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境界豈可勻一勻(第2頁)

    玄度的口氣,宋高元笑著說了一句,“隱官大人辛苦了,什麼時候去我們鹿角宮做客啊?”

    陳平安笑著問道:“這次就算了,手頭緊,沒帶什麼禮物。對了,你們三方怎麼還沒結盟?”扶搖洲鹿角宮,金甲洲空靈派,流霞洲方寸宗。三方相互間至今還沒有締結盟約。要說之前不熟,山上關係一般,可是有曹袞三個的過命交情,再加上三座宗門

    在那場大戰過程中,都可以說是出過死力的。曹袞笑著解釋道:“三方宗門積攢戰功都夠了,這幾年正忙著籌建下宗,只是動靜不大,各自祖師堂都不願意在這種事情上如何大張旗鼓。我們方寸宗的下宗選在

    扶搖洲這邊,玄參所在的空靈派就選在流霞洲,鹿角宮的下宗選址金甲洲。到時候下宗之間結盟。”

    陳平安點頭笑道:“老字號宗門,做事情就是穩重。”

    陳平安突然咦了一聲,“你們方寸宗,玄參所在空靈派,鹿角宮有誰?”

    宋高元鼻孔出氣,冷哼一聲,笑呵呵道:“就我不配有名字唄。”陳平安神秘兮兮說道:“曹袞,玄參啊,你們倆有所不知,當年剛進入避暑行宮那會兒,我跟愁苗一合計,為了避免本土劍修和外鄉劍修太割裂開來,很容易變得對立,就琢磨出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就是各自往對方陣營裡邊摻沙子,安插間諜,比如愁苗就讓王忻水和顧見龍向我這邊靠攏,我就讓宋高元和鄧涼向他們那邊站隊,鄧涼這傢伙錚錚反骨,典型的見色忘友,一聽就二話不說答應了,不去說他。但是我為此可是跟宋高元勸說了老半天,這小子才肯滿腹牢騷,一臉委屈,

    硬著頭皮,忍辱負重地‘投敵叛變’。”

    曹袞和玄參面面相覷,愣了半天,是咱們誤會宋高元啦?!

    宋高元一頭霧水,實在是良心上過意不去,老老實實說道:“根本沒有這回事啊!”

    陳平安唉了一聲,言之鑿鑿,“你有的!”

    曹袞輕聲問道:“林君璧呢,就沒有任務在身?”陳平安微笑道:“有啊,怎麼沒有,我跟他有過一番推心置腹的誠摯言語,說我是把他當隱官候補栽培的,只要好好幹,前途無量。那小子有官癮,一聽這個就兩

    眼放光,你們好好想想看,林君璧每天做事情,是不是賊有幹勁?”

    玄參點頭道:“如此說來,就都說得通了,其實宋高元挺不容易的。鄧涼好歹有點抱得美人歸的盼頭,我們宋高元卻是啥都不求,只圖一個義字。”

    宋高元在那邊自顧自扳手指頭,唸唸有詞。

    曹袞好奇問道:“自家兄弟宋高元,你這是在幹嘛?”

    玄參跟著問道:“忍辱負重宋兄弟,心裡邊有什麼委屈,都說出來。”

    宋高元笑呵呵道:“我在數一數,隱官大人幾句話,到底賣了幾個人。愁苗,王忻水,顧見龍,我,鄧涼,林君璧。”

    陳平安哈哈大笑。

    他們言語之中誰都不刻意避諱愁苗。出了避暑行宮,離開了劍氣長城,只要想起,就可以說起。

    陳平安抬起手臂,高高舉起酒壺。

    其餘三位年輕劍修,出門的時候都拎著酒壺,故而也都是如出一轍的動作。

    這座全椒山,公認是一塊足可讓飛昇境修士都要心動幾分的香餑餑。

    一老者一女修御風而至,所挾磅礴氣機,徑直將一大片雲海劈開,師徒雙方懸空而停。

    女子肌膚勝雪,卻身穿一件黑色法袍,頭別玉簪是墨色,劍鞘也是漆黑蛟筋煉製而成,她還揹著一隻墨竹材質的遊山器。

    好一條奔流到海不復回的淶水,好一座道氣沛然的全椒山。

    好個腰肢窈窕過雲海,一眉山水對嬋娟。

    未必全部認得那個老修士,卻一定認得出那位豔壓一洲群芳的女子。

    金甲洲有一個背“扶搖”劍的女子劍仙宋聘,那麼流霞洲青宮山,就有一位道號“滿魄”的聶翠娥。

    三洲有二女,豔色重天下。說的就是她和宋聘。

    既然認出了聶翠娥,那麼她身邊的老者,身份也就水落石出了。

    果然是那位道號青宮太保的荊蒿,荊老飛昇!

