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九)(第2頁)

若果真如此,就會很麻煩,讓本來已經趨於清爽的局面,變成一團亂麻。

洗冤人前腳才邀請陳平安擔任要職,她後腳就與刺殺之人相鄰而坐?這算怎麼回事?

秦不疑不敢說自己是光明磊落之人,卻也做不來兩面三刀之舉。曾先生伸手輕輕一拍劍鞘,笑道:“我雖是常年行走在他人影子中的鬼祟之輩,卻也講究一個買賣公道,實在不願玷汙‘劍客’二字。秦道友只管放心,那場陰謀,

與我無關。”

秦不疑鬆了口氣。

秦不疑靈光乍現,繼續問道:“先前曾先生提及兩位武學宗師,自言不敢與其中一位的崔誠做買賣,是擔心被那繡虎算總賬,另外那個張條霞呢?”

張條霞作為裴杯之前的浩然武學第一人,突然轉去修道,道號龍伯,好像從此就以練氣士自居了,放棄了純粹武夫的身份。

為何如此,山上對此眾說紛紜,雖然不敢直說張條霞貪生怕死,但這確實大多數練氣士能夠想到的最合理解釋。

至於張條霞如何能夠做到半途轉去修道、還可以留下武學境界,又是一個天大的謎團了。

若非張條霞的實力擺在那邊,讓飛昇境修士都不敢輕易招惹,相信會有很多大修士願意去探究此事真相。

曾先生笑而不言,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秦不疑問了個比較犯忌諱的問題,“敢問曾先生道齡。”

不料曾先生如實回答道:“大道無望,虛度光陰四千載矣。”

言語之間,頗多唏噓。

飛昇與合道,看似只有一境之差,但是這道天塹到底有多難以逾越,如果自身不是飛昇境圓滿,恐怕便永遠無法感同身受。

秦不疑小有訝異。

如她這般鬼仙之屬,只要離開道場,就必須慎之又慎,尤其不敢過多沾染陽間的滾滾紅塵。

像她始終無法飛昇,很大程度上,就是涉世過深的緣故。可要說讓她潛心修道,不問世事,追求飛昇,那她就不是秦不疑了。

秦不疑追問道:“曾先生是飛昇境?”

曾先生微笑道:“秦道友今天的疑問比較多。”

秦不疑與那位人間最得意,是同時代的同國人氏。白也曾經為之寫詩。

而她也是竹海洞天的貴客,是極少數能夠出入自由的存在,只是秦不疑不參加青神山酒宴而已,她曾經傳授純青技擊之術。

秦不疑啞然失笑,致歉道:“曾先生,對不住,實在是太過好奇了。”

曾先生不愧是賒刀人,喜歡禮尚往來,反過來詢問秦不疑,“崇陽觀內的那場刺殺,道友可知出手之人是誰?大致手段如何?”秦不疑無奈道:“被襲者是陳山主,當時事出突然,措手不及,那是一位得道鬼物,藉助一位師妹的身軀作為渡口,暴起殺人。虧得陳山主……謹慎,並無大礙。



曾先生點頭道:“多半是要以外功圓滿行合道之舉了。”

