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百四十一章 百怪(上)(第2頁)


說過了林守一跟董水井的壞話,李槐臉色黯然地轉回正題:“學塾裡邊,所有人都笑話我爹,說我爹是小鎮最窩囊廢的男人,是入贅,沒出息,成天不務正業吃軟飯,更沒出息,傻里傻氣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所以他的兒子,也就是我,讀書果然最沒用,每次先生考試,我都是墊底。”

李槐咧嘴,笑眯起眼,“李寶瓶的家世是學塾最好的,但是連同林守一在內,她跟誰都不一起玩,每天就跟一陣風似的,飛來飛去,永遠是最晚一個來上課,下課第一個消失。她雖然會嫌我吵,喜歡有事沒事就揍我。但是她從來不笑話我爹,有次我爹來學塾找我,所有人都嫌棄,只有李寶瓶願意給我爹帶路,還喊他李叔叔,讓我爹開心了好多天呢。每次有人故意當著我面,拿我爹當笑話講,李寶瓶總會阻止他們,不許他們說我爹的壞話。”

陳平安感慨道:“原來是這樣啊。對了,李槐你有最討厭的人嗎?”

李槐愣住,“沒有啊,每次回到家,吃一隻香噴噴的肥膩大雞腿,聽我孃親用雞毛蒜皮的事情訓斥我爹和我姐,我所有的不開心就沒啦。”

陳平安直接用手指捻了捻燈芯,讓燈火更明亮一些,笑道:“你厲害。”

李槐疑惑道:“我有什麼厲害的?我還覺得你不怕燙很厲害呢,你上山下水可以不穿草鞋,會砍柴會釣魚,那才厲害,李寶瓶那麼野的丫頭,很小的時候就喜歡爬上樹,然後喊著飛嘍飛嘍,撲通一下摔在地上,從來不哭,自己站起來,最後一瘸一拐回到家,為了怕走路不對勁,被家裡長輩看出來,她就會故意拖延到很晚才回家,連她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覺得你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

陳平安再次拿起刻刀,“等你長大一些,就會知道自己為什麼厲害了。”

李槐聽不明白,望著那些簪子,愈發眼饞,“什麼時候把簪子送給我們啊?”

陳平安停下刻字的動作,“到了大隋書院吧。”

李槐問道:“那幅《搜山圖》你怎麼送給林守一?我看得出來,你也挺喜歡啊。”

陳平安舉起一支玉簪子,藉著燈光,仔細凝視簪子上的細微紋路,“我怕好東西我拿不住,你們又不是外人,送給你們,我不心疼。”

李槐哪壺不開提哪壺,試探性問道:“一晚上開銷兩千兩銀子,也不心疼?”

陳平安放下玉簪和刻刀,收起放回盒子,板著臉說道:“我得出去走走,多走幾步看看風景,就當是賺回幾兩銀子了。”

李槐扭頭看著陳平安的背影,孩子偷著樂呵。

李槐等到陳平安關上房門後,默默告訴自己,以後一定要把某件最好的東西,送給陳平安。

因為這個傢伙,一路走來,走過那麼多的山山水水,光是陪著膽小的自己去遠處撒尿拉屎,然後站在不遠的地方陪自己說話,就不知道多少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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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不敢四處亂逛,走向那座涼亭,看到林守一意料之中坐在那邊,不敢打攪這位隊伍之中最早脫穎而出的山上神仙,遠觀了一段時間,正要轉身離去,就看到林守一站起身,朝他招了招手。

陳平安走入涼亭,相較於走入秋蘆客棧之前的俊朗少年,當下的林守一好像多了些飄逸風采。

林守一挑了一個不尷尬的話題,“那個崔東山跟我借了一張符籙,就打破客棧的規矩,走出這座涼亭,跳入那口老水井,消失不見了。”

陳平安輕聲道:“崔東山是死是活,我管不著,也不會管。”

林守一憋了半天,轉頭望向水井那邊,“下榻秋蘆客棧一事,我知道你是好心好意,但你應該事先跟我打招呼的。”

陳平安點頭道:“以後我會的。”

林守一轉過頭,小心打量著草鞋少年的臉色和眼神,“就這樣?”

陳平安反問道:“不然?”

林守一自嘲道:“我還以為你會跟我講道理,或是直截了當,捲起袖子打我一頓再說,我其實已經做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準備了。”

陳平安搖搖頭,不說話,斜靠著涼亭柱子,望向老城隍遺址的那口水井,陳平安看不出什麼名堂。

林守一看著陳平安,“對不起。”

陳平安笑著擺擺手,盤腿坐好,然後眼睛不眨地使勁盯住老水井。

林守一如釋重負,隨即納悶問道:“你在做什麼?”

草鞋少年一本正經道:“我要把銀子看回來!”

已是修行中人的冷峻少年,趕緊伸手使勁揉著臉頰,只為了不讓自己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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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江畔,大水府邸。

主位上的青袍男人望向堂下客人,不斷有人起身舉杯敬酒,說著歌功頌德的言辭,難免流露出一些志得意滿。

方才就有一位享譽朝野的文豪,再一次起身敬酒,說本郡這麼多年風調雨順,一切歸功於他這位水神老爺,言語之中,一郡民生好與壞,跟那個魏姓郡守毫無關係。關鍵是這種略顯赤裸的溜鬚拍馬,在座有一人,身穿黃庭國從三品官服,毫不猶豫地起身敬酒,附和那位文豪,滿嘴溢美之詞,身為從三品高官,一州別駕,此次祭祀大典官階最高之人,面對高坐主位的他,一樣口口聲聲水神老爺。

一旦成為享受香火的神祇,生前姓名、家族,皆為隱諱,至於能夠面見神祇之人,為尊者諱,一般都需要注意這一點,不會指名道姓。

“老爺”這個說法,是一個比較穩妥的通俗稱呼,至於為何如此,眾說紛紜,其中一個說法最言之鑿鑿,說是道祖的三位親傳大弟子當中,有一人喜好稱呼恩師為老爺,道祖欣然接受,於是便流傳至今了。

青袍男子緩緩收回視線,堂下左右兩側坐著四名心腹,追隨他身邊征戰四方,長的有三百多年,短的也有百餘年,其中一位幻做人形之前,本尊是一尾鮮紅鯉魚,與大驪衝澹江的某位鯉精野修,稱兄道弟,關係莫逆。

不過這位鯉魚精,此時有任務在身,位置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