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故鄉黃花黃(第3頁)
阿良的到來,打斷了大驪皇帝的長生橋,讓他在長生橋斷裂破碎之際,極有可能看到蛛絲馬跡,那些原本隱藏在橋身之中的種種機關和伏筆,極有可能已經洩露,雖然大驪皇帝當時在白玉樓外的廣場上,掩飾得極好,可是皇帝到底沒有想到,他在宋集薪身上也動了手腳。
但是不管如何,阿良的那一拳,徹底打亂了他這一脈陰陽家,長達數十年處心積慮的深遠佈局。
只不過這一切遠遠沒有結束。
此時此刻,宋集薪回想那些言語,心情沉重至極。
婢女稚圭披衣而出,問道:“公子,有心事?”
宋集薪轉頭笑道:“就是睡不著而已。”
稚圭哦了一聲,搬了根小板凳坐在宋集薪身邊。
宋集薪突然提議道:“月明星稀,風光大好,不然咱們倆隨便走走?”
稚圭懶洋洋道:“好啊。都聽公子的。”
仍是主僕的二人,一起走過了小鎮的街街巷巷,在齊先生教書的老舊學塾,後院下棋的石桌,宋集薪伸手抹過冰涼的桌面,次次坐在北邊,趙繇坐在南邊,當時不知道為何如此安排,如今水落石出,才知道是原來如此,宋集薪笑道:“不知道趙繇過得如何了。”
到了這邊,稚圭有些沉默寡言。
之後,兩人繼續散步,走得漫無目的,隨心所欲。
鐵鎖井,鐵鏈已經被一位外鄉男子取走,這就是仙家機緣。
杏花巷的那隻黑貓,好像跟著悶葫蘆似的傻子馬苦玄,一起離開了小鎮。
拆掉廊橋、恢復原貌的石拱橋,橋底下的老劍條不見了蹤跡。
聽說聖人阮邛好像馬上就要在某座大山,開宗立派,到時候註定是一場盛事,大驪禮部衙門將此事當做今年春末的頭等大事,精心操辦。
騎龍巷相鄰的壓歲鋪子,草頭鋪子,都姓了陳,這可是稀罕事,小鎮姓陳的傢伙,幾乎人人是四姓十族的僕役婢女。
神仙墳和老瓷山新建的文武兩廟,已經竣工,分別祭祀袁曹兩家的老祖,昔年的大驪中興雙璧,如今也算葉落歸根。
一幅幅楹聯出自大家手筆。就連遠在南澗國的文壇名宿,都寄來了親筆手書的對聯,鐵畫銀鉤,風骨錚錚。
宋集薪在祭祀聖人的廟外,扯了扯嘴角,“哈,風骨錚錚。”
最後這位出身大驪宋氏的天潢貴胄,轉頭望向遙遠的西邊大山,好像是落魄山方向。
那邊有一座香火極差的山神廟。
遙望落魄山的少年,神色黯然,也有些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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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披雲山的北嶽正神這座“大廟”不說,西邊大山裡頭還有尋常的山神廟,香火最旺的是最北邊的風涼山,因為靠近龍泉郡郡城,神道開闢得最為寬闊平整,入山方便,沿路的茶肆酒館,以及供善男信女們半路歇腳的大小客棧,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
山腳有一座集市,販賣各種茶酒面食和花鳥魚蟲,應有盡有,以至於小鎮這邊許多孩子,一聽說爹孃要去那邊燒香,就開心得很,不比過年差多少,因為那邊有賣香噴噴新鮮出爐的肉餅,還有捏麵人的老頭兒,許多孩子新年收到了壓歲錢,就偷偷結伴而行,去那邊玩了個痛快,結果一回家,大多被爹孃狠狠拾掇了一頓。
一個名叫董水井的少年在那邊擺攤子,只賣餛飩。
蝦仁,春筍,豆乾,都極具風味,最後撒下一把蔥花,加上少年自己製造的一小碟辣椒醬,那滋味,真是絕了。
少年原來在龍尾溪陳氏新辦的學塾讀書,但是不知為什麼,哪怕不需要花錢,少年還是退了學。他將在小鎮的兩棟老宅賣了一棟,在新郡城那邊買了嶄新的大宅子,離著風涼山不過十幾里路。
餛飩攤從一大早開到黃昏,沒個準時,只要有客人,天色再晚,少年也會等著客人慢慢吃完,才收拾攤子,推車返回。郡城如今不設夜禁,處處是塵土飛揚的熱鬧場景,若是在風涼山之巔的山神廟,夜間眺望郡城,就像一盞大燈籠擱在大地上。
這天夜幕降臨,身材高大的少年董水井,已經開始收拾餛飩攤子,準備打道回府。
不曾想從遠方走來一位奇怪的男子,不挎劍不背劍,而是橫劍在身後,走到攤子旁,笑問道:“店家,還賣餛飩不?”
