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一道符(第2頁)


陳平安喝過了一大口酒後,已經將養劍葫重新別在腰間。

老舟子沒有看出異樣,一直面對老蛟、背對桂花島的婦人同樣如此。

可是那條金色老蛟那雙瞳孔豎立的銀色眼眸之中,卻泛起一絲玩味,並未當場揭穿那少年的小把戲,只當是閒來無事,不如貓逗耗子一番。

陳平安問道:“老前輩,咱們桂花島當下的形勢,是不是已經不能再壞了?”

“壞到了極點。”

老舟子點點頭,不願在此事上說謊,沒有任何遮掩,輕聲道:“傳聞那條老蛟當初跟范家先祖簽訂契約的時候,境界就相當於元嬰境練氣士,老蛟這類天生異種,修行往往極為緩慢,可一旦給它們爬到高處,真實戰力,往往要高出所處境界一大截。更別提一條海溝的千百條蛟龍之屬,不弱於寶瓶洲的一座宗字頭仙家,關鍵是有那頭老蛟負責壓陣,最為棘手。”

陳平安有點無奈,“老蛟最低也是元嬰境地仙?”

老舟子點點頭,不知道眼前肩扛竹篙的背劍少年,為何有此問。

陳平安抬頭望向遠處那條金色老蛟。

後者也隨之與他對視,銀色眼眸之中充滿了濃郁的嘲諷,它還故意瞥了一眼陳平安腰間的養劍葫。

陳平安便知道老蛟已經看穿了自己那點小伎倆。

親手遞交這隻“姜壺”的山神魏檗曾言,十境練氣士之下,無法看破他施展在養劍葫上的障眼法,可眼前老蛟,分明就是一位十境地仙,既然如此,那麼陳平安假借喝酒默默牽引初一、十五化虛入體的手段,一定早就落入了老蛟的視野。那麼陳平安壓箱底的殺手鐧之一,已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老舟子勸說道:“小傢伙,走吧。你這份少年俠氣,很不錯,可是註定於事無補,又何必逞英雄?還不如返回桂花島,乖乖等著那一線生機。你留在這裡,我肯定顧不上你的生死,所以談不上幫倒忙,只是以你現在的修為,跟送死沒區別。”

老舟子本想說就算返回桂花島,無非等死,可總好過在海中被蛟龍分屍吞食要好,但這些話到了嘴邊,還是咽回肚子。

陳平安拿下那根打龍篙,將竹篙遞向老舟子,解釋道:“前輩,這是我做了修改的斬鎖符,出自一本《丹書真跡》,根據記載,完整符籙,應該有八個古篆,你們之前竹篙上只有‘作甚務甚’四字,其實你們漏掉了雨師敕令,而且符籙的雲紋也偏差不小,我便重新畫了這道斬鎖符。”

老漢定睛一看,愣在當場,隨後二話不說,伸手奪過那杆世代相傳的打龍篙,細細打量一番,以手心摩挲竹篙符籙紋理,“本名是叫斬鎖符?缺了雨師敕令四個字?此符丹書字體、雲篆紋路、以及壓勝真意,確實品秩都很高,少年,你難道是符籙派道人?師從某位宗門大家?”

陳平安輕輕搖頭。

並沒有說自己是位武夫,只是以體內一口純粹真氣,學那福祿街的讀書人李希聖,一氣呵成提筆畫符。

老舟子喟然長嘆道:“可惜了,咱們只有這一根恢復原貌的打龍篙,若是數十根竹篙,皆畫有這道斬鎖符,再配合一位精通奇門遁甲的陣法宗師,說不定還真可以震懾這條蛟龍溝。可惜了,太可惜了!”

桂姨已經飄掠退回,看到這根竹篙後,同樣有些訝異,只不過沒有老舟子那般扼腕痛惜,淡然搖頭道:“沒有用的,雖然此符淵源頗深,往往篆刻在鎖龍柱或是刀劍之上,是上古神人捉拿、鞭笞獲罪蛟龍的工具之一,便是我早年也只是粗略看過幾眼,確實能夠壓勝蛟龍之屬,可是那頭老蛟道行高深,已經不太忌憚這個,一來這些竹篙材質不高,二來此符對筆墨要求同樣極高……”

