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二百五十七章 桂花島之巔(第2頁)


鄭大風當時仰頭望著那具悽慘屍體。

有一個瞬間,彷彿那具神將屍體活了過來,在與他鄭大風凝視,神將嘴唇微動,似乎在說一個字。

走!

鄭大風那一刻差點就要肝膽崩裂,魂飛魄散,更差一點就要淪為才破境就跌境的可憐蟲。

當時苻畦的出現,幫助鄭大風掙脫了那種束縛,而此刻陳平安的問話,打破了鄭大風的思緒。

“鄭大風,我的三境,是被人一拳一拳打出來的,範二既然三境底子打得不算好,你為什麼不幫他?”

鄭大風直愣愣看著眼前這個傢伙,笑出聲,“你覺得範二的三境底子,打得‘不算好’?”

陳平安皺眉道:“難道是‘很不好’?”

鄭大風差點被一口旱菸活活嗆死,大笑道:“不好個屁!不提我鄭大風,師兄李二,當然還有那個藩王宋長鏡,按照寶瓶洲武夫的正常水準來說,範二的底子從一境到三境,打得已經夠好了,而且範二本身就是個武道天才,你小子竟然說不算好?那寶瓶洲的純粹武夫,都可以拿塊豆腐撞死自己算了,不然用娘們的腰帶上吊自殺也行。”

陳平安將信將疑,總覺得這個傢伙是在推卸責任,一天到晚想著跟藥鋪女子嬉皮笑臉,不願多花心思在範二身上。

鄭大風笑眯眯道:“如今還得再加上一個你,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李二當初的三境底子,可能比你都要差一點。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你只是三境出色而已,李二的九境底子,堪稱世間最強,我的八境也差不多。奇了怪了,誰有這麼大本事,能用拳頭把你打出先前那麼個三境?總不可能是李二給老頭子喊回驪珠洞天,手把手教你?”

陳平安搖頭道:“是其他人。”

鄭大風這次是真好奇了,旱菸也不再抽,“到底那人是怎麼錘鍊的體魄神魂?”

陳平安臉色微變,光是回想一下落魄山竹樓的境遇,他就覺得糟心。

鄭大風笑道:“隨便說說,你只要大致聊一下,之前所有買賣之外,我就再送你一本最入門、但是被譽為‘最沒錯’的武道劍譜,當初是老頭子從一位生前是劍修的陰神那邊要來的,我和李二,還有李柳三人都學過,只是對我最沒有意義,老頭子主要還是為了李柳,對你陳平安則未必無用。”

陳平安想了想,說道:“淬鍊體魄神魂,就跟搗糯米打麻餈差不多,信不信由你,就這麼簡單,不過後邊我還要做點事情……”

說到這裡,陳平安雙指黏在一起,指向自己的胳膊,“然後自己給自己剝皮,抽筋,一寸一寸慢慢來,眼睛不能眨一下,不用徹底剝掉皮膚,也不用抽斷筋,每次都有人告訴我什麼時候可以結束,之後就給人扛著去泡藥桶,傷口很快就可以痊癒。”

鄭大風問道:“總共幾次?一兩次?三四次?”

陳平安咧嘴一笑,“每天都要做,一雙手數不過來。”

鄭大風先是一臉匪夷所思,然後捧腹大笑,“好好好,就衝你小子吃了這麼多苦頭,老子想一想就開心得不行,那部劍譜回頭我整理好,保證不動任何手腳,完完整整送給你便是!”

陳平安翻了個白眼。

這人夠無聊的。

不過想想也是,不無聊的話,能開這麼間每天不掙錢光賠錢的藥鋪?

鄭大風笑了半天,好不容易止住笑聲,“範二的先天底子不比你差,但是心境上,到底是大家少爺,磨礪得少了,所以體魄神魂一體的武道根本,說句不好聽點,相比我們,仍然屬於外強中乾,經不起你這般的折騰打熬,否則會碎的。”

鄭大風雙指捏住酒桌上那隻杯子,瞬間化作齏粉。

鄭大風淡然道:“武道要緊?還是命重要?”

陳平安開始起身收拾碗筷。

鄭大風心情沉重起來。

因為他突然發現,當初陳平安本命瓷打碎一事,水-很深,比想象中還要深不見底。

沒來由的,看著少年嫻熟疊放碗碟,鄭大風有些可憐他。

陳平安?

除了姓氏沒什麼好說的,名字好像取反了吧?

鄭大風隨口問道:“陳平安,你模樣隨誰,你爹還是你娘?”

陳平安脫口而出道:“聽老街坊說隨我孃親多一些。”

然後陳平安瞥了眼鄭大風,“反正隨誰,都比你長得周正。”

鄭大風沒好氣道:“滾滾滾,收拾你的菜盤子去!”

