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二百九十三章 鷹不飛(第2頁)


陸臺一臉見鬼的模樣,疑惑道:“教你拳法、劍術和符籙的人,一個都不跟你說這些?”

陳平安搖頭道:“不教這些,傳授我拳法的老人,只教我……”

陳平安站起身,輕輕一拳遞向雨幕,“要隨手一拳,打退雨幕十丈百丈。”

陳平安收起拳頭,輕輕擰轉手腕,如提筆畫符,“要在筆端流瀉符籙真意,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陳平安再虛握長劍式,輕輕向前一揮,“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唯有一劍。”

陸臺怔怔看著對面屋簷下,那個跟平常不太一樣的白袍少年。

陸臺蜷縮在椅子上,雙手籠袖,久久無言。

陳平安咧嘴一笑,拿了椅子就要回屋,“你也早點睡。”

陸臺認真問道:“陳平安,三者之間,你如果只能選一樣,會選什麼?”

陳平安愣在當場,這個問題還真沒有想過,思量片刻,回答道:“當初練拳,是為了延續壽命,算是我的立身之本,以後會一直練拳,如果活得夠久,我希望能夠打上一千萬拳,當然在這期間,一定要躋身武道第七境。至於畫符,只是保命的手段,我不會鑽進去太深,順其自然。真正想要走得遠,還是……”

陳平安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背後的那把劍,“是練劍。”

陳平安神色平靜,眼神堅毅,“我要成為一名劍仙,大劍仙!”

陸臺歪著腦袋,“圖什麼呢?”

陳平安嘿嘿笑著,不說話,搬了椅子小跑回屋子,關門睡覺。

陸臺翻了個白眼,沒了睡意,他便百無聊賴地哼著鄉謠小曲,最後乾脆站起身,在椅子上緩緩起舞,大袖翻轉如流水。之後坐回椅子打哈欠搖扇子,要不就是手指掐訣推算運勢,還會把腦袋擱在椅把手上,翻白眼吐舌頭假裝吊死鬼……

就這麼熬到了天亮。

陳平安按時起床,先去開門收回了鎮妖符,然後在屋簷下來來回回走樁練拳。

陸臺瞥了眼陳平安的靴子,“回頭給你找一雙咱們仙家穿的,就不用再擔心雨雪天氣,貴一點的,甚至可以水火不侵。”

陳平安沒好氣道:“要那玩意兒幹啥,跟人打架還得擔心靴子會不會破,多礙事,白白多了一件心事。”

陸臺嘆息道:“你就沒有享福的命。”

陳平安問道:“昨夜後邊沒發生什麼怪事吧?”

陸臺點了點頭,“還真有,好像飛鷹堡有人撞見鬼了,離著這邊不算太遠,雙方大打出手,挺血腥的,不過沒死人。”

陳平安想了想,“那咱們白天走動走動,看能不能發現真相。心裡有數之後,再確定要不要出手。”

陸臺對此無所謂。

風水堪輿,尋龍點穴,奇門遁甲,醫卜星相,他都挺擅長的,沒辦法,祖師爺賞飯吃,哪怕學得不用功,整天變著法子偷懶,可還是在同齡人當中一騎絕塵,這讓他很煩惱啊。

————

陸臺的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就概括了一場血腥廝殺。

其實對於當時的局中人而言,遠遠沒有這麼輕鬆。

昨晚的雨幕中,有一個腰掛朴刀身穿黑衣的年輕人,與一位遊歷至此的道士,結伴夜行,斗笠之下的神色,一個慷慨赴死,一個憂心忡忡。

滂沱大雨轉為軟綿小雨後,兩人走入一條巷弄,來到一棟荒廢已久的破敗屋舍前。

身披蓑衣的年輕道人臉色微白,“今夜的凶煞之氣,格外重!”

另外那名男子手握朴刀,肌膚微黑,壓低嗓音,咬牙切齒道:“再等下去,不知道要枉死多少人,拖不得了!”

這條巷子,住客極少,稀稀疏疏三四戶人家而已,多是上了歲數的孤寡老人,也不常與外邊聯繫,飛鷹堡的習武子弟,年少時分,比拼膽識,就是挑一個深夜時分,看誰敢不敢獨自走過這條狹窄陰暗的巷弄。

都說這條巷子曾經有過一場血戰,飛鷹堡在江湖上沉寂之前,趁著老堡主剛剛去世,有一夥拉幫結派的仇人摸進飛鷹堡內,一個個手染鮮血,不是魔教高手就是邪路宗師,都是當年被老堡主打傷打殘的各路江湖梟雄。

