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同道中人(第2頁)
楊老頭笑道:“宋長鏡碰到你們這兩個對手,也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一個女子吹枕頭風,一個心腹潑髒水。”
崔瀺直截了當問道:“你找我,到底圖什麼?”
楊老頭說了個沒頭沒尾的奇怪話,“我們相信將相有種,富貴有根,生死有命。你們不信。”
涉及到這件事,崔瀺毫不退讓,完全沒有生死操之於他人之手的怯弱,冷笑道:“雖然我沒覺得現在這撥好到哪裡去,但我更不覺得你們就是什麼好東西了。”
楊老頭望向崔瀺,“說吧,齊靜春到底選中陳平安做什麼了?”
崔瀺笑眯眯道:“你猜?”
顯而易見,崔瀺絕不會說出答案。
因為這涉及到他的道心一事。
楊老頭問道:“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你?”
崔瀺點頭道:“你不敢。就算我自己養的一條狗,這個時候為了富貴前程,可能都敢殺我,但是唯獨你不敢。”
楊老頭笑道:“你這麼聰明,怎麼會輸給齊靜春?”
崔瀺癱靠在椅背上,自嘲道:“齊靜春有句話,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世間事,唯有赤子之心,不可試探。’”
楊老頭搖頭道:“看吧,這就是你們不信命的後果,莫名其妙,虛無縹緲,雲遮霧繞,無根無腳。”
崔瀺哈哈大笑,“怎麼,前輩想要我走你們那條道?”
楊老頭反問道:“不想著破鏡重圓,重返巔峰?何況你推崇事功二字,其精髓與我們不是沒有相通之處。”
崔瀺伸出一根手指,顫抖著指向楊老頭,差點笑出眼淚,大肆譏諷道:“我崔瀺雖說比不得我家那位先生,比不過齊靜春,可要說為了所謂的一副不朽金身,結果給人當一條看家護院的走狗,被那些原本我瞧不起的傢伙,呼之則來,揮之即去,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老前輩,不是我說你,你是不是病急亂投醫?還是與我一般境地,突逢變故,壞了某件蓄謀長久的謀劃?”
楊老頭輕描淡寫說了一句話,“你覺得誰能對我呼來喝去?”
崔瀺驟然眯起眼,臉色肅穆,默不作聲。
楊老頭盤腿而坐,望著那口天井,神色安詳。
世人皆言舉頭三尺有神明。
其實早沒了啊。
崔瀺深呼吸一口氣,“勸你一句話,如果在那少年身上有動過手腳,趁早斷了吧。”
楊老頭搖頭,緩緩道:“沒有。”
崔瀺笑道:“估計齊靜春在死前也清理完所有首尾,加上你我也算乾乾淨淨,那就是除了大驪京城那個娘們,可能還會心懷不軌,陳平安就沒什麼‘高高在上’的後顧之憂了。”
楊老頭突然說道:“既然做不成同道中人,無妨,我們可以做一筆公平買賣。”
崔瀺問也不問,毫不猶豫道:“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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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走了五里路,陳平安就讓紅棉襖小姑娘休息一會兒,之後是四里地,然後是三里路就停下休息,兩人坐在溪畔的光滑石頭上,兩人南下暫時需要繞路,因為大體上沿著溪流的走向,否則山路難行,李寶瓶會完全跟不上。小姑娘雖然體力出眾,遠超同齡人,可到底是個八九歲的孩子,底子打得再好的身子骨,終究比不得成人,陳平安決不能以自己的腳力帶著小姑娘走。
