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我有小事大如鬥(第2頁)
可是今天哪怕是面對一個外人,彷彿是給人看家護院,老道人仍是絲毫沒有覺得掉價,反而神色頗為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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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遇上了一件尷尬事,原來在倒懸山,十個人裡,就沒有一個人能聽得懂東寶瓶洲雅言,而陳平安又不會中土神洲的大雅言,所以問路的陳平安,跟被問路的好心人,雙方雞同鴨講。最後陳平安硬著頭皮,孜孜不倦問過了三十餘人,總算問到了一個略通寶瓶洲言語的行人,結果人家不知鸛雀客棧在何方。
陳平安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四顧茫然,摘下養劍葫,只得站在原地借酒澆愁。
實在不行,就只能原路返回捉放渡,去跟桂夫人討要金粟了,請這位桂花小娘幫著帶路。至於會不會被“大仇得報”的金粟冷嘲熱諷,陳平安倒是無所謂。面子不面子的,熟人之間還好,可與金粟這樣短暫相逢的人,這輩子又能見到幾回?故而臉皮厚一點,不打緊。
柳暗花明又一村。
陳平安又逮住一個知曉寶瓶洲雅言的路人,後者雖然依舊不知客棧地點,卻知曉敬劍閣與猿蹂府,而且說起這兩處地方的時候,陳平安詢問的是“先生可知敬劍閣在何方”,那人的回答竟是“哦,你說那猿蹂府旁邊的敬劍閣啊,好走,離此不算太遠。”
皚皚洲少年劉幽州,不簡單。
於是陳平安直接轉頭,去往捉放渡口,那位路人看著少年背影,滿是遺憾,若是藉此機會,自己能夠跟猿蹂府搭上丁點兒關係,哪怕只是混個熟臉也好。
到最後金粟開開心心走下桂花島,領著“灰頭土臉”的陳平安一起去往鸛雀客棧,她下山之前,桂夫人給了她三顆小暑錢,要她省著點花。走下渡口後,金粟問陳平安要不要去捉放亭,陳平安說已經去過了,金粟點點頭,說捉放亭最沒有花頭,遠遠不如其它景點有意思,比如那靈芝齋、麋鹿崖,尤其是敬劍閣,就必須要去,才不虛此行。
兩人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一路上金粟給陳平安大致講解了靈芝齋在內,倒懸山一些重要風景名勝的情況,例如那敬劍閣,劍氣長城所有斬殺過上五境妖族的劍修,他們的佩劍,倒懸山都會打造一把仿品,供奉在閣內,以供後人瞻仰。
金粟到了倒懸山,明顯不再像桂花島上那般冷淡,性情大變,雖然稱不上滔滔不絕,可已經與尋常女子無異,她說那那靈芝齋,擺放有一枚道祖遺留在浩然天下的靈芝如意,靈氣盎然,將整座靈芝齋浸染得如同一座洞天福地,在此修行,事半功倍。所以靈芝齋是倒懸山最為銷金窩的一座客棧,但是來此歷練的仙家宗門子弟,以及來此遊覽賞景的千年豪閥公孫,仍是有錢難進靈芝齋,需要數月之前就開始預約房屋。
臨近那座鸛雀客棧,金粟低聲道:“也有傳聞,從道祖親手種植的那根葫蘆藤上,打造而成七枚品秩最高的養劍葫蘆,靈芝齋密室就藏有七隻一隻,而且是第一顆成熟的葫蘆籽,如今裡頭秘密溫養著浩然天下十數位大劍仙的飛劍。”
這些小道消息,往往旁人一個個說得眉飛色舞,活靈活現,好像親眼見識過養劍葫似的。道聽途說而來的金粟,一樣不能免俗。
實則執掌倒懸山“金科玉律”的道老二這一脈道人,關於養劍葫和為天下劍仙養劍一事,從來不會洩露半點天機,只說靈芝齋並無此等奇事,切勿多想,莫要以訛傳訛。
陳平安想起了阿良贈送給小寶瓶的銀色養劍葫,當然還有正陽山蘇稼仙子曾經懸佩的那枚紫金養劍葫,以及方才不久那傢伙自稱的“養劍葫老祖宗”。
陳平安突然問道:“金粟姑娘,猿蹂府在倒懸山很有名嗎?”