此舉雖非上乘的合道路數,可好歹是一條大道。

這就是鬼物的自身侷限性所在,練氣士修道長生,在某種意義上,本就是一種以下犯上的逆天行徑,鬼物更甚,故而他們境界越高,可走的道路就越窄。

他前些年收了個不記名弟子,一個寶瓶洲石毫國年輕修士,自號“越人歌”的簡明。

正是在這位曾先生的授意下,簡明將那把自己偷來的鎮國之物法刀“名泉”,又歸還給了大泉姚氏。

少年覺得此舉是脫褲子放屁,百思不得其解,用意何在。

曾先生卻說在行竊、歸還之間,屬於天地間的“利息”,此中有大學問。

賒刀人最喜歡做買賣的對象,還是純粹武夫。

畢竟學武之人,陽壽有限。武夫長壽如大端王朝女子武神裴杯,也難與一位中五境練氣士比“長生”。

但是隻要武道成就足夠高,賒刀人就可以一本萬利。完全不必放長線釣大魚。

比如金甲洲武道第一人,拳壓一洲江湖百來年的韓光虎,擔任了大泉王朝的國師,約定三十年期限。

一樣是曾先生的手筆。

分明是已經押注姚氏女帝,賭她不肯歸還國姓給劉氏皇室了。

如果不是青冥天下汝州那邊,出了個“林師”,裴杯就是當之無愧的數座天下武道第一人。

曹慈,畢竟還是年輕了點。

純粹武夫,二十歲的年輕人,想要贏過一個兩百歲的“老怪物”。

公認難度要比二十歲的練氣士,打敗一個道齡兩千年的,大得多。

以前浩然與青冥天下,兩邊極少往來,便是有些大修士“串門”,返回各自天下,也不太喜歡言說別家事。

只有一個最例外。

不但跑得勤快,話還多。

當然就是我們的陸掌教了。

正是這位白玉京三掌教,一有機會就大肆吹捧裴杯,說人間武道第一人,終於是位女子豪傑了,快意事耳!

再跑去鴉山,主動與那位林師道歉。林江仙自然不會計較這種虛名,卻也不會給陸掌教上山落座自罰三杯的機會。

陸虛以心聲問道:“婁藐,你那邊,到底有沒有藏著某人的一片本命瓷碎片?”

被問話的婁宗主,其實可以不用回答。

這裡的規矩,就是每一個消息,都必須保證是“自知”的全部真相,絕對不能撒謊,甚至不允許用部分的真實,誤導任何議事成員。

婁藐答話,都會習慣性起身,畢恭畢敬說道:“有。不過是曾經,因為我已經讓人帶去五彩天下,交給了一位道門中人。”

陸虛追問道:“什麼時候交出去的?”

婁藐答道:“得知他當上末代隱官的時候。”

陸虛譏笑道:“確實燙手。”

陸虛笑問道:“那頭繡虎就沒有跟你討要此物?”

驪珠洞天的本命瓷買賣,瓊林宗是最大的買家,可作為賣家的大驪王朝,當家做主的,還是國師崔瀺。

照理說,脫離文聖一脈的崔瀺,依舊算是陳平安的半個師兄,沒理由會在這種事上故意刁難陳平安才對。

婁藐搖頭道:“繡虎從始至終,都不曾向我們瓊林宗索要這片碎瓷片。”

陸虛繼續問道:“根據你手上那瓷片,推測完整本命瓷,是何種器物?”

婁藐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道:“大概是一方鎮紙。”

陸虛問道:“用來壓書的鎮紙?具體是什麼形狀?”

婁藐苦笑道:“難以推斷。”

陸虛見問不出更多有用的消息,買賣消息的價格一事,隻字不提。

與你這個號稱玉璞境無敵手的婁宗主聊幾句,就已經是給你天大的面子了。

我陸虛的面子,不比幾個穀雨錢,更值錢。

陸虛不主動提,好似秋後軟柿子的婁藐也就不問。

以往議事,看似位於墊底位置的瓊林宗婁藐,與對面那位倒數第二的,出身三山福地的萬瑤宗韓玉樹,就像一對看門的門神。

只是跟婁藐不同,韓玉樹好歹是一位底蘊深厚的仙人,位置靠後,當然不是他的境界不夠,而是來到此地較晚,資歷淺。

再加上封山太久,宗門譜牒修士極少外出遊歷浩然,桐葉洲消息閉塞,韓玉樹掌握的有用消息極少,所以很難跟人合作,交換利益。

現在陸虛覺得最古怪的一件事,就是韋赦始終站著,不肯落座,而且座位恰好與那婁藐捱得很近。聽著韋赦的臧否人物,再將那些心聲言語悉數收入耳底,老道士懷捧那杆袖珍幡子,伸手摩挲著椅把手,感嘆不已,“不過是短短百來年,浩然、蠻荒和青冥三座

天下,就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冒出了這麼多的新人。”