陳平安遞出竹篙之後,就在竭盡目力,偷偷觀察那條老蛟。

後者銀色眼眸中,似乎流露出一絲深沉的緬懷,很快就恢復如常,兩根龍鬚緩緩飄蕩,在海水中流光溢彩。

傳聞千年老蛟之金須,製成的捆妖索,堪稱法寶中的法寶。

陳平安收回視線,突然說道:“桂姨,老前輩,你們能不能幫我拖住一時半刻,我要重新畫一道符。如果兩位前輩另有打算,就當我沒說,放心,我會盡量靠自己畫完這道符。”

陳平安嗓音很輕,但是眼神中的堅忍不拔,令人動容:“很重要的一道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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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島上,山頂桂宮中,一位少年桂客正站在屋頂,抬頭眺望四方,身邊有一位老嫗憂心忡忡。

少年身穿一襲明黃色長衫,初看並不起眼,而且類似陳平安的養劍葫,同樣有高人施展了上乘障眼法,若是有人能夠破開那道術法,仔細端詳,就會發現其中門道,長衫不是什麼綾羅綢緞,而是由不計其數的泛黃竹片,精緻巧妙編制而成,巧奪天工,竹片纖薄卻異常堅韌,身披此衣,冬暖夏涼,算不得奇怪,而且能夠讓主人時時刻刻,如同置身於一座小巧的洞天福地,大補修行,這才是真正的仙家大手筆。

此衣名為“清涼”,是一件出自竹海洞天青神山的著名法袍,曾經是中土神洲一位大王朝君主的心頭好,隨著王朝覆滅,寶衣便失傳已久,不曾想穿在了這位少年身上。

少年用生澀的寶瓶洲雅言說道:“柳婆婆,金丹劍修那張百里方寸符都不管用,是不是我的千里方寸符也很懸了?”

老嫗嘆息道:“那頭老蛟自身修為其實不嚇人,元嬰境巔峰而已,不過有高人相助,已經將這條海溝營造得如同一方小天地,它便化身聖人,坐鎮其中,戰力相當於一位玉璞境修士,同時佔盡天時地利人和。”

少年皺眉道:“那咱們咋辦?”

老嫗笑道:“少主不用太過擔憂,我便是拼了性命,也會將少主送出這條蛟龍溝,不過事後,少主記得原路返回,去往那座拋下繡球的峭壁綵樓,與那座自報名號,他們一定不敢怠慢,到時候少主就可以順順當當返回皚皚洲,將此事說與老祖聽,到時候自有天罰降落,將此地夷為平地,為我這個老婆子報仇。”

少年埋怨道:“柳婆婆,生死是多大的事情啊,你怎麼說得如此輕巧。我可不希望你死在這裡,咱們還要一起回家呢。”

老嫗臉色依舊雲淡風輕,眼神慈祥望向少年,微笑道:“也是無奈之舉,總不能當著少主的面,滿腹愁腸,哭哭啼啼,這麼大把歲數了,委實是做不出來。”

老嫗記起一事,看了眼少年手上的一枚玉扳指,輕聲道:“少主,這件祖傳的咫尺物,千萬記得藏好,不要輕易當著外人的面取出裡頭的寶貝,出門在外,不要輕易試探人心,人心一物,是最經不起推敲的。”

說到這裡,老嫗那張乾枯褶皺的滄桑臉龐上,有些恍惚,畢竟天底下所有的老婦人,也都是從少女一路走來的。

竹衣少年伸手指向那一葉扁舟,“柳婆婆,你瞧瞧能那個扛著竹篙的少年,跟我差不多歲數吧,真的好厲害,有膽識,帥氣!比我強多了,回頭我一定要找位丹青聖手,將這幅場景畫下來。”

老嫗搖頭笑道:“可莫要學那少年意氣用事,少主你可不是什麼簡簡單單的千金之子,萬金之子,你若是在這寶瓶洲和婆娑洲之間的地帶,真出了點什麼意外,可就是天大的麻煩了。”

少年無奈道:“柳婆婆,我已經經歷過好多次歷練了,別總把我當孩子啊?”

老嫗笑而不語。

那些場看似險象環生的歷練,哪次沒有某位老祖親自盯著。

其實這次出門遠遊,從皚皚洲先去了一趟俱蘆洲,再南下寶瓶洲,神誥宗,觀湖書院,雲林姜氏,最後到達老龍城,之後又繼續南下,登陸桐葉洲,北方桐葉洲和南邊玉圭宗都去拜訪過,少主還差點要進入那座雲窟福地,一路無風無雨,但是老嫗始終想不明白,為何是自己單獨一人擔任少主的扈從,是不是太過草率了?一位元嬰境練氣士,境界是不算低,可少主身份何等金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