金粟點頭道:“當然,皚皚洲劉家名下的猿蹂府,是倒懸山四大私宅之一,佔地很大,名聲更大,劉氏在皚皚洲是第一大姓氏,而且口碑極好,幾乎所有皚皚洲的君主皇帝、地仙修士,都要跟劉氏打好關係,而且咱們練氣士最多使用的雪花錢,就是按照劉家打造的錢模子鑄造的,而那條玉礦山脈,劉氏一家就佔了一成,別覺得一成聽上去很不起眼,實在是不能再多了!”
陳平安有些震驚。
難怪一顆穀雨錢也叫“哪怕錢再少”,真不是人家劉幽州大吹法螺。
金粟有些眼神恍惚,“劉氏子弟,那才真是一生下來就是坐擁金山銀山的幸運兒,想要什麼,用錢砸就是了,天底下就沒有劉氏買不起的寶貝。”
這些話,是老龍城孫嘉樹親口告訴她的,當時金粟從小財神孫嘉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憧憬。所以讓她尤為記憶深刻。
陳平安愈發打定主意,不要去刻意結識劉幽州。
那個少年就像一艘桂花島渡船,掀起的任何風浪,都不是現在的自己,能夠抗衡的。
陳平安一想到這裡,心中便有些黯然,心扉如有風雪拍打。
自己能有多少山水印可以揮霍?
如今就已經只剩下一方水印了。
不管有萬千理由必須要那麼做,不管遇上同樣的事情,陳平安還是會挺身而出。
失去一枚山印,陳平安到現在還無法釋懷半點。
只是這些不好的情緒,陳平安現在已經可以做到全部“收起來”,再不會像當初在山野破寺那場分別後,以至於數百里山路,沉默寡言,始終大髯漢子和年輕道士察覺到他的異樣,害他們擔心了一路。
鸛雀客棧在一條巷子盡頭,掌櫃是個不苟言笑的年輕男人,哪怕是面對見過數次的金粟,也沒個笑臉,給兩人安排了兩間相鄰的屋子後,就不再搭理他們。金粟小聲解釋道:“客棧掌櫃是子承父業,以往鸛雀客棧很大,半條巷子都屬於客棧,在捉放渡這一帶,小有名氣,後來遇上了一場變故,當時咱們桂花島好像都幫襯了一下,可是掌櫃父親還是去世了,算是家道中落吧,就只剩下眼下的格局了。”
陳平安默默記在心裡。
比起灰塵藥鋪的老闆鄭大風,天底下的掌櫃,其實都能算是好掌櫃了。
倒懸山的客棧房屋,比起之前陳平安遊歷山河時的城鎮客棧,其實沒有兩樣,素潔而已。
金粟敲門而入,落座後,開始跟陳平安計劃接下來兩天的行程,她早已胸有成竹,明天先去法印堂,敬劍閣,靈芝齋和師刀房這四處,後天再去上香樓,麋鹿崖,雷澤臺三個地方,最中央的孤峰是禁地,雖然會路過,但是也就只能遠遠看幾眼罷了。
陳平安詢問這裡是否有交易奇珍異物的鋪子,金粟說靈芝齋就是,還有開在對面搶生意的一座包袱齋,這兩個地方每天財源滾滾,只認貨不認人,十分安穩,故而窮兇極惡的山澤野修,只要有了收獲,都喜歡來倒懸山,既能躲避各方追殺,還能正大光明地賣出重寶,換取錢財享福。
倒懸山附近幾座島嶼上,常年駐紮著許多正派修士,死死盯住倒懸山的動向,就為了觀察隱匿在倒懸山上的某些匪徒大寇,這些藉著倒懸山規矩來避難的人物,無一例外都是手染無數鮮血的邪魔外道,都曾在各大洲闖下赫赫兇名。