道士雖然面容老態,雙手卻是晶瑩如玉。

他曾是青冥天下的正經道官,此次屬於跨越天下而來,卻不是亂象已發的青冥天下,而是來自西方佛國。約莫是老道士覺得他們一個個言語謹慎,對那些十四境修士,都不敢直呼其名,太不爽利了,老道士便祭出一件本命法寶,是一幅繪有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的長

卷,畫卷瞬間舒展開來,首尾相連,如一圓環,剛好將整座“祖師堂”圍繞起來。

老道士再從袖中摸出一杆高不過手臂的萬壽燈,將其隨手往空地一丟,插在地上,並沒有引發什麼異象,之後就開始閉目養神。

韋赦笑道:“接下來你們說話就不用太過拘謹了。”

知道他們都很好奇這位老道士的身份,韋赦卻沒有幫忙解惑。

青冥天下歷史上出現過三場大劫。

化外天魔作祟,秘密潛入人間,竟然直接道化一州山河,最終導致一州陸沉,是一劫。

蘄州玄都觀弟子宋茅廬,率領百萬眾米賊,聲勢浩大,差點動搖白玉京根基,又是一劫。

此外猶有一劫,席捲數州疆域,殃及百餘國,死傷無數。後世史書上所有關於戰亂的慘況描寫,都曾在數州大地之上出現。

而老道士,就是這場大劫的始作俑者。

總計天地人三劫,分別起自天上,山中,人間。

道祖曾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他卻揚言,自然法道,道法天,天法地,地法人。

分明就是要跟道祖反著來。

若他只是袖手清談的一介書生,或只是喜好標新立異的狂徒,也就罷了,可問題在於這個化名張腳的青冥道官,曾經憑真本事贏過一場三教辯論。

此人生平志向,在於隨方設教,歷劫為師。既然在青冥天下道不行,這位道士就去了西方佛國。

除了兩把主位椅子,其餘該來的,可以來的,都已到齊。

此刻依舊空著的三個位置,是註定不會來了。

除了桐葉洲的荀淵和韓玉樹,還有曾經的金甲洲第一人,與妖族勾連、選擇叛出浩然的完顏老景。

只是阻攔完顏老景的功臣之一,今天也在場,便是金甲洲劍修徐獬。

當年如果不是他跟韓光虎一起出手,金甲洲戰場局勢恐怕只會更加糜爛不堪。

這是一位不到兩百歲的仙人境劍修,在山上有那“劍仙徐君”的美譽。

在那之前,徐獬別說什麼名動天下,就是在家鄉金甲洲那邊都是籍籍無名。

徐獬端坐,橫劍在膝,閉眼默然。

他如今是皚皚洲劉氏的客卿,在桐葉洲南邊的渝州驅山渡,負責接引劉氏的跨洲渡船。

徐獬對落魄山觀感不錯,還曾參加過青萍劍宗的開宗典禮,尤其是對曾經在他家鄉那邊出拳殺妖的裴錢,極為欣賞。

上次見到裴錢,這位心高氣傲的劍仙,說法謙虛,說自己金甲洲山上還有點關係,讓裴錢下次遊歷金甲洲的時候,在那種不宜洩露身份的時候,就報他的名號。

徐獬是在百來年前進入此地,佔據一席之地,當時他剛剛躋身上五境。

曾經遇到一個莫名其妙的中年男人,對方瞧著貌不驚人,看不出道行深淺,那人只說自己在尋找一位合適的壓勝之人,擔任一個掣肘者。

徐獬拒絕了對方的買賣,哪怕對方給自己指明瞭一條飛昇道路。

對方也沒有強人所難,退而求其次,將徐獬引薦至此,說可以來這邊長長見識,換個角度,看看人間的天高地厚。

徐獬與那人一起結伴遊歷過數年光陰,後者一路長久沉默,極少言語,偶爾發問,都是天大的問題。

徐獬根本不覺得自己一個劍修,能夠解答那幾個疑惑,甚至覺得那些問題,就不可能有確切的答案。

曾經有過一場問答,那人先問一句,“天地間,美之所以為美,是因為有醜的襯托。善之所以為善,是有惡的存在。徐獬,你認可這個道理嗎?”

