漣漪陣陣,從一扇門中走出一人,正是皇帝宋和,他好像就在等待這一刻。
宋和說道:“我希望國師目之所及,都是陳先生的囊中物,怎麼用,我不管。國師拿得越多,我就越放心。陳先生應該清楚,我說的是真心話。”
陳平安默不作聲。
宋和自顧自說道:“陳先生是我大驪的新任國師,更是一位道心山居的修士,等到整座大驪王朝都在國師以皇帝宋和的名義、實則是在陳平安的個人意志之下,繼續有序運轉,可能在崔國師打好的底子之上,變得更好,也可能變得稍差,總之整座寶瓶洲都會受到大驪朝政的廣泛且深刻的影響,與此同時,陳先生難免會有懈怠之心。一座落魄山,約莫三十年間,山主何其用心。但是朝廷送去跳魚山的十六位少年少女,陳先生就不會再那麼上心了,甚至會主動的刻意與他們拉開一些距離。再往後,陳先生只會與那些越來越多的新鮮面孔,再傳弟子,再傳弟子的弟子們,交集更少,越來越少。落魄山尚且如此,青萍劍宗也是如此,想必大驪王朝更會如此。”
謝狗坐在那座金山之巔,嘖嘖稱奇道:“這位大驪皇帝,有點東西啊。”
小陌坐在一旁,笑道:“但是不多?”
謝狗搖搖頭,“帝王心術,再加上以誠待人,還是很厲害的。”
小陌點點頭。
謝狗冷不丁問道:“小陌,你覺得當個人,最難是什麼?”
小陌搖頭道:“不知。”
謝狗說道:“很簡單,剋制慾望。”
小陌倍感意外,“有道理。”
謝狗說道:“小陌啊,我們運氣好,修了道,其實只是氣力大些,論心思,未必比得過他們。”
小陌神色古怪,她這些學問,當真是看書看出來的心得?
謝狗自顧自點頭道:“這句話說得絕妙,定要寫到書裡去!”
小陌忍俊不禁。
山腳那邊,宋和繼續說道:“我只有一個請求,希望陳先生能夠長久擔任大驪國師,那把椅子最好不要再有第三個姓氏了。等到哪天陳先生覺得大驪王朝已經不需要親自把持朝政,大可以回到山頂繼續修大道,只是將來每隔一甲子或是一百年,再稍微留心大驪廟堂的走向,又或者是覺得大驪宋氏的某位皇帝德不配位了,哪怕……哪怕是覺得需要換個姓氏了,再出山。”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與他作揖。宋和似乎有些意外,作揖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