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相逢(第2頁)
很奇怪,飽經滄桑的年邁宦官,非但沒有被一口一個“老閹人”惹惱,反而眼神愈發欣慰,等到少年發洩完畢,終於停下罵街行為,老人看著氣喘吁吁的少年,微笑道:“殿下,雖然你可能因為有些事情,未曾親身經歷過,所以不知世道詭譎和人心險惡,但是殿下有件事做得很好,很有陛下當年的風采。”
氣氛尷尬。
高稹冷靜之後,應該是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了,在尚未被欽定成為太子之前,就對一位御馬監掌印太監、兼大隋皇宮三位看門人之一的老人,如此不敬,而且關鍵此人還深得父皇母后兩人的信賴,於是皇子高稹張了張嘴吧,卻看到那個被自己罵做老閹的權勢宦官,笑道:“殿下,記住一點,不要跟下人隨隨便便說對不起,沒有必要,還白白作踐了身份,下人也未必領情。哪怕心懷愧疚,也應該深深埋在心底,需知被譽為人間真龍的皇帝君王,是口含天憲的九五之尊……”
高稹道:“吳爺爺,以我如今的身份,說這個太早了。”
老宦官突然身體緊繃,如臨大敵,一把將錦衣少年拉到自己身後,老人望向蒙面殺手的屍體那邊。
有個身材修長的中年儒士,突兀出現小巷盡頭處,緩緩走入,來到殺手屍體附近,蹲下後,摘下面巾,只看到一張奇怪的臉龐,無眉毛,被削鼻,臉上刻字。
此人生前曾經是刑徒,這一點毋庸置疑。
儒士默然,果然是早有預謀,恐怕這場謀劃,要從那座文廟開始算起。
高稹眼神熾熱,從老宦官身後走出來,彎腰作揖,不管如何先行禮再說,然後才抬頭恭敬問道:“敢問可是山崖書院的齊先生?”
儒士站起身,對高稹說道:“若非你率先佔據了一份大機緣,你們兩人今日無法如此輕鬆離開。”
外來人氏在小鎮上相互廝殺,按照最早四位聖人訂立的規矩,懲罰並不重,但也不能算輕,相較於濫殺小鎮凡夫俗子必然會被驅逐,外人之間的爭鬥,就存在一個明顯的“漏洞”,讓人可以亡羊補牢,高稹在內三撥人,之所以都攜帶一位“扈從”,也正是因此做了最壞的準備,以便在關鍵時刻推出來做替罪羊,要不然僅僅是一個名額,就要耗費大隋高氏皇帝內庫的一半積蓄,好歹是一位泱泱上國、皇帝陛下的私房錢,整整一半家底子,金額之大,可想而知,所以誰肯無緣無故當這麼個冤大頭?
其實說的通俗一點,就是花錢消災罷了。
只不過在這裡的開銷,用搬空一座金山銀山來形容也不為過,世俗市井所謂的一擲千金,對比起來簡直就是兒戲。
被下了逐客令的高稹,繼續自顧自說道:“齊先生,以後有機會的話,能否去我大隋書院講學?我大隋願意專門為先生,將‘國師’虛位以待!”
老宦官想了想,還是沒有阻止少年的僭越言論。
如果真的能夠說服這位讀書人,日後為大隋高氏出謀劃策,大隋皇帝肯定龍顏大悅。
儒士笑了笑,對此不曾答話。
老宦官對待萍水相逢的帷帽少女,殺伐果決,心狠手辣,此時面對這位坐鎮此處的定海神針,山崖書院的齊先生,就呈現出另一種極端姿態,低頭抱拳道:“齊先生,多有叨擾,還望海涵。方才對一個晚輩出手,實在是無奈之舉,希望先生體諒咱家作為高家奴僕的苦心。”
齊靜春一揮袖,“速速離去。”
高稹和老宦官只得告辭離去,剛好走了一條帷帽少女撤退的路線。
少年低聲問道:“她死了?”
老宦官搖頭道:“肯定命不久矣。飛劍無非是讓她多活片刻,於事無補。”
少年猶豫了一下,好奇問道:“吳爺爺是什麼時候看出她駕馭飛劍,其實遠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輕鬆愜意?”
老人說道:“過猶不及,她的早慧漏了馬腳。”
少年訝異不解。
老宦官帶著少年拐出原先小巷,輕聲道:“咱家問殿下一個問題,殿下見多了世間富貴豪奢的珍奇物件,還會對小鎮尋常瓷器感興趣嗎?”
少年拍了拍腰間口袋,笑道:“當然不會,只有這方玉璽,或者跟它差不多水準的玩意兒,才能讓我感到欣喜。”
老宦官點頭道:“正是此理。那個少女在御劍殺人的時候,心如止水,極其鎮定從容,就像……常人的吃喝拉撒。而且事後察覺到我的真實武道修為後,便果斷放棄爭鬥的念頭,尤其是害怕我反過來看穿她的色厲內荏,故意主動挑釁我們,她的真實意圖,是好給雙方各自找一個臺階下,是怕咱家心存殺心,寧肯錯殺也不願錯放,對她斬草除根,所以她必須要破局,當然,事實證明她做得並不好。不過說到底,小小年紀,有此心思,已經很不簡單。但越是如此,一旦放虎歸山,任其茁壯成長,將來以後對殿下的威脅就是越大。”
老人感慨道:“少年少女,正值意氣風發,若是熱血殺人,或是慷慨赴死,其實咱家都不奇怪,但是緩緩思量之後的從容赴死,或是生不起半點心湖漣漪的殺人,就很反常。甚至可以說,這隻能被閱歷磨礪出來的性情,跟一個人的天賦高低,資質好壞,都沒有太大關係。無論修士還是武夫,許多天才早夭,就在於性情短板太過明顯,一遇坎坷就容易壞事。”
高稹哀嘆道:“不管怎麼說,都可惜了。”
老宦官半真半假玩笑道:“殿下,如果這樣一個人物的生死,就要嘆氣一次,那麼等到殿下以後真正站在山頂,應該會很忙的。”
少年笑道:“我不信。”
老宦官突然說道:“不知是否錯覺,咱家感覺到那位齊先生,一身通天修為,好像出了不小的問題。”
這位大隋皇子滿臉無所謂道:“反正原本只要能夠拿到這方‘龍門’璽,就算大功告成,哪裡想到這方價值連城的寶璽,竟然‘淪為’了大買賣的小添頭,所以是該咱們見好就收了。一說起那條金色鯉魚,我就忍不住想到那個草鞋少年……”
老宦官笑道:“殿下是想著以後找個機會,感謝一下這位少年?”
少年搖頭道:“哪裡啊,我是心疼那一袋子銅錢呢。”
老人啞然失笑。
以後隋朝說不定會有一位勤儉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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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南北向的僻靜小巷,唯有車軲轆聲。
有個頭頂蓮花冠的年輕道士,今天早早不做生意了,正在推車前行,想著回到住處後,收拾收拾,趕緊打道回府,這個爛攤子,誰摻和誰倒灶。
有個身材苗條的黑衣人,突然從東西向的小巷岔口處,踉踉蹌蹌走出來,最後背靠著牆壁,緩緩移動,一手越過帷帽淺露薄紗,使勁捂住嘴巴,一手指向年輕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