對這個小子,老子果然就不該有那份惻隱之心。

————

之前在那座老龍城東海之濱的登龍臺,城主苻畦去往雲海查探異象,久久未歸,那位在海邊結茅修行的金丹境供奉,離開修道之處,來到少城主苻南華身邊,苻南華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對,順著老人的視線,看到遠處緩緩走來一位橫劍於身後的男子,氣態閒適,就只像是一位遊覽至此的外鄉人,苻南華看不出對方深淺,輕聲問道:“此人修為很高?”

金丹老者能夠單獨一人幫助苻家坐鎮登龍臺,戰力相當不俗,兩件法寶攻守兼備,在整座老龍城都是名列前茅的強者,老人此刻臉上的神色絕不輕鬆,沉聲道:“想來極高。”

苻南華有些震動,這話說得很有門道,不在極高二字,而在“想來”之上,這意味著一位金丹境大佬都看不出對方的真正實力,而且境界比起老人的第九境金丹境,只高不低。最可怕的是那位不速之客,帶著劍,一旦是劍修,哪怕只是金丹之上的元嬰境,一位十境劍修的殺力,可想而知。

苻南華再問道:“來者不善?”

金丹境搖頭道:“不太像。”

那人悠然走來,全然不顧老龍城苻家訂立的禁地規矩,直接跨過那座無形的雷池陣法,走到老人和苻南華身前,男人雙手手肘抵住身後橫放的劍鞘上,笑道:“我叫許弱,來自大驪,如今正在你家做客。”

苻南華恍然,當初渡船落在符城,自己沒有資格去迎接父親苻畦和大驪貴客,家族裡只有寥寥數人“接駕”,苻南華不敢在這種大事上自作聰明,既然父親不願他露面,肯定有其深意,就只好乖乖裝聾作啞。但是許弱的大名,苻南華早有耳聞,不是什麼大驪許弱,而是墨家許弱,現在聽到此人自報名號後,他趕緊壓下心中激盪漣漪,立即作揖行禮,“苻南華拜見劍仙前輩。”

許弱笑著抱拳還了一禮。

苻南華直身後,轉頭對金丹老者笑道:“楚爺爺,沒事了。”

不曾想老人在錯愕之後,作揖之禮,比苻南華這個小輩更加虔誠,竟是久久不願起身,“中土神洲翠微楚氏不孝子孫楚陽,替家族拜謝許大俠的救命之恩!”

許弱啞然失笑,當年翠微楚氏的那樁禍事,當年他不過是路過,隨手為之,替楚氏擋下了一座山上宗字頭仙家的糾纏不休,擺擺手道:“不用這麼客氣,我只是恪守墨家宗旨。”

老人仍是沒有起身,顫聲道:“大恩即是大恩,若非許大俠出手相救,楚陽便真成了喪家之犬,以後便是想要認祖歸宗,也成了奢望。許大俠古道熱腸,自是不會將這種事情放在心頭,楚陽卻絕不敢忘恩負義!”

許弱無奈道:“心意我領了,你總這麼彎著腰,也不是個事。”

只看面相比許弱要年長一輩的金丹老人,收起那份大禮,望向那位能夠將名山大川融入劍意的強大劍仙,笑道:“不曾想能夠在寶瓶洲遇見許大俠,楚陽在此結茅枯坐數十年,心裡頭那點對苻家的憋屈怨氣,今天算是徹底沒了!”

苻南華有些哭笑。

不愧是老龍城金丹第一人,脾氣真是臭,還不如何念恩情!

無奈之餘,苻南華又是百感交集,金丹楚陽早年遊歷到老龍城,何等跋扈,因為一件小事,與一個老龍城大姓家族起了間隙,打得翻天覆地,楚陽一人力戰群雄而不落下風,到最後還是苻畦親自出手,先親自跟此人大打了一架,再丟出一座金山銀山,又讓出登龍臺這處風水寶地,才讓楚陽捏著鼻子成為苻家供奉之一,哪怕苻家如此誠心誠意,楚陽照樣跟苻家坦言,以後苻家任何恩怨,只要不涉及家族存亡,他楚陽都不會出手,若是苻家誰膽敢挾恩圖報,別怪他楚陽翻臉不認人,最後苻家還是得捏著鼻子點頭答應。

可這麼一位有望成為地仙的金丹修士,此時此刻,跟苻南華年少時面對高深莫測的楚陽,心態如出一轍。

苻南華突發奇想,這位墨家豪俠,會不會也有他由衷仰慕的人?會不會也要在遇上那個人的時候,心甘情願以晚輩自居,抬頭望之?

苻南華髮現自己根本無法想象那一幕。

許弱不與金丹老者客套寒暄,徑直走向登龍臺。

楚陽連出聲提醒的意思都沒有,苻南華想要開口,但是很快就將那些言語咽回肚子。隨著老龍城雲海驟然下墜,苻畦很快就返回此地,出現在苻南華身旁,看著登高而上的許弱,這位老龍城城主沒有絲毫不悅,而是帶著苻南華直接回城,金丹老者與苻畦點頭示意,便也返回海邊茅屋,繼續潛心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