他們不小心洩露了風聲,被早有準備的飛鷹堡甕中捉鱉,堵在這條巷子裡,那一場廝殺,血流滿地,雙方殺得人頭滾滾而落,既有兇人頭顱,也有飛鷹堡老一輩人的腦袋,殘肢斷骸,幾乎沒有一具全屍,據說最後飛鷹堡的收屍之人,就沒有一個不吐出膽汁的。

飛鷹堡是祖上闊過卻家道中落的那種武林幫派,曾有長達百年的輝煌歲月,在沉香國老一輩江湖人中,哪怕桓氏如今沉寂了數十年,名氣仍是不算小,尤其是已經過世的桓老爺子,德高望重,當初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是朝野皆知的江湖豪傑。

只可惜這一代堡主桓陽的武道造詣,平淡無奇,未能撐起飛鷹堡的威名,而桓常年紀還輕,便有了當下青黃不接的慘淡格局。

可是隨便翻翻老黃曆,從桓老爺子再往上推兩代人,飛鷹堡可以拎到檯面上講的東西,實在太多。

所以偌大一座飛鷹堡,上上下下,四百餘人,都很自傲。

雖然偏居一隅,飛鷹堡卻不能算是井底之蛙。

幾乎每個人自幼就聽著飛鷹堡的諸多傳奇事蹟,桓老爺子身為沉香國四大宗師之一的身份,

桓老爺子年輕時候一起行走江湖的摯友,如今的十大高手當中,還有三人。



而老太君,傳聞是鄰國前朝的亡國公主,逃難江湖,被桓老爺子所救,一見鍾情,期間坎坷不斷,種種磨難,最終還是走在了一起,傳為江湖美談。

少堡主桓常,自幼就展現出出類拔萃的習武天賦,天生膂力驚人,十餘年間,向外邊的大俠討教,或是跟那些已經名動江湖的少俠切磋過招,可圈可點。而堡主千金桓淑,據說跟沉香國十大高手之一的嫡長子,訂了一樁娃娃親,只等那位年輕人前來迎娶。

而飛鷹堡年輕一輩的領袖,不是桓常,而是一位外姓人,陶斜陽,是堡主桓陽的嫡傳弟子,從小跟隨大管家何老先生學習儒家典籍和高深功夫,說起人緣,比少堡主桓常還要好。

陶斜陽古道熱腸,在飛鷹堡有口皆碑,性情開朗,好像天塌下都不怕。

上回進山入堡的一夥人,為首宗師,是大名鼎鼎的江湖豪俠,其中有位仙子美譽的漂亮女子,與陶斜陽關係極好,經常一起在飛鷹堡內外同行,與陶斜陽喝著街邊最便宜的酒水,也能笑顏如花。

陶斜陽最近幾年已經開始幫著堡主和官家何崖,開始嘗試著打理飛鷹堡事務,接觸到了許多內幕,日子過得並不輕鬆。

八方客人,待人接物,需要滴水不漏,飛鷹堡祖輩遺留下來那一支支香火,不能讓它們無聲無息地滅了,得暗中續著香火情。跑京城,跑山頭上的名門正派,跑大城池裡的強橫幫派,給豪門官邸送銀子,跟郡城地頭蛇籠絡關係,都需要陶斜陽這個外姓人去跑動,所以陶斜陽的江湖見識和經驗,都很出眾。

今夜這個來到這條巷弄的刀客,正是陶斜陽。

而與之同行的年輕道人,是陶斜陽在江湖上認識的至交好友,一見如故,陶斜陽知道年輕道人的一些秘密,能夠看得見那些陰穢東西,還有一些江湖上聞所未聞的壓勝手段。道人收到陶斜陽的密信求助後,二話不說就來到飛鷹堡,一番小心探尋,年輕道人心情愈發沉重,果然如陶斜陽信上所說,飛鷹堡的確是鬼物作祟,而且道行高深,直接壞了飛鷹堡的風水根本。

年輕道人自知斤兩,從來不是什麼真正的山上人,跟隨那個喜歡雲遊四方的師父,修習道法不過五年,只學到了一些望氣、畫符的皮毛功夫,而且他畫的符籙,時靈時不靈,揹著的那把銅錢劍,由七七四十九顆銅錢串成,至今還沒有出手的機會,是不是真的能夠鎮煞斬邪,心裡完全沒譜。

年輕道人名叫黃尚,是個科舉無望的士族子弟,練習道法將近五年,畫符還是沒能登堂入室,傳授道法的師父又常年不在身邊,黃尚幾乎花光了所有積蓄,才湊出了那把前朝神冊、元光、正德“三通寶”的銅錢劍,師父說過這三種通寶銅錢,九疊篆,蘊含的陽氣最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