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八章 仙師駕到(第2頁)
數根拇指粗細的青色樹枝從廊柱中破裂而出,死死纏住那柄只差寸餘就要釘入臉龐的桃木劍,
剎那之間,桃木劍上亮起一粒黃豆大小的銀色符光,在劍身上下滾動流走,一點靈光即符膽,使得那些樹枝如遇烈火,呲呲燃燒,青煙陣陣。
女鬼如遭雷擊,撕心裂肺地哀嚎一聲,趕緊扭過脖子,不敢再看那點靈光,猛地一揮衣袖,幾乎要被燒成焦炭的樹枝裹挾桃木劍,一起被摔入繡樓閨房內,女鬼轉頭之後,由於動作太大,臉上血塊和蛆蟲一起甩落在美人靠上,女鬼輕輕嗚咽起來,不知是疼痛,還是難堪。
“鶯鶯!”
持劍男子看到這一幕後,輕呼出聲,情難自禁,喊出了女鬼的閨名,男子心痛不已,悽然道:“你們欺人太甚!為何要與淫祠山神狼狽為奸,如此逼迫我們夫婦?!拙荊雖是鬼魅精怪之身,可從無害人之舉,百餘年來,我除了以自身氣血維持拙荊生機,不過是以古宅為陣眼,吸納方圓三百里的陰氣穢氣而已,反而是那淫祠山神,奪山水氣運為自身修為,你們一個自詡為豪俠,一個身為道人,為何不去找他的麻煩,反而來此咄咄逼人?!”
說到這裡,持劍男人悲憤大笑道:“就因為我們夫婦不是‘人’,姓秦的貴為山神,你們便覺得正邪分明瞭?”
皮囊腐敗、氣血幾無的持劍男人,橫劍在胸前,低頭凝視著那抹雪亮劍光,曾幾何時,宗門巍峨,青山綠水,仙鶴長鳴,洞天福地,他也曾在那邊修習劍術,熟讀一本本青詞寶誥,也曾是一位有望躋身中五境的年輕俊彥,只是突然一封家書寄到山門,說是與他青梅竹馬且媒妁之言的姑娘,重病纏身,郡城最有名的郎中也已經無力迴天,家書要他安心修行便是,因為哪怕下山,也多半趕不及見上女子最後一面,家書末尾,父親還暗示他,這門婚事,絕不會成為他以後在神誥宗往上走的阻礙。
他燒燬家書,仗劍下山。
回到家鄉之時,女子已經死去。
他一意孤行,以神誥宗一門秘術,以心頭血書寫了一張招魂符,帶著女子屍體,牽引著她的殘留魂魄,連夜趕往深山老林,日出則藏身於洞穴,日落則匆忙趕路,試圖尋找一處陰氣濃重之地,希望能夠幫助她還魂回陽,之後百餘年間,他花光家底,費盡心思,耗盡修為,建造出了古宅,盜取了古榆國一棵祖宗雌榆的木芯,以移花接木的邪門秘術,將女子魂魄與木芯融合在一起,她衣裙之下,早已無足,唯有樹根,整棟古宅,既是幫她續命,也是畫地為牢……
他們在繡樓之上,一起拜了天地,遙拜父母高堂,最後夫妻對拜,從此相依為命。
只有女子的貼身丫鬟,對他們不棄不離,從青絲少女變成了白髮老嫗。
往事不堪回首。
持劍男人喃喃道:“若是世道如此,我們夫婦苟活也無甚意思了。”
大髯刀客停下寶刀,伸出一隻手,高高舉起,做出休戰的姿態,沉聲問道:“期間可是有什麼隱情?”
