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二百五十九章 練拳百萬(第2頁)


說到這裡,婦人嘆了口氣,收取一位合心合意的“得己意”弟子,何其艱難,想要弟子一路破境,步步登天,更是艱難。所以真正的山頂仙家,收取弟子一事,從來都是重中之重,僅次於自身的證道長生,她認識兩位十境地仙和一位玉璞境修士,為了考驗一位未來弟子的心性,耗時最少的十年,最長的長達百年,萬事俱備之後,才會接受弟子的拜師禮。

心情高傲的年輕女子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這裡沒有外人,起身挪了個位置,坐在婦人身邊,抱住桂姨的手臂,撒嬌道:“金粟不是還有一個好師父嘛。”

桂姨用一根手指點了一下女子,打趣道:“你是有一個好師父,我卻有一個不讓人省心的蹩腳徒弟。”

年輕女子抱住婦人胳膊,腦袋靠著婦人肩膀,呢喃道:“師父,你說孫嘉樹喜歡我嗎?”

桂姨沒有回答問題,而是調侃了一句,“春天已去,春心還在。”

金粟滿臉嬌羞,埋怨道:“師父!”

婦人轉頭凝視著弟子的臉龐,和藹笑道:“這麼俊俏的好姑娘,男人怎麼會不喜歡呢?”

金粟滿心歡喜。

但是婦人隨即嘆息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孫嘉樹除了是一個出類拔萃的男人,還是老龍城的孫家家主,是野心勃勃想要成為孫家中興之祖的男人,更是商家寄予厚望的門生弟子。就算你們倆最後排除萬難,最終能夠走到一起,一旦嫁為商人婦,你的修行之路,會很難的。”

年輕女子神色黯然。

婦人摸著金粟的柔順青絲,“大道風光無限好,可是行走不易,一切取捨,皆是修行,人生在世,本就是一場苦修。”

婦人突然笑道:“師父就不明白了,你為何偏偏看不上範小子?多好一孩子,你要是能夠真心喜歡他,師父哪怕拼了臉面不要,耗費掉與范家的千年香火情,也要促成你們兩個的一段姻緣。”

金粟哎呦一聲,連忙坐直身體,“師父,千萬別亂點鴛鴦譜,那範小子傻乎乎的,沒有半點豪傑氣魄或是梟雄之姿,整天瞎胡鬧,我要是看上他這麼個小屁孩,那才是真鬼迷心竅。”

婦人笑著搖頭。

金粟輕聲道:“師父你瞧瞧,範二結識的這個朋友,多無趣,榆木疙瘩似的,做什麼說什麼都一板一眼,這種人,哪怕家世再好,再讓范家隆重對待,以後的成就也一定高不到哪裡去。”

婦人略作思索,關於此事,既不認可,也不否定。

————

陳平安回到院子後,暫時便再無閒事掛心頭,就開始在院子裡練習六步走樁。

金丹老劍修其實不用離開屋子,就可以觀察少年的練拳,但是老人仍然推門走出,光明正大地觀看拳樁。

陳平安對此不以為意,只是默默練拳。

在乘坐梳水國渡船之前,陳平安走樁練拳相對很慢,那條二十萬里路的走龍道,以及之後的羊脂堂渡船上,陳平安當時已經處於一腳跨入四境門檻的狀態,所以出拳極快,總計三十萬拳,好像一個眨眼功夫就完成了。

如今徹底打破三境瓶頸,躋身第四境,陳平安再次放慢了出拳速度。

純粹武夫的煉氣三境,是煉氣,而非修士的練氣,是要在魂、魄、膽三件事上下死功夫。

落魄山竹樓的崔姓老人,曾經說過陳平安這個最強三境,只要成功破境,之後煉氣三境就會走得一馬平川,暢通無阻。

關於如今第四境的打熬,陳平安總覺得有點飄忽空蕩,不像前三境,步步都落在結實地面上,

所以陳平安暫時還感觸不深,不知道自己的第四境算不算足夠紮實。

老人有過建議,四五六的武夫三層境境,最好是在古戰場遺址上尋覓機緣,諸多陰風煞氣,至陽至剛的罡風,各種來歷駁雜的絮亂氣機,全部都是武夫用來淬鍊魂魄膽的好東西,歸根結底,還是吃苦二字。

這是與天地鬥。

退而求其次,是戰場殺伐,置身其中,越是血戰死戰,越能夠體悟“舉世皆敵”。

再其次,才是江湖上的捉對廝殺,將江湖宗師或是中五境練氣士作為磨刀石,砥礪武道修為。

而那座劍氣長城,劍氣肆意縱橫於天地間,先天排斥劍修之外的所有練氣士,更別提純粹武夫,不知有多少武夫拿捏不好分寸,或是護道人的本事不夠大,貪圖境界攀升,暴斃於劍氣長城,所以老人才會要求陳平安必須躋身第四境,才出發去往倒懸山,登上那座城頭,然後再活著走下劍氣長城的城頭。

至於陳平安需要在城頭熬多久,至於如何拿捏分寸,儘量多爬幾趟城頭,老人沒有多說一個字,應該是覺得這些純屬廢話。

光腳老人的眼光太高,在百年之前就已經躋身十境巔峰,所以他的眼光,一直望向了浩然天下最高處。

故而許多武道“明師”都要重複多次的言語,老人竟是一句也沒有跟陳平安說。

比如三四、六七之間的破境機緣,隻字不提。

以及武道每一境最強之人的玄機,也不去說。

老人說得越少,其實是期望越高。

我手把手教出來的弟子,九境算什麼?十境都不夠看!