徐獬覺得這個道理還算粗淺,便回了一句,“當然認可。孤陽不生,獨陰不長。”

“那你覺得怎麼樣的世道,才算好世道?”

那人問過問題,很快就再補了一句,“你可以完全不考慮能否實現,只說你心目中的某種理想狀態。”

徐獬試探性說道,“人間太平,政通人和,山上清淨,各自修行。仙凡融洽共處,陰陽運轉有序,人神鬼仙無爭。眾生各司其職,萬物各得其所?”

聽到這個答案,那人笑著反問道:“我能不能如此理解,換個通俗易懂的說法,世間沒有壞人,都是好人?”

徐獬猶豫不決。如何界定這個“好壞”?誰來界定?好像猜出徐獬的心思,那人笑道:“那就交由你來界定好了。假設你可以一言決之,再假設整個人間就是有一百個人,那麼我又有兩個問題,都是你心目中的好人了,在那一百人的心目中,當真身邊九十九個人當中,便沒有壞人了?這是第一問。第二問,就是你此刻心中所想,留下幾個壞人?一個,還是兩個?這一二人,當真能在這種‘大好’世道中生存嗎?若是十個,十幾個,二三十個,你又如何保證他們的人數,會不會越來越多?乾脆來個反客為主。還是越來越少,重返為

十,為二,為一,最終為零,繞回到第一問的境地?”

徐獬直接被繞暈了。那人自顧自說道:“道祖說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那麼我就又有一問了,試問大道循環,生生不息,既然無生有,有生萬物,那麼萬物又會生出什麼?是不是一個‘無’?無是什麼境地?到時候我們‘人’,有無一席之地,面對這種趨勢,春江水暖鴨先知,最先察覺這種走向的修道之人,該如何自處,是人定勝天,或是

盡人事聽天命,還是如道祖所言,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

徐獬很想回他一句,我一個純粹劍修,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那人說道:“如果我假設徐獬就是人間第一位十五境純粹劍修,同時此外再無第二位十五境,天地走向,世道起伏,眾生生死,甚至是他們如何是人,如何為人,

一切都按照你的意願去運轉,那你徐獬還會覺得這些問題,毫無意義嗎?”

徐獬只能是無言以對。

“追求無錯,想要盡善盡美。”那人自言自語道:“萬人一面?無限麵皮兒,都是一般好。我覺得反而是一種潛在的莫大危險。當然,這只是我的個人見解。道路上,就有人與我意見不同,說我

是杞人憂天,總覺得天會塌下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比如東海觀道觀的那位碧霄洞主。

“飛昇境的劍修徐獬,可以不考慮這些。十四境的徐獬,就躲不過這些了。”

徐獬聞言便問道:“我能夠躋身飛昇境,甚至是十四境?”

那人笑道:“不能。”

徐獬當場就給氣笑了,逗我玩呢,說得著嘛。

“不是徐獬,總會有別人的。”

那人抬頭望天,說道:“總要未雨綢繆。”

徐獬是前不久,才開始理解“未雨綢繆”這個說法的一部分深意。

今天跟徐獬差不多沉默的,還有個神色鬱郁的老人。

他對一位新十四境修士直呼其名,“韋赦,我已經見過陳平安了。”

韋赦似乎習以為常,微笑問道:“何時何地?”