陳平安問了倒懸山通往劍氣長城的準確地點,金粟雖然好奇三天後就要動身啟程,為何陳平安還要多此一舉,可仍是告訴他就在倒懸山中央地帶的孤峰旁,是一道仿造上古登仙台的大門,若是懸佩“涯”字玉牌,就可以去就近參觀。
如今第十三境飛昇境,如同純粹武夫的十境,已是人間止境,之後便是不見經傳的失傳二境,而道德聖人行走四方、澤被蒼生的那個遠古時代,好像世間還分佈著一座座登仙台,可供練氣士輕鬆飛昇,或白日、舉霞、乘龍、騎鶴飛昇,空中會有天女散花,彩雲絢爛,虹光流溢,共襄盛舉,為得道之人慶賀。
令人神往。
陳平安跟金粟約好明早出門的時辰,就獨自離開客棧,去往那座大天君結茅修行的孤峰腳下。
陳平安一路上琢磨著九個地方,捉放亭,敬劍閣,上香樓,雷澤臺,靈芝齋,法印堂,師刀房,麋鹿崖,加上孤峰。
數字跟雄鎮樓一樣,都是九。
說不定也是一種聖人鎮壓氣運的陣法。
在孤峰山腳,有一條可供三輛馬車並駕齊驅的登山神道,附近不遠處有一座白玉石堆砌而成的廣場,廣場外邊只有一條鐵索欄杆,高不過兩尺,誰都可以一跨而過。
中央高高樹立有兩根高達十數丈的白玉大柱,柱子中間,如平靜如鏡的水面,偶爾會有漣漪盪漾,廣場上當下人並不多,稀稀疏疏二三十人,無論老幼男女,腰間都有一枚涯字玉牌,許多頑劣稚童,就那麼直接從中一穿而過,四處奔跑,追逐打鬧。
廣場並無道人負責看守,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跨過欄杆,並無任何動靜,這才略微放下心來,緩緩走向那兩根大柱。
陳平安發現自己每走一步,腳下都會泛起流光溢彩,而且抬頭望去,發現有位身穿寬大道袍的小道童,坐在一根大柱旁邊的蒲團上,正在翻看一本書籍,若是有瞧著與他差不多歲數的稚童靠近,頭頂魚尾冠的小道童便隨手揮袖,孩童們隨之飄遠,如同騰雲駕霧,孩子們樂此不疲,小道童也從不嫌煩,揮袖不斷。
陳平安不敢模仿孩子擅自闖入那道“鏡面”,而是繞過大柱走到後邊,發現大柱旁邊又有小柱子,那個好似拴馬樁的石柱上,有個衣衫襤褸的中年劍客,盤腿而坐,懷中抱劍,閉眼酣睡。
一看就是位……絕世高人!
陳平安不敢打攪此人的睡覺,下意識放輕腳步,就要轉身走回另外一邊。
那名抱劍而眠的劍客腦袋一磕,猛然驚醒,眼神有些木訥,左看右看再往高處看之後,最後望向那個背劍少年的背影,喃喃自語,好像是三個字,然後便繼續睡覺。
陳平安站在另外一邊的鏡面附近,怔怔看了許久。
他無法想象,鏡面之後,就是劍氣長城?就是另外一座天下?
高聳入雲的孤峰之上,又有一座倒懸山最高的高樓,一年之中,有大半時間被雲海籠罩,而樓頂屋簷下,懸掛有三隻鈴鐺,據說只有道家三位掌教親臨倒懸山,才會悠揚響起。一位道家大天君正在樓頂,視線透過雲海,俯瞰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