你陳平安就該直奔那傳說中的武神境!

要我這個心比天高的崔老兒,也要覺得你陳平安是蒼天在上!

但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崔老頭說得很少,陳平安反而領會更多。

孫氏祖宅的接連兩次天大機緣,陳平安第一次是懵懵懂懂,只覺得那一拳不出不痛快,之後知道了真相,哪怕一次次守夜,好不容易等到了機緣降臨,真到了那一刻,陳平安驀然發現,只覺得自己這一拳還得再出!

然後毫不猶豫就將那些金色氣流化成的雲海蛟龍,再次給打回天上。

一老一小,都不講理。

金丹境劍修馬致,起先並未如何驚奇,但是長久觀看少年打拳之後,終於看出了端倪。

老人搖頭苦笑,只覺得見鬼了。

一位純粹武夫的魂魄膽,都已有雛形,只待打熬而已。這意味著從第四境到躋身第六境,會很快,堪稱暢通無阻,如果一味追求武道攀登的速度,完全可以嚇破旁人膽。

若非事先得知少年只是剛剛躋身第四境,老人其實不會如此震驚,可明明鄭先生言之鑿鑿,少年就只是四境而已。

天底下哪有如此蠻橫霸道的第四境?

這位范家清客發現自己氣府之中的本命飛劍,蠢蠢欲動。

老人竟有了一絲向少年出劍切磋的念頭。

練氣士第九境的金丹劍修,對一位第四境的純粹武夫認真出劍?

老人滿心悵然,覺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不過老劍修很快就釋然,天大地大,自己這隻躲在老龍城的井底之蛙,又看得到九洲多少天才?

眼前背劍練拳的少年,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老人突發奇想,笑問道:“陳平安,你該不會是想成為天底下最強的四境武夫吧?”

陳平安剛好一次六步走樁走完,返身出拳不停,開口答道:“必須是。”

老人只當這位能夠動用關係、勞駕自己試劍的少年郎,出身寶瓶洲最頂尖的豪閥仙門,心高氣遠,又是少年心性,故而並不覺得太過突兀,這種朝氣勃勃的年少輕狂,不討厭。

老人並不知道。

眼前少年所練之拳,就這麼一個粗淺的拳樁,已經打了數十萬遍。

————

黃昏中,先前被巨大島嶼遮掩的桂花島渡船,緩緩起航,若是有人在老龍城城頭,登高望遠,就能夠看到這艘渡船的龐大身影。

當然,如果就在孤懸海外的這座島嶼上,會看得一清二楚。

比如孫氏家主孫嘉樹。

這次離開老龍城,孫嘉樹沒有讓家族供奉跟隨,因為他身邊多了一位風雷園年輕劍修,劉灞橋。

風塵僕僕趕來老龍城的劉灞橋,此時蹲在島嶼觀景亭的欄杆上,遠望桂花島,略顯疲憊蕭索,疲憊是因為一路御劍南下,難免心神交瘁,臉上的落寞,則是百感交集,好似一股鬱氣從肚子裡爬到了嗓子眼,想要一口吐出,卻又怕傷到了朋友。

孫嘉樹輕聲道:“為何不去桂花島解釋一下?”

劉灞橋哪怕是天資卓絕的劍修,這一路火急火燎地離開風雷園,御劍如此之遠,仍是嘴唇乾裂,伸手抹了抹,搖頭道:“我哪有那臉皮去見陳平安。”

孫嘉樹斜靠著亭柱,坐在劉灞橋旁邊,苦笑道:“這次是我對不住你。”

劉灞橋擺擺手,“氣歸氣,道理還是道理,陳平安只是我劉灞橋的朋友,不等於就是你孫嘉樹的朋友,我也沒有想到陳平安藏著那麼多秘密,連你孫嘉樹都免不了財帛動人心,其實歸根結底,是我的錯,還是低估了我這位朋友的本事,孫嘉樹,你也別因為我這麼說,就愈發愧疚難當,不需要,也不該如此。”

孫嘉樹手臂擱在欄杆上,側身望去,清風拂面,本就英俊的男子愈發飄逸出塵,輕聲道:“理是這個理,可是事情本不該變得這麼糟糕的,你既不罵我也不揍我,這會兒還跟我講道理,你劉灞橋是一個多麼不喜歡嘴上講道理的人,我孫嘉樹比誰都清楚。所以怎麼覺得你這是要跟我絕交的意思?”

劉灞橋搖頭道:“不會。你想多了。”

劉灞橋轉頭扯了扯嘴角,笑道:“真的。”

孫嘉樹笑道:“你這次給我坑得這麼慘,算不算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劉灞橋已經繼續望向遠方,咧咧嘴,“酸,比陳平安的醃菜還酸。”

孫嘉樹笑了起來,只是在心中嘆息一聲。

兩人起身返回老龍城,孫嘉樹帶著劉灞橋去了孫氏祖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