董水井咧嘴笑道:“賣!怎麼不賣!就是得燒水,客人要稍等會兒。”
男人笑著坐在桌旁,擦拭得乾乾淨淨,沒有半點油膩汙漬,桌上擺著自制竹筒,插滿了修長的綠竹筷子,原來還是個手巧的小掌櫃。
男人等來了一大碗熱騰騰的餛飩,飄在紅湯上的蔥花,瞧著就很誘人,董水井問他能不能吃辣,男人說越辣越好,少年就遞過去滿滿一碟辣椒醬,男人拿出一雙筷子,不急著下筷子,低下頭去,閉上眼睛聞了聞香味,嘖嘖道:“這味兒,對頭!”
男人隨口問道:“知不知道墨家?”
坐在不遠處的董水井點頭道:“當然,以前先生說過,墨家曾經是四大顯學之一,所推崇的學問很了不起,就是知不易行更難,很考驗學派弟子的心性,再就是比較容易鑽牛角尖,先生說比較……可愛。”
說到這裡,董水井撓撓頭,憨憨一笑,“是我家先生說的。”
男人嚼著一顆餛飩,使勁點頭道:“說得真好。”
他又問道:“那你有沒有聽說過,墨家遊俠當中的賒刀人?賒的賒欠,刀劍的刀。”
董水井一臉茫然,輕輕搖頭。
這個齊先生真沒有說過。
男人放下筷子,拍了拍肚子,重重呼出一口氣,很是愜意,然後笑道:“那你想不想當賒刀人?”
董水井眼神一凝,很快就恢復正常,笑著搖頭,“賣餛飩挺好的,能掙錢,還安穩。”
當初他,李寶瓶,林守一,李槐,石春嘉,五個學塾弟子,一起把真實身份是大驪死士的車伕,騙得團團轉,雖說出謀劃策和查漏補缺的是李寶瓶和林守一,但事實上任何一個人,只要露出絲毫馬腳,就會前功盡棄,所以最終正式成為齊靜春嫡傳弟子的五個孩子,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就像董水井,這麼大年紀,就知道找到阮秀姑娘,讓她幫著以一個天價賣出小鎮老宅,然後迅速去郡城那邊買下大宅子,不是一座,而是一整條街!
天上掉下的大錢,有它的花錢法子,錢能生錢。
養家餬口的小錢,也該有它的掙錢法子,不花錢就等於是在掙錢了。兩者並不衝突。
“不用著急回答我。”
男人擺擺手,微笑道:“至於為何選擇你,董水井,我已經觀察你挺長時間了,方方面面,都談不上最好,但是都沒有什麼問題。這就足夠了。”
董水井無奈道:“你是?”
男人沒有藏掖,開門見山道:“我叫許弱,墨家子弟,來自中土神洲,我當然不是賒刀人。但是我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他死前要我答應他,幫他選一個合適的弟子繼承衣缽,他是墨家上一代賒刀人的祖師爺,是一個很厲害的傢伙。曾經跟阿良喝過很多次酒,酒錢就是他付的。阿良在中土神洲遊歷的時候,簽下一屁股債,還是他幫著還清的。”
“阿良又是誰?”
“你家先生的先生的死對頭的兒子。”
“啥?!”
董水井蒙了,這是什麼跟什麼啊。
男人站起身,“我下次再來,你好好琢磨琢磨。”
董水井突然喊道:“等會兒!”
男人微笑道:“這碗餛飩的錢先欠著,說不定以後你答應做賒刀人……”
董水井堅持道:“這哪裡行,只要是做買賣,就要親兄弟明算賬。”
男人點了點頭,掏出幾顆銅錢,“哈哈,真像是賒刀人的風格。”
夕陽西下,許弱揚長而去。
董水井坐在原地,目送墨家遊俠兒遠去,抬起手臂,擦了擦額頭汗水。
之所以壯著膽子要那幾顆銅錢,可不是董水井一根筋,是什麼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而是一種充滿市井氣息的試探人心。
董水井默默坐在桌旁,一動不動發著呆,沒有什麼天上掉餡餅的狂喜情緒,反而有些茫然。
少年其實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的野心其實不大,就想著以後掙了錢,衣食無憂,在住人的那座宅子裡,有一口能夠汲水的水井,旁邊種著一棵柳樹,每年春天都會吐出嫩芽,風一吹,柳條兒就會晃悠起來,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