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五十四章 山上的腥風血雨(第2頁)


老人自言自語道:“我踩著大義行事,終究還是名正言順的。哪怕事後書院被太平山遷怒,怪罪下來,摘了我的頭銜……也無所謂。”

壯漢譏笑道:“道貌岸然,說的就是你這種讀書人吧?”

老人苦笑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讀書何止萬卷,百家學問都有涉獵,唯獨漏了這句自家聖人教誨。”

壯漢也不願得寸進尺,繼續挖苦身旁這個這老東西,萬一臨時改變主意,來個什麼幡然醒悟,豈不是要壞了主人這樁臨時起意的謀劃,於是好言安慰道:“那件寶貝,何等稀罕,別說是你要動心,不惜為此辛苦經營盤算了這麼久,其實我也眼饞,等你拿到手後,我與你做一筆買賣,我身上那件主人賜下的法寶,送你了,你只需要傳我半篇,再給你賣命六十年,事成之後,傳我剩餘半篇,咋樣?”

老人略作思量,點頭答應道:“就這麼說定!”

壯漢提醒道:“我家主人臨行前,交待過我除非是救你的命,否則不可出手,還要你最好也別輕易出手,就算出手,也悠著點,不然很容易惹來那個文廟聖人的注意,那位聖人雖說如今忙著搜尋那頭太平山老猿,可他一旦快速趕來,駕臨此處,劉琮這些螻蟻還好說,我們兩個肯定要吃不了兜著走。”

給那魁梧漢子提到了那位聖人,尤其是“文廟”二字前綴,讓老人本就凝重的心情,愈發跌落谷底,中土神洲那座“斯文正宗”的陪祀七十二聖,哪一個是好惹的,這可不是七十二書院山主之流,再不是世俗王朝恭維的書院“聖人”,而是名副其實的儒聖!老人臉色陰沉,點頭道:“性命攸關,我當然明白。”

山頂風雨更大,只是雨點就像落在一把無形油紙傘上,在兩人頭頂上方向四處濺射而去。

壯漢打了個哈欠,他其實不太明白,以主人那麼大的身份和能耐,為何要跟那個年輕人過意不去。

換成本洲南北兩端桐葉宗和玉圭宗的前幾把交椅,勉強說得通,不然就是像背劍老猿乾脆利落打殺了的大伏君子鍾魁,未來儒家某座學宮的大祭酒,也夠資格。

只可惜主人千算萬算,幾乎將整座桐葉洲都給囊括其中了,扶乩宗那邊竟然蹦出個外門雜役少年,誤打誤撞就發現了那位十二境前輩的存在,牽一髮而動全身,以至於徹底攪和了主人籌謀已久的這麼大一個精彩佈局。

難不成這個桐葉洲的氣數如此濃厚?連距離倒懸山最近的那個婆娑洲都比不過?

要知道南婆娑洲有個肩挑日月的陳老兒,按照主人的說法,在他家鄉那邊都有很大的名氣,被視為頭等勁敵之列,就連主人都說他只要身在浩然天下,是絕對打不過醇儒陳淳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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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頭戴芙蓉冠的年輕道士,來到了大泉南邊的邊陲小鎮,沒有走入那座狐兒鎮,只是沿著不算高的黃土城牆外,緩緩而行,伸出一隻手掌,輕輕滑過粗糙牆壁,面帶微笑。

最後他沿著官路走到臨近小鎮的客棧,裡邊生意冷清,小瘸子趴在桌上打盹,老駝背坐在簾子那邊抽旱菸,婦人坐在櫃檯後邊算賬,算來算去,讓她恨不得砸了那個算盤。

年輕道士跨過客棧門檻,眼神溫柔,輕聲呼喚著九娘九娘。

小瘸子迷迷糊糊抬起頭,有些煩,怎麼走了落魄書生,又來了個覬覦掌櫃美色的年輕道士?難道天底下就沒有好看的女人了嗎?!非要來他們客棧糾纏老闆娘?

婦人抬起頭,疑惑道:“小道長,我們認識?”