    扶搖、金甲兩洲,戰後已無飛昇境修士了。

    照理說,荊老神仙這種城府深沉的山巔存在,趁虛而入,不管是獨吞,或是與誰合夥佔據全椒山,還不是手拿把掐?

    很快就有修士自以為想明白其中的關節,先前那個假裝飛昇境老劍仙的,有無可能,是下宗在流霞洲的扶搖洲第一人,劉蛻?

    先來一手裡應外合,事後坐地分贓?

    不愧是飛昇境之間的“鬥法”,唱雙簧,演我們呢。

    聶翠娥以心聲說道:“師尊,那個鄭旦已經身在此地?”

    荊蒿眯眼道:“既然她尚未在白帝城門口現身,那麼缺心眼的高宗主在哪裡,她就會跟到哪裡。”

    聶翠娥雖然不清楚師尊用了什麼秘法,能夠追蹤年輕劍仙高逸,但是那個女鬼,確實惹人厭,讓那座本已是師尊囊中物的長嶼洞天,姓了高。

    荊蒿撫須沉吟片刻,一路上沸沸揚揚,都說全椒山中有個公然遞劍、將所有人驅逐出境的飛昇境劍修?

    開什麼玩笑,根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飛昇境劍修,就那麼幾個,如今誰會出門亂跑?浩然天下的飛昇境劍修,本就屈指可數,如今本土大劍仙都被文廟調去了蠻荒天下各座渡口,便是那個返回北俱蘆洲閉關再出關的新飛昇白裳,他也要按例回到

    蠻荒戰場。至於東邊某洲的某座山頭,自然是不可以常理揣度了。難道是陳平安來到此地了?荊蒿低聲笑道:“長嶼洞天遺址,大小洞天環環相扣,就如人身竅穴,雖不完整,碎了小半,仍然是一處妥善經營處置得當、就有機會多出個新飛昇的風水寶地,但是於我和青宮山而言,是錦上添花的東西,有,當然是最好,你跟高耕,以後誰率先躋身仙人,證道飛昇一事,就有了著落。沒有的話,那就是你們倆的機緣不夠,為師也不至於如何撕心裂肺。倒是那個從頭到尾看似神色平靜的蜀洞主,痛心疾首啊,都快要將後牙槽咬碎了吧。長嶼洞天是那雙道侶苦等多年、志在必得之物,能否一雙道侶兩飛昇,畢竟在此一舉,畢其功於一役的長遠謀劃,結果蹦出個女鬼,她還自稱是白帝城閽者,哈哈,蜀南鳶快要咬碎牙齒,為師快要笑

    掉大牙了,痛快痛快。”

    最早,那座長嶼洞天明裡暗裡的爭奪,在自家地盤的流霞洲,與鄭旦一個鬼物劍仙爭此機緣,荊蒿半點不怵她。

    真正需要荊蒿處心積慮大打算盤的,反而是天隅洞天那個鋒芒正盛的蜀南鳶,一位藏藏掖掖積攢外功的新飛昇。

    一洲版圖內,互為鄰居,飛昇見飛昇,少有對路的。

    聶翠娥也不喜歡那座天隅洞天,尤其是蜀南鳶的那位道侶。

    “為師去會一會年輕有為的高宗主。”

    荊蒿思量片刻,便有此決定,隱匿身形,讓身邊的那位親傳弟子留在原地,老飛昇獨自悄然進入全椒山的地底溶洞。

    畢竟不是在落魄山中,尤其是沒有酒桌上,更沒有那個青衣小童的勸酒,荊蒿的氣勢,判若兩人。

    先前這位身為一洲山上領袖的老飛昇,和顏悅色,慈眉善目得像個初出茅廬的下五境練氣士。

    如今在這扶搖洲,可謂如入無人之境,一步縮地,徑直來到了那條地下河畔的私宅,挑了挑視線,望向那座三面懸竹簾的水榭。

    荊蒿雙手負後,眯眼笑道:“道友,怎麼走到哪裡都能碰到你,是誠心給我添堵呢,還是覺得得手了一座長嶼洞天,過意不去,要登門賠罪?”