李寶瓶滿頭汗水坐在那裡,看到陳平安突然脫掉草鞋,捲起褲管就下水去了,約莫是溪水水面寬了許多的緣故,溪水高不過膝蓋,能夠看到許多青色小魚四處遊曳,靈活異常,多是手掌長短。
李寶瓶從人生第一次走進小溪,就夢想著自己有一天能抓到魚,可是游魚比起螃蟹或是青蝦,要狡猾太多,李寶瓶根本就拿它們沒辦法,以前也曾經有樣學樣,偷偷砍伐一根青竹做魚竿,可同樣是魚竿、魚鉤魚線和蚯蚓,她就從來釣不起溪裡的魚,小姑娘往往躲在河畔樹蔭下,雖然她能夠蹲著釣魚熬一個下午,卻沒有半點收成,別人都用好幾根狗尾巴草串滿魚了,或是小魚簍擠滿了成果,一個個歡歡喜喜回家讓爹孃,唯獨小姑娘還是顆粒無收。
所以在小姑娘心目中,進山下水、燒炭採藥、釣魚捕蛇,好像無所不能的陳平安,其實形象極其高大。這些秘密,她只跟石春嘉說過。
小姑娘這個時候看到陳平安先是找了一處臨岸地方,好像游魚多聚集躲藏在這邊大青石之下,然後他開始在稍微上游的地方建造一堵“堤壩”,差不多跟李寶瓶個子那麼長,全部用溪水裡附近的大小石頭堆砌而成,依然會有流水穿過石子縫隙往下流淌,陳平安不急於用碎石和沙子堵住縫隙,而是又搭建出一橫一豎兩條堤壩,最終就像是造出一座小池塘。
李寶瓶來到池塘附近的岸上蹲著,瞪大眼睛,看著陳平安開始縫補漏洞,動作飛快,充滿美感。李寶瓶同時也發現陳平安低頭做事的時候,臉色平靜,神情專注,心神沉浸其中,心無旁騖。
就像小姑娘在鄉塾求學,第一次看到齊先生提筆寫字,心頭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舒服感覺。
隨著上方那條堤壩近乎嚴密無縫,無水進入,側面堤壩也是一樣,下游的那道堤壩僅是用來防止游魚逃竄,所以並沒有用上一捧捧溪水沙子來遮掩門戶,所以這座“養魚的池塘”的水位漸漸下降。
李寶瓶那張小臉蛋洋溢著幸福神采,雙手緊握拳頭,碎碎念念,比坐在石頭休息一會兒的陳平安還要緊張。
陳平安開始走入池塘,用雙手往外勺水。
李寶瓶嘖嘖道:“陳平安,你這叫涸澤而漁,哦不對,這是貶義詞,應該是釜底抽薪!”
陳平安笑著隨口問道:“以前總見你在溪邊待著釣魚,最大釣過多長的魚?”
李寶瓶嘆了口氣,“魚兒太聰明瞭,我就只能用一根狗尾巴草把螃蟹從窩裡騙出來,釣魚好難的。”
陳平安忍俊不禁道:“魚竿是不是你自己做的?”
李寶瓶使勁點頭道:“對啊,我家後院角落有一片紫竹林,據說是我爺爺的爺爺種下的,我爹他們嚴防死守得很,我一開口說要做魚竿就被拒絕了,我好不容易才偷偷摸摸剪了一根,用剪刀一點一點磨,累死我了。”
池塘的水越來越渾濁,已經有魚開始逃竄,濺射出水花,陳平安對此習以為常,抬頭笑道:“那根竹子本來就不算太細,你還去頭去尾了?”
李寶瓶茫然道:“對啊。我怕魚竿太細,釣起來的魚太大的話,一下子斷了怎麼辦。再去紫竹林找魚竿,就算我爹不打我,我自己也不想再拿剪刀對付那些竹子了。”
陳平安無奈道:“哪有用竹棍子釣魚的人?咱們這條溪裡的魚其實都不大,魚竿一粗,你就根本感覺不到它到底是上鉤了,還是在蹭魚餌,它們前幾次下嘴,是肯定不會咬住魚鉤的,魚可不笨,你要是太早甩起魚竿,肯定釣不到的。釣魚要做好粗細適中的魚竿,還分季節時候和晴雨天氣,你還得找魚窩和養魚窩,魚鉤和魚餌都有講究。”
紅棉襖小姑娘聽天書一般,張大嘴巴。她有些難為情,其實還有一件事情她沒有跟陳平安說,掛在竹棍子上那根魚線尾端的那個魚鉤,是她用家裡的繡花針掰彎扭曲而成的,可能是稍稍大了點,那些魚想吞下魚鉤都很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