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壓勝(第2頁)
中年儒士一襲青衫,衣衫上有陣陣流光溢彩,流轉不息。
浩然之氣,正大光明。
少女先是面容猙獰,只是很快就恢復臉色淡漠的麻木模樣,呢喃道:“六十年佛門梵音,如耳畔打雷,聲聲不歇。六十年道家符籙,如跗骨之蛆,竭力撕咬。六十年浩然正氣,遮天蔽日,無處可躲。六十年兵家劍氣,如地牛翻身,無處不被濺射。每一個甲子就是一次輪迴,整整三千年了,永無寧日……我就是想知道你們所謂大道根祗,到底在哪裡,先生書本上的白紙黑字,先生傳道授業解惑時的微言大義,我看得到聽得到,但是找不到……”
她痴痴望向那位正氣凜然的中年男人,既是窮鄉僻壤籍籍無名的教書匠,也是儒家山崖書院的齊靜春,一個連大隋王朝權勢貂寺也要尊稱一聲“先生”的讀書人。
少女突然笑了,問道:“先生何以教我,要如何勸我向善?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們儒家那位至聖先師,以及道祖之一,都曾提出過‘有教無類’?”
男人搖頭道:“跟你講一萬句聖人教誨,也沒用。”
少女看似在和這位儒士雲淡風輕地閒聊,實則整個人就像一張緊繃的弓,眼角餘光不斷打量四周,尋找破局的蛛絲馬跡。
儒士對此視而不見,冷笑道:“我知道你其實有無窮無盡的憤怒,怨恨,殺意。我並非容不得異類,只是你要知道,隨意起惻隱之心,氾濫施行慈悲之舉,從來不是真正的三教教義。”
“我們家少爺經常唸叨,跟讀書人掰扯道理,最沒意思了。”少女扯了扯嘴角,眯起那雙詭異的黃金重瞳,“原來齊先生是真的迴光返照了,自然比起以往更加不好惹……”
他一笑置之,“道理講不通無妨,但是隻要我齊靜春在世一天,還有資格坐鎮此地一日,你這忘恩負義的孽障,就別想張牙舞爪!”
少女伸手指了指自己,笑問道:“我忘恩負義?”
中年儒士怒色道:“當年在你最虛弱之時,不得不低頭俯首,主動與人締結契約,是誰在泥瓶巷的大雪天救了你?!又是誰這麼多年來,一點點蠶食掉他的僅剩氣數?!”
少女笑道:“餓了,就要找東西吃,把肚子填飽,這不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嗎?再說了,他本來就沒什麼大的機緣,早死早投胎,說不定下輩子還有點渺茫希望,若是任由他這種無根浮萍留在小鎮,嘿,那可就真是……”
儒士一揮大袖,輕聲喝道:“住嘴!”
讀書人怒斥道:“大道之玄,天理昭昭,豈是你可以一言斷之?!人生各有命數緣法,你有什麼資格替他人做出選擇?!”
少女頭頂,憑空出現一隻光芒璀璨的金色大手,氣勢威嚴,如佛陀一掌降伏天魔,又如道祖一手鎮壓邪祟,迅猛按在少女腦袋上,迫使她瞬間跪下,額頭重重磕在地面。
磕頭聲,怦然作響。
低頭的少女,雙手撐在地上,掙扎著起身,不見容顏的她,發出一陣陰惻惻的笑聲:“你們可以壓我低頭,但我絕對不認錯!”
那隻威勢磅礴的金色大手,扯住少女腦袋,一提起一按下,又是一次磕頭。
此次聲響重如春雷。
儒士沉聲道:“別忘了!這一線生機,是聖人們給你的,並非你爭取而來!否則別說鎮壓你三千年,三萬年又有何難?!”
始終被按住腦袋的少女嗓音沙啞,“你們的狗屁大道,我偏不走!”
儒士高高抬起手臂,對著身前虛空猛然拍下,“放肆!給我鎮!”
從井口投下的金黃光線中央,浮現出一方白玉印章,丈餘長寬,方方正正,印章篆刻有八個古老文字,有些極其鮮紅刺眼的沁色,無數紫色雷電縈繞印章,呲呲作響。
隨著齊靜春一聲令下,真可謂是傳說中的言出法隨,巨大印章從天而降,砸在本就跪在地上的少女背脊。
這一枚蘊含天道威壓的巨大印章,好像不是實物,沒有將少女壓得整個人匍匐在地,而是裹挾風雷迅速嵌入地面,再無蹤跡,好似雨點大雷聲小。
但是一瞬間過後,少女整個人像是被重物砸斷了渾身骨肉,一灘爛泥般癱在地上,無比悽慘。
即便如此,少女有一隻手五指如鉤,使盡全力,五指指甲好像在地面上刻字。
齊靜春面無表情,冷聲道:“三次磕頭,是要你分別禮敬天地!蒼生!大道!”
少女眼神呆滯,沒有回應。
齊靜春輕輕揮袖,散去那股令人窒息的磅礴威嚴,“我齊靜春不過是聖人門下一介腐儒,就能壓得你三磕頭,你出去之後,一旦為所欲為,真不怕遇上比你更不講理的存在,一根手指就將你碾碎?”
齊靜春嘆了口氣,“你在此地,確是被鎮壓拘押,不得自由,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世間哪裡有絕對的自由,我儒家至聖制定種種禮儀,何嘗不是在為萬物蒼生,謀取另一種自由?只要你不逾矩,不違制,只需恪守禮節,有朝一日,天大地大,何處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