    高逸透過竹簾,瞧見外邊的老修士,心一緊。大概這就叫做賊心虛。

    有鄭旦護道,從護道,從兩位飛昇境手上,將那座洞天遺址橫刀奪愛,高逸不覺得有半點燙手。如今鄭旦跟他算是徹底撇清關係了,甚至連那去白帝城門口磕頭都沒用的傷人話都說出口了,高逸便覺得自己像個不善飲酒的窮光蛋,驟然間灌了一大口烈酒,

    吐出來,不捨得,嚥下去,擔心燙喉嚨,燒肚子。

    鄭旦皺眉道:“覺得礙眼就離遠點。”

    荊蒿冷笑道:“這地兒,是我徒孫輩的私宅,道友做事情不地道,說話倒是很風趣啊。”

    高逸尷尬至極,小心翼翼看了眼鄭旦,還有那位神色自若、只管照舊煮酒的浣紗婢女。

    鄭旦淡然道:“是陳山主和淶源書院請我在此休歇一段時日。”

    荊蒿皺眉問道:“哪個陳山主?”

    鄭旦反問道:“荊道友這麼不問哪個淶源書院?”

    高逸愈發緊張起來,如此話不投機,針尖對麥芒,就數自己最裡外不是人啊。荊蒿縮手在袖,默默掐訣片刻,臉色驀然一變,爽朗笑道:“原來是朋友的朋友,巧上加巧了不是。好說好說,這地兒,不值幾個錢,別嫌寒酸就是,就算送給鄭

    道友和高宗主的落腳地了!”

    你是白帝城的閽者。我那青宮山的真正靠山,還是鄭居中的師父呢。跑得了一個劍仙鄭旦,高逸這個羽翼未豐的年輕宗主,他那宗門可不長腳,走不出流霞洲,年輕氣盛,做事毫無章法,全憑個人喜惡,一看就是個不曉事的貨色

    。運氣此物,金貴是金貴,卻是那窮酸門戶逢年過節的一頓餃子,當不了一日三餐的飯吃。

    我還真不信鄭居中會袒護一個無親無故的高宗主,鄭居中看得上鬼仙鄭旦,不奇怪,瞧得上高劍仙,我荊蒿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他當然很忌憚那個姓陳的年輕隱官。

    但是說句良心話,落魄山中,荊蒿更怕那個能夠與青宮山真正主人“陳仙君”稱兄道弟的青衣小童。

    落魄山那幾頓酒喝的,著實心累。

    不知為何,陳靈均在桌上,總是一有機會就敬自己的酒,順帶著“幫”那“陳濁流”說幾句好話。

    而那位斬龍人便笑呵呵看著荊蒿的表現,荊蒿當真是喝與不喝都是錯,敬酒罰酒,都搞不清楚啊。

    在那深不可測的落魄山,什麼飛昇境不飛昇境的,真不頂事。

    鄭旦與那蜀南鳶,甚至連同青宮山上下兩宗在內,都覺得他這趟外出遠遊,是為了“招兵買馬”,聯絡一些別洲的外鄉老友。

    啞巴吃黃連,道理沒處說去。

    就在荊蒿還在琢磨那鄭旦的一個“請”字,是不是她大擺龍門陣的時候,身後響起一個熟悉至極的溫醇嗓音,“荊道友,才幾天沒見,我們就又重逢了。”

    荊蒿趕忙轉身行禮,笑道:“見過陳山主,寧劍仙,曹……宗主。”

    本來想與那晚輩曹袞直呼其名的,話到嘴邊,荊蒿還是改口了。

    畢竟那小子站在陳平安和寧姚身邊,準確說來,是他們中間。

    那麼荊蒿就立即心中有數了。

    如此安排,故意為之,年輕隱官分明是幫著避暑行宮隱官一脈的自家人,給他荊蒿“勸酒”來了。

    曹袞所在方寸宗的祖山之巔,有孤石崖刻“補天”二字,是那位人間最得意為數不多的真跡之一。開山祖師,道號長生,在此開闢書齋,同樣名為“長生”,之後歷代宗主都在此讀書修道,最神奇的地方,在於“長生”這個道號,一併代代相傳,好像那山下王朝