男人慘笑道:“淫祠山神覬覦古宅已久,我在今年開春就知道,自己剩下的那點修為,很難抵禦那些鬼祟之輩的陰險試探了,便不得不違背良心和誓言,書寫一封密信去往宗門,希望宗門能夠派遣一位中五境的神仙,來幫著震懾那座山神廟,只是泥牛入海,至今沒有消息傳回,這也正常,宗門不對我趕盡殺絕,就已經足夠仁至義盡,誰還願意摻和這等腌臢事,若是換成我在山上,聽聞這種宗門醜事,估計都恨不得下山清理門戶了吧。”
道士張山來到大髯刀客身前,低聲解釋道:“小道腿上的神行符,所剩時間不多了。若是他們使詐,小道可就真要帶著朋友一起撤退。”
只是道士張山驀然一笑,“不過小道覺得那男子所言不虛。”
大髯刀客有些為難,人心鬼蜮,笑臉魍魎,世事難料啊。
若是真有神誥宗弟子願意來此,哪怕只是一個二三境的外門修士,都可以證明古宅倀鬼男子和樹鬼女子的清白。
神誥宗作為寶瓶洲道家執牛耳者,又有一位天君作為定海神針,說句不太厚道的話,哪怕是個打掃山門階梯的雜役弟子,恐怕說話比外邊小門派的掌門還要管用。
在場四位,雖然大戰告一段落,可仍是不敢有絲毫分心。
尤其是竊據古榆祖樹木芯的繡樓女子,在此之前,一直被古宅男主人保護得很好,這場大戰,卻被大髯刀客砍斷無數根鬚,更被那把桃木劍驚嚇得不輕,雖然內心深處,她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但是當這一天當真到來的時候,仍是讓她驚慌失措,只覺得自己永遠是夫君的累贅,心中愧疚,愈演愈烈。
她心如亂麻。
百年如此了。
就在此時,二進院落那邊,出現兩道聲勢驚人的強大氣息,一人身穿道袍,從天而降,不知為何,不是直撲繡樓,而是選擇落在那邊。雖然之前古宅男女就聽聞那邊的打鬥動靜,但是委實大敵當前,忙著應付大髯刀客,實在是無暇分心去一探究竟,只當是身為婢女的老嫗,已經恢復清醒,正在阻攔潛入古宅的陰險小人。
然後很快就有淫祠山神和白鹿道人,來也匆匆,去更匆匆。
更說著什麼“本命飛劍”和“劍仙”的怪話,像是遇上真正的山上神仙,根本不敢出手,就急忙撤退遠遁。
大髯刀客輕聲道:“小道士,去瞅瞅。”
道士張山愣了愣,雖然大髯漢子說得雲淡風輕,但是眼神透露出的意思,卻是要他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年輕道人說不出話來,心情激盪,又悲涼。
慶幸自己終於遇上了同道中人,願意不惜性命,除魔衛道,在龍潭虎穴亦是氣概如舊,這正是他這輩子最渴望成為的人物,悲哀的是自己總是這般無用,碌碌無為。
年輕道人沒有說話,默默駕馭桃木劍從繡樓掠回,接在手中,靠著腿上神行符最後一點時間,轉身疾走。
院中持劍男子皺眉深思,不知那邊的變故是喜是憂。
難道是神誥宗真的派遣門內弟子下山至此?
女子擔憂他的身體,本就是強弩之末,此番大戰更像是一通催命鼓,她再也顧不得什麼儀態,緩緩向前,被青色衣裙和高大繡樓一起遮蔽的龐大身軀,第一次顯現,二樓美人靠被當中破開,像是站在巨大樹墩上的女子傾斜落在院中,身後是一大截橫斜在空中的蒼老樹根。
她顫顫巍巍伸出雙手,扶住男子臉龐,咿咿呀呀,她只恨自己無法言語。
男子輕聲安慰道:“莫怕莫怕,說不得真是宗門派人救援來了。”
大髯刀客見此情景,嘆息一聲,長刀拄地,心想眼前夫妻二人,哪怕真是心思歹毒的鬼物,可這份情意,做不得假。
陳平安在嚇退淫祠山神和白鹿道人之後,便撿起那顆甲丸圓球,收入方寸物當中,然後悄無聲息地趕到三四進院子的遊廊,隨時準備駕馭兩柄飛劍分別殺敵,十五去瞬殺那名持劍男子,初一負責去拖延、耗死樹魅女鬼,但是在陳平安剛要讓兩柄飛劍掠出養劍葫的時候,發現大戰停歇,雙方暫時沒有拼命的意思,陳平安聽著那名古宅男子好似真情流露的肺腑之言,便有些吃不準真偽,於是開始屏氣凝神,默默站在一根遮蔽身影的廊柱之後。
當大髯刀客讓道士張山離開的時候,陳平安略作思量,腳尖一點,身形拔高,然後踩在廊柱之上,往三進院子彈射出去,身形在抄手遊廊的高處,一閃而逝,雙手在前方橫樑上輕輕一拍,身形往上好似游魚浮水一般,從中順暢穿過,很快就從三進回到二進院子,飄然落地,站在原先住處的廂房門口,坐在門檻上,在陳平安屁股剛剛坐實的瞬間,年輕道士就一頭衝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