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黃鳥(第2頁)
劉羨陽看著陳平安將蠟燭吹滅,放在桌上,低聲問道:“你平時清晨有沒有聽到過古怪的聲響,就像……”
陳平安坐在長凳上,靜待下文。
劉羨陽猶豫片刻,破天荒微微臉紅,“就像春天貓叫一樣。”
陳平安問道:“是宋集薪學貓叫,還是稚圭?”
劉羨陽翻了個白眼,不再對牛彈琴,雙手撐在床板上,緩緩彎曲手肘,然後伸直手臂,屁股離開床板,雙腳離開地面。他的屁股懸在空中,撇嘴譏諷道:“什麼稚圭,分明是叫王朱,姓宋的從小就喜歡瞎顯擺,不知道從哪裡看到‘稚圭’兩個字,就胡亂用了,根本不管兩個字的意思好不好。王朱攤上這麼個公子,也真是上輩子作孽,否則不至於來宋集薪身邊遭罪吃苦。”
陳平安沒附和高大少年的說法。
一直保持那個姿勢的劉羨陽冷哼道:“你當真不明白?為什麼你幫王朱那丫頭提了一次水桶,那之後她就再也不跟你聊天說話了?保準是宋集薪那個小肚雞腸的,打翻醋瓶子,就威脅王朱不許跟你眉來眼去,要不然就要家法伺候,不但打斷她的腿,還要丟到泥瓶巷子裡……”
陳平安實在聽不下去了,打斷劉羨陽的話語,“宋集薪對她不壞的。”
劉羨陽惱羞成怒道:“你知道什麼好什麼壞?”
陳平安眼神清澈,輕聲道:“有些時候她在院子裡做事,宋集薪偶爾坐在板凳上,看他那本什麼地方縣誌,她看宋集薪的時候,經常會笑。”
劉羨陽眼神呆滯。
驟然間,單薄木板床支撐不住劉羨陽的重量,從中斷成兩半,高大少年一屁股坐在地面上。
陳平安蹲在地上,雙頭按住腦袋,唉聲嘆氣,有些頭疼。
劉羨陽撓撓頭,站起身,也沒說什麼愧疚言語,只是輕輕踹了一腳陳平安,咧嘴笑道:“行了,不就一張小破床嘛,我今天來,就是給你帶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怎麼都比你這破床值錢!”
陳平安抬起頭。
劉羨陽得意洋洋道:“我家阮師傅出了小鎮後,在南邊那條溪邊上,突然就說要挖幾口井,原先人手不夠,需要喊人幫忙,我就隨口提了提你,說有個矮冬瓜,氣力還湊合。阮師傅也答應了,讓你這兩天就自己過去。”
陳平安猛然起身,正要道一聲謝。
劉羨陽抬起一隻手掌,“打住打住!大恩不言謝!記在心裡就好!”
陳平安齜牙咧嘴。
劉羨陽環顧四周,牆角斜放著一根魚竿,窗口躺著一副彈弓,牆壁上掛著木弓,高大少年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住沒開口。
他大步跨過門檻,靴子明顯故意繞過了那些符紙的灰燼。
陳平安看著那個高大背影。
劉羨陽突然轉過身,面對門檻內的陳平安,高大少年一坐腰,腳不離地,直衝數步後,重重揮出一拳,然後收拳挺腰,大聲笑道:“阮師傅私底下跟我說,這拳法我只需要練一年,就能打死人!”
劉羨陽似乎覺得猶不過癮,做了個稀奇古怪的踢腿動作,笑道:“這叫好腿必入襠,踢死悶倒驢!”
最後劉羨陽伸出拇指,指了指自己胸膛,趾高氣昂道:“阮師傅傳授我拳法的時候,我有些想法心得,便與他說了閒話,比如我對姚老頭制瓷的獨門絕學‘跳-刀’的感悟,阮師傅誇我是百年一遇的練武奇才。以後你只管跟著我混,少不了你吃香的喝辣的!”
劉羨陽眼角餘光瞥見那隔壁丫鬟已經進了屋子,便一下子沒了扮演英雄好漢的興致,
對陳平安隨口說道:“對了,方才我經過老槐樹的時候,那邊多了個自稱‘說書人’的老頭兒,正在那邊擺弄攤子,還說他積攢了一肚子的奇人趣事,要跟咱們唸叨唸叨,你有空可以去瞅瞅。”
陳平安點了點頭。
劉羨陽大踏步離開泥瓶巷。
關於這位獨來獨往的桀驁少年,小鎮流傳諸多說法,但是少年喜歡自稱祖上是帶兵打仗的將軍,所以他家才會有那件一代代傳承下來的寶甲。
說是寶甲,陳平安親眼看過一次,其實模樣醜陋,既像是人身上的瘊子,也像是老樹的疤結。
不過劉羨陽的同齡人,可不這麼說,只講劉羨陽的祖輩,是個逃兵,是逃到了小鎮這邊,給人做了上門女婿,運氣好才躲過官府追捕。說得板上釘釘,好似親眼見過劉羨陽的祖輩如何逃離戰場,又如何一路顛沛流離到了這座小鎮。
陳平安想了想,蹲在門檻旁邊,低頭吹散那些灰燼。
宋集薪不知何時站在院牆那邊,身邊跟著婢女稚圭,他喊道:“要不要跟咱們一起去槐樹那邊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