模樣並不出奇的年輕道士,除了那頂比較罕見的道冠,其實各方面都不惹眼,相貌普通,個子不高不低的,一身道袍也顯舊。

婦人覺得此人眼光很是奇怪,既無狐兒鎮青壯男子的那種猥褻,也無鍾魁那種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痴情,就像是在跟一個久別重逢的熟人,打著招呼,可明明是看著她,卻又像是看著更遠的地方。

九娘有些不悅,在她問話之後,那個年輕道士只是笑望向自己,他眼神越來越明亮,越來越讓人心悸。

年輕道士無緣無故,淚流滿面,卻是笑問道:“九娘,我們回家吧?”

不等九娘破口大罵。

那年輕道士已經擦了擦眼淚,自嘲道:“是我認錯了人,見諒見諒。”

他在一張酒桌旁坐下,從袖口掏出幾粒碎銀子,拍在桌上,微笑道:“都買酒了,能買幾壺就幾壺。”

客棧地處邊陲,魚龍混雜,來來往往,經常有不是善茬的羈旅行人,瘸子少年在客棧打雜這些年,見多了腦子進水的客人,也沒覺得需要他多想什麼,便拿了碎銀子說道:“咱們客棧的青梅酒,分三等,若是最好的青梅酒,客官就只能買一罈……”

年輕道士不等小瘸子說完,笑道:“就要一罈最好的青梅酒。”

離鄉遠遊,天大地大,與誰都不可交心,如此比聖賢還要寂寞的遊歷,不喝酒怎麼行。

他幾乎喝遍了桐葉洲的美酒劣酒。

他喜好喝酒,有個品相還湊合的養劍葫當酒壺,正好。

至於養劍葫裡來歷古怪的兩把本命飛劍,毀了無妨,留下更好。

重返家鄉後,送給家族晚輩當禮物,也算錯過他們成人禮的一點彌補。在他家鄉那邊,送劍,比送什麼都強。

此次桐葉洲變故,早早-洩露了天機,兩位手下未能蟄伏到最後,過不在他,實在是天時二字尚在浩然天下,現在就看婆娑洲和扶搖洲兩處會不會順利一些。

原本太平山和扶乩宗都該覆滅的,太平山天君祖師爺和宗主,嵇海夫婦二人,都會死,女冠黃庭這種佔了一洲許多氣運的天之驕子,也不例外。

至於大伏書院君子鍾魁,在這位太平山年輕道士的名單上,排名其實很靠前。

死了一個鐘魁,意義之大,不亞於踏平一座太平山。

所以他當初給背劍白猿的命令,是以命換命都不虧,若是事後能成功遁入那條破碎龍脈,不管受傷多重,都是賺到了,之後就躲起來,老老實實藏著吧,不然他也護不住老猿,畢竟他只能從浩然天下帶走一人,老猿若是沒有傷及大道根本,仍是十二境劍修的境界,他可能會帶走它,而不是念某些舊情,來這邊境客棧喝悶酒。

鍾魁本該活得更長久一些,更痴情一些。

駝背三爺眼神示意九娘要小心此人,婦人仍是執意自己拎著酒罈和兩隻白碗,來到那年輕道士對面坐下。

九娘倒了兩碗酒,笑問道:“小道長是認錯我,還是真認得我?”

年輕道士端碗喝了口青梅酒,讚了一聲好酒,手背抹著嘴巴,“是我認錯啦。”

九娘笑眯眯問道:“小道長膽子大,也豪氣,言語之間,從不自稱貧道,難不成是個假冒太平山神仙的假道士?”

年輕道士搖頭道:“真道士,不能再真了,隨便找了副皮囊,在太平山修行了百餘年,才得了塊玉牌,後來下山遊歷途中,死了,屍骨無存,師門連玉牌都沒能收回去呢,慘得很,在那之後,我換了頭面,四處逛蕩,又開始找酒喝,最後回到了大泉,逛了好些地方,比如那埋河之類的,還在蜃景城遇見了一位名叫王頎的讀書人,當時那人歲數不小了,名字取得真是不錯,頎,聖人解字,身修長,心誠毅也。”

“只可惜堂堂君子,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毀在了一個貪生怕死的貪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