老人說道:“就在雨龍宗的羽化臺。”

韋赦點點頭。

原來老人就是那個覬覦雲籤美色的元嬰境供奉田粟,憑藉精湛的演技,矇騙過了生性謹慎的納蘭彩煥。

卻依然被一個外人釣魚一般給釣上了岸。這位化名田粟的雨龍宗開山祖師,不由得提醒了一句,“全椒山那邊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如今又被顧璨佔據,以陳平安的性格,肯定會挖地三尺,深究這裡邊的隱

情,你小心留下把柄。留在全椒山修道的,畢竟只是你的陰神。”

他與大龍湫宋泓,都是這裡的元老成員了,雖然輩分、資歷不如韋赦,但是比起陸虛在內幾張老面孔,還是要懂得更多內幕。

韋赦笑道:“沒什麼,我前不久主動走了一趟落魄山,只是沒有上山,在山腳那邊坐了會兒,沒見著正值閉關的陳山主。”

沒有瞧見陳平安,倒是與一個目盲心不盲的道士,同桌喝茶,相談甚歡。

田粟神色古怪,憋了半天,沒好氣道:“你倒是藝高人膽大。”

先前有個背琴囊的消瘦老者,孑然一身,風塵僕僕造訪落魄山。

與負責待客的賈老神仙聊得投緣,便自報身份,來自全椒山,道號空山,書房名繭齋。

還說自己剛上山修道的時候,年少輕狂,目空天下煉氣士,只讓三山一個人。

道士賈晟當然不知道何謂“只讓三山一個人”。

山主陳平安卻是一清二楚。

只因為三山九侯先生,曾經於皚皚洲韋赦有“側身讓路”之恩。

所以這趟寶瓶洲之行,韋赦是很有誠意的。

等於是明白無誤告訴陳平安,扶搖洲全椒山的舊主人,就是皚皚洲的韋赦。

不過韋赦之所以願意現身落魄山,更多還是與吳霜降有關。

韋赦問道:“劉晝,既然洩露了身份,你接下來打算在何處落腳?”

田粟瞥了眼韋赦附近的那個婁藐,再看了張空椅子,嗤笑道:“我可沒有你的手段,也沒有荀淵的魄力。隨便逛吧,腳踩西瓜皮,滑到哪裡是哪裡。”

天曾雨粟。

在自己一手創建的雨龍宗裡邊,卻要化名田粟,不管如何,還是被他躲過了那場刀兵劫數,得償所願,羽化飛昇。

劉晝也好,宋泓也罷,或是曾先生,這些在修行道路上渡過重重劫的老人們,總有各種路數,各自苦求長生,得個不死。

劉晝轉頭望向某個空位,沒來由感嘆一句,“如果荀淵有你的修道資質。”

韋赦搖頭笑道:“他要是有我的修道資質,就不會那麼聰明瞭,因為沒有必要。”

劉晝說道:“這種話,真欠揍。”

韋赦微笑道:“有這種感覺的人,曾經有很多。”

荀淵與完顏老景,是差不多輩分的修道之人,後者剛來這邊的時候,唯唯諾諾,帶著幾分怯懦,境界漸漸高了,心性就變了樣。

反觀荀淵,起先意氣風發,是一個內心極為驕傲的人,等到境界越高,越收斂鋒芒,最後變成一個幾無稜角的人。

就像一個越活越年輕,一個越老越悲觀。

老道士睜開眼,自我介紹道:“貧道俗名張腳,道號‘黃天’,僥倖躋身的十四境,過往經歷,不值一提,就是條喪家之犬。”

可能除了修道百多年就站在山巔韋赦,和消息靈通的田婉,其餘在座十幾個,都不清楚這位老道士的真正來歷。

田婉就知道師兄鄒子,頗為推崇此人。說這個道士的路數,至少是別開一境的水準。

百年一屆的三教辯論,文廟和白玉京贏下的次數,加在一起都不及西方佛國……的一半。

所以後世讀書人,難免都會心生疑惑,為何佛家寺廟“方丈”多,宮觀道士裡邊的“方丈”少。

而唯一一個“連莊”贏下兩場辯論的人,歷史上只有一個,就是文聖。(注,961章少年最匆匆)

但是在三教辯論之前,其實青冥天下和西方佛國就開始展開辯論。

不過青冥天下輸得比較慘,尤其是其中一場,白玉京和當時的天下七大道脈,總計派出十七位道官,十七場辯論,竟然全輸了。

這十七位道士,必須摘下道觀、去除道服,剃髮為僧,他們就是後來的“戊午十七僧”。(注,734章逢雪宿芙蓉山)

