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養劍葫(第2頁)
雖說老管事沒有養著什麼姓陳的婢女雜役,可是跟那些作為小鎮地頭蛇的大姓人家,一向關係不差,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因為自己的應對不妥,給所有人惹惱一條來勢洶洶的過江龍。
於是小心斟酌一番措辭後,老人放下手中那隻冰裂紋的水潤茶盞,緩緩道:“陳小姐,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依著咱們衙署一位老前輩早年的說法,這座小鎮最早有兩支遠祖不同的陳氏,其中一支很早就舉族遷出小鎮,沒有嫡系後人留在小鎮,只是依稀聽說這支陳氏,當初搬離小鎮的時候,是專門留了守墓人的,太過久遠,那個負責為那支陳氏掃墓上香的姓氏家族,已經無法考據。至於另外那支陳氏呢,很久之前也在大姓之列,名次還很靠前,只可惜世事無常,裡裡外外折騰了幾次,就逐漸沒落了,尤其是近個幾百年,就像陳小姐你所說的,確實是一代不如一代,這會兒已經沒有自立門戶的陳氏人了……不對,我想起來了,還真剩下一根獨苗,應該是現如今所有小鎮陳氏子弟當中,唯一一個沒有依附四姓十族的,那孩子他爹,燒瓷手藝精湛,還受到過前兩任督造官大人的嘉獎,所以我這才記得清楚,只是他死得早,如今他孩子過得如何,我可就不知道了。不過話說回來,就只說我看到的,聽到的,小鎮這邊對陳氏後人總體上都還算不錯,尤其是宋、趙兩大姓,府上大管事都姓陳,名義上是主僕,其實跟一家人差不多了。”
一口氣說完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老管事轉身拿起茶盞喝了口茶水。
陳對笑著點頭道:“薛管事是明白人,難怪衙署上下運轉自如。”
老管事笑逐顏開道:“陳小姐謬讚了,像我們這種人,只是知道自己的那點斤兩,所以唯有盡心盡力而已,勞碌命,勞碌命罷了。”
陳對一笑置之,轉移視線,望向正襟危坐的陳松風,冷聲道:“實在不行,就把箱子翻個底朝天,從最下邊那些籍書看起,薛管事剛才的話,你沒聽到嗎?小鎮千年以來,檔案籍書只與另外一支陳氏有關,如果我沒有記錯,這一支小鎮陳氏,與你們龍尾郡陳氏可算同一個遠祖,怎麼,翻來覆去,一本本族譜從頭到尾,那些個名字不是奴婢就是丫鬟,好玩嗎?”
陳松風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水,嘴唇微白,竟是不敢反駁一個字,連忙從椅子上起身,去彎腰翻箱子搬書。
衙署老管事立即繃直腰桿後背,再無半點忙裡偷閒的輕鬆意味。
劉灞橋實在看不下去,陳松風性子軟綿不假,可好歹是龍尾郡陳氏的未來家主,不管你陳對什麼來歷背景,是不是同宗同族,最少也應該給予必要的尊重,所以劉灞橋沉聲道:“陳對,我沒有眼瞎的話,看得出陳松風現在是給你幫忙,你就算不領情,也別說話這麼難聽!”
陳松風趕緊抬頭對劉灞橋使眼色,後者睜大眼睛瞪回去,“連皇帝也有幾個窮親戚,怎麼,有人例外啊?!好,就算某人例外,就能看不起人啊?”
直來直去。
這就是風雷園劉灞橋的本性本心。
陳松風滿臉苦澀。
老管事低下頭喝茶,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陳對愣了一下,微笑道:“有道理。”
這下子輪到劉灞橋有些不適。
陳對放下把手中籍書放在桌上,打算出門透透氣,薛管事當然要盡到地主之誼,只不過被這位陳氏女子婉言拒絕。
陳對走出衙署偏廳,站在走廊裡往遠處望去。
衙署大堂外有座佔地不小的廣場,有一座牌坊正對著大門,寫著一個大大的古體字,山嶽的嶽,上丘下獄。這並不罕見,每一座世俗王朝和邦國都按律,在轄境內敕封五座山為五嶽,東南西北中,山門必然會有開國皇帝御筆親題的兩個字,那個榜書嶽字,也必然是以古體寫就。
後世文人騷客和修士仙師,對此解釋千百種,至於真正的緣由,恐怕早已湮滅在歷史的塵埃中。
陳對看到一大一小兩個背影,坐在牌坊的白石臺階上竊竊私語。
她猶豫了一下,緩緩行去。為了落下一個偷聽的嫌疑,陳對在走上兩人身後臺階的時候,就故意輕輕咳嗽一聲,不曾想兩人一個說的起勁,一個聽得認真,彷彿對陳對的出現渾然不覺。陳對對此也不以為意,她大大方方坐在臺階的最遠處,雖然她閒散隨意而坐,但是坐姿無形中散發出來的韻味,仍然給人一種端正感覺。
一大一小,用的是東寶瓶洲的正統雅言官話,陳對聽得懂,否則她也不會來到這座小鎮,只不過說起來比較生澀,所以與陳松風劉灞橋一路行來,就很沉默寡言,當然她不想說話的主要理由,還是覺得跟陳松風劉灞橋說不到一塊去,不願意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