    爵位的世襲罔替,這在浩然天下歷史上,是獨一份的殊榮。

    源於方寸宗的初代祖師,曾經跟隨禮聖一起趕赴天外,與那批飛昇境修士一起在浩瀚無垠的太虛境地中,追剿神靈餘孽。

    而這位百年道齡便舉霞飛昇的“長生”道人,就隕落在天外,臨終之前有個遺願,說希望宗門弟子,能夠繼承自己的道號。

    有朝一日,等到方寸宗有誰能夠合道十四境,做到真正的大道長生了,再將這個珍貴道號,還給浩然天下。

    禮聖親口答應此事。

    既然是禮聖欽定的事情,就使得幾千年以來,一座天下茫茫多的練氣士,再垂涎“長生”二字道號,也只能乾瞪眼,不敢有任何企圖之心和僭越之舉。而方寸宗的上任宗主,就是一位飛昇境,煉物一道的造詣,堪稱登峰造極,在流霞洲山上山下的口碑,人品,德行,確實都要比作為一洲仙師領袖的荊蒿……略

    好幾分。

    荊蒿畢竟是一洲仙師執牛耳者,小道消息還是很靈通的,知道方寸宗要在扶搖洲創建下宗,好像名字叫咫尺宗。

    確實如外界傳聞一般,會由曹袞出任代宗主。

    等到躋身了玉璞境,就會摘掉那個“代”字。

    曹袞行了個道門稽首禮,微笑道:“晚輩曹袞,見過荊老仙師。”荊蒿笑聲爽朗道:“曹宗主不必多禮,以後扶搖洲這邊,你們下宗如果有事,就跟高耕打聲招呼,我這徒弟,很快就會擔任金璞王朝的國師。可能高耕幫不上什麼

    大忙,但是能幫的肯定幫。”

    寧姚望向竹簾內的水榭中。

    某位曾經當面詢問陳平安緊張不緊張的年輕劍仙,霎時間如芒在背。那位被鄭旦稱呼為浣紗婢的貌醜侍女,她雙手托起一隻酒盞,微笑著邀請道:“上古亡國遺民,孤魂野鬼施夷光,見過寧劍仙。在很多年前,我曾與範先生一起過倒懸山,有幸登門做客寧府,雖然未能買下那片斬龍崖,替我治療心病,但是範先生在貴府盤桓數月之久,我在那邊經常登上城頭,等到見過了真正的天高地闊

    ,不知不覺之間,心疾自愈。”

    寧姚神色柔和幾分,點點頭,伸手掀起竹簾,步入水榭,從那位施展了障眼法的女子手中,接過酒盞,道了一聲謝,說道:“蘇子有言,吾心安處是吾鄉。”

    陳平安跟荊蒿一起散步河邊,看似隨意問了個問題,“荊道友與蜀洞主是多年鄰居,覺得他是怎樣一個人?”

    荊蒿笑道:“陳山主此問似乎過於籠統了。”

    陳平安點頭說道:“那就縮小範圍,只以荊蒿眼界看待蜀洞主。”

    荊蒿思量片刻,字斟句酌,說出一句,“我個人不太喜歡這位同洲新飛昇。”

    陳平安雙手抬起,手指互敲,沉默片刻,問道:“是因為他明明可以更早飛昇,卻在大戰落幕之後證道飛昇?”

    荊蒿笑著不說話。這就是答案了。

    不知是誰率先給出的評價。

    野修如狗,譜牒似蛇。

    之後就又衍生出一個更刻薄的說法。

    野修如家犬,譜牒似野狗。

    許多山澤野修,喜歡見人就吠。真正的野狗,只要張嘴就能咬死人。荊蒿說了一番很實誠的言語,“所以這次跟天隅洞天爭奪那樁雙方眼皮子底下的機緣,我其實心裡沒底,如果不是那鄭旦橫插一腳,我只是表面上做好了跟天隅洞天撕破臉皮的架勢,故意將那些排兵佈陣,搗鼓得聲勢奪人,其實我隨時準備退出,最好的打算,就是與蜀南鳶和和氣氣,談個分成,我這邊只佔二三成,就可以了。必須要爭,是飛昇境這個境界,和名義上流霞洲仙師第一人、與那青宮山主人的雙重身份,逼著我不得不爭,不爭,是我很不想跟蜀南鳶、天隅洞天起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