後來文廟儒生加入辯論,變成了三教之爭。張腳橫空出世,雖說贏得很艱辛,好歹是為青冥天下扳回一局。

再後來,陸沉則贏得很漂亮,很輕鬆。

就因為陸沉的出現,才讓三教辯論不得不訂立一條新規矩,開始限制參與辯論之人的身份和境界。

陸沉為此還跑去蓮花小洞天找師尊訴苦,說這個規矩,太過針對自己了,懇請師尊幫忙說句話……

結果道祖來了一句,說這條規矩就是他訂立的。所以老秀才上次在自己學生的村塾那邊,碰巧見著了那個成天瞎逛的陸掌教,酒桌上,與後者推心置腹,說自己這個破天荒的連莊殊榮,本該是陸掌教的。陸掌

教一個勁說哪裡哪裡,不敢不敢。老秀才眼神誠摯,說敢的敢的,這裡這裡……

再後來,約莫是喝高興了,就有了老秀才拉著陸掌教,要吵一架,練練手。實在不行,你可以認輸輸一半。

議事成員,各有各的地盤,除了中土神洲,一般來說一洲至多二人。例如北俱蘆洲和東寶瓶洲,就分別只有婁藐和田婉。

等到所有人都顯出真身,竟然還有幾個,依舊是生面孔。

比如作為這座祖師堂表面上的東道主,每次負責燃香和住持議事之人,大龍湫的仙人,身份就讓人一頭霧水。

小龍湫上任山主林蕙芷的師尊,曾經在山巔古松下,與萬瑤宗韓玉樹共同下出一局殘棋,後世修士始終無法在棋盤上落子破局。

這是桐葉洲膾炙人口的山上趣事。

直到做客小龍湫的年輕隱官,下出兩手,以新換舊,終成定局。

“確實好棋,不愧是繡虎師弟。”

“宋泓,你就不怕被順藤摸瓜?據說那位隱官疑心病很重,我們可別被一鍋端了。”

“哪怕不打上山來,只需與文廟告狀,也夠咱們吃一壺的了?”

“我們又不是什麼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就算身份洩露出去,別說反賊,功臣才對吧?”

宋泓終於開口說道:“有司徒夢鯨在,他不太可能會懷疑到我們大龍湫頭上。退一步說,就算他有所猜測,沒有任何證據,能奈我何?”

田婉冷不丁說道:“除非有人與陳平安來個裡應外合。”

洛衫彎曲手指,摩挲著鮮紅顏色的指甲,也不看那田婉,冒出一句冷嘲熱諷的言語,“可別是做賊的喊捉賊。”

田婉霎時間臉色冷若冰霜。

宋泓笑道:“何況有了證據又如何,難道能夠證明什麼嗎?”陸虛一拍椅把手,大笑不已,“說得好,機緣巧合之下,暴得大名驟然顯貴的貨色,手伸得夠長了,寶瓶洲,劍氣長城,如今再加上桐葉洲,管天管地的,不是處

心積慮養望山中,便是出了門就到處邀功,當自己是誰呢?”

洛衫笑眯眯道:“怎麼不說是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陸虛冷哼一聲。

不與劍修之流的莽夫,一般見識。

中土大龍湫,自祖師開山以來,香火綿延三千載。

大龍湫雲岫府,是龍髯仙君司徒夢鯨的山中道場所在。

明面上擁有兩位仙人、一位玉璞境,但是上宗連同下山,大小龍湫,已經兩百多年不曾出現一位新的玉璞境了。唯一的玉璞境,道號“懸鐘”的大龍湫掌律祖師,是宗主與司徒夢鯨的師弟。與此同時,幾乎所有元嬰,都是這輩子躋身上五境希望渺茫的人物,陷入了一種青黃

不接的處境。

其實大可不必有此憂慮,還有這個主持議事多年的宋泓,早就是仙人了。宋泓在大龍湫,就是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金丹境,名聲不顯。準確說來,宋泓在大龍湫,已經當過七八回“金丹地仙”了,一次次“兵解轉世”,一次次更換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