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七十八章 白衣僧人(第2頁)


等到裴錢活蹦亂跳走出帳篷,先前遇上的那幫江湖人士也原路返回,狼狽不堪地來到石窟避雨。

這場雨下得實在是江湖豪俠都要低頭哈腰。

陳平安見到了那位鷹鉤鼻老者,率先點頭致意,後者亦是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既然陳平安如此客氣,朱斂四人就換了位置,默默騰出了一片空地。

好似落湯雞的圓臉少女,早已給扈從圍在中間,遮擋外人視線,畢竟雨水浸透衣裳,少女身段曲線畢露。

這夥江湖人各自坐下後,圓臉少女又開始打量那些女子,眼睛一亮,問道:“你們該不會是雲霄國胭脂齋的婆姨吧?”

先前少女不過是打量了幾眼陳平安,黑衣老者就出聲勸阻,但是這次少女的言語,如此不敬,近乎挑釁,老者依舊閉目養神,置若罔聞。

那邊,一名眉眼間滿是銳氣的年輕婦人,轉頭怒道:“放肆!”

圓臉少女渾然不怕,笑眯眯反問道:“請教一下,本姑娘怎麼就放肆了?”

這些女子正是來自雲霄國頂尖江湖豪門的胭脂齋,其中那位年紀最小的那位豆蔻少女,下巴尖如鵝蛋,容貌秀美,她瞪大眼睛,好奇打量著這位大言不慚的同齡人,膽敢這麼挑釁胭脂齋的傢伙,雲霄國江湖上屈指可數,那麼應該是青鸞國或是慶山國的某個大門派?

這位尖下巴少女下意識伸出拇指,摩挲著腰間一把精緻短刀的銘文,泛黃竹鞘,色澤圓潤可人,竹刻“蕞爾”二字。

那位她的同門師姐,年輕婦人腰間則別有一對鴛鴦刀,此時握住刀柄,臉色冷若冰霜,沉聲道:“那就搭手,試試深淺?”

搭手是武林中人相對比較文雅的一種切磋方式,比較文鬥,不太容易見血,因為只要落敗者見了血,一樣勝之不武,不是如何臉上有光的事情。

圓臉少女朝那婦人做了個鬼臉,“仗著年紀大,多學了幾十年武藝,欺負晚輩算什麼女俠?”

年輕婦人給氣得不輕,她如今尚未三十,什麼叫多學了幾十年武藝?

白髮老嫗氣態雍容,對身邊婦人輕聲道:“與一個晚輩置氣作甚?養氣功夫不到家,武學成就高不到哪裡去。”

年輕婦人顯然十分敬重老嫗,立即低頭道:“記住了。”

不遠處圓臉少女嬌俏而笑,“還是這麼老嬤嬤懂禮數。”

其實還是一句不中聽的“好話”。

陳平安置身事外,只覺得這位圓臉少女往別人心口戳刀子的本事,真不算小。

老嫗不計較這種冒犯,視線偏移,望向那位鷹鉤鼻老者,“可是大澤幫竺老幫主?”

黑衣老者睜開眼,笑道:“我已經將近三十年不曾出門,竟然還有人知道我的名號?”

老嫗微微一笑,“便是再過三十年,江湖還會記住竺老幫主的威名。”

老嫗道破身份後,胭脂齋女子們個個神色微變。

大澤幫老魔頭竺奉仙,可謂兇名赫赫,在三十年前,喜好乘坐一輛鮮紅馬車,遠遊四方,馳騁數國武林,染血無數,死在此人手底下的正道人士,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竺奉仙麾下又有八位弟子,號稱八殿閻羅,在青鸞國威風八面,只是三十年前,大澤幫遭受重創,竺奉仙開始閉關,八位弟子死了半數,原本五六千幫眾,鳥獸散去大半,最近三十年內,曾經在青鸞國內號令群雄的江湖執牛耳者,就此沉寂無聲。

就在竺奉仙準備繼續閉眼養氣的時候,一直給人印象極有風度的老嫗突然說道:“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比起三十年前,江湖水深了,不在自家地盤的時候,最好多敬酒少擺譜,多磕頭少說話。”

圓臉少女驀然瞪大眼睛,只覺得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死死盯住那位白髮老嫗,想要知道這個老婆姨是不是瘋了。

竺奉仙淡然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們胭脂齋自祖師創建以來,兩百多年,一直不過是雲霄國二流門派,過得很窩囊,怎麼,在這三十年裡,你們這幫娘們的上邊有人了?”

陳平安有些頭大,怎麼一場躲雨而已,就能碰到這種莫名其妙的江湖恩怨?先前裴錢還埋怨為何離開蜂尾渡後,走了這麼遠的路,就只撞見黃色土牛這麼個傢伙,然後就再也碰不上精怪鬼魅了。

當下裴錢聽得認真。這就是江湖哩。以後自己也要走的,現在就要多看多學。

朱斂暗自點頭,姓竺的這話就說得有嚼頭了。

老嫗譏笑道:“如果沒有意外的,竺老幫主是想要將這位小姑娘,送入金桂觀修行仙家術法吧,那麼竺老幫主可知道,金桂觀觀主,與我們胭脂齋是舊識?九名弟子當中,我們胭脂齋早就內定一人了,這還是那位老神仙主動開口的,所以此次登山,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這麼說來,竺老幫主身邊這個牙尖嘴利的小姑娘,若是果真有些修道資質,觀主他老人家又瞧得順眼,倒是有機會,喊我們家清城一聲大師姐。”

胭脂齋那位鵝蛋臉少女有些臉紅羞赧。

圓臉少女望向她,嬉笑道:“你叫清晨啊,我叫晚上。”

竺奉仙微微一笑,“金桂觀觀主是難得的真神仙,他此次開門收徒,所以我才願意重出江湖,只是青鸞國還真不止有金桂觀一處仙家府邸,我可以先將你們殺乾淨了,再帶著孫女去別處訪仙,或是直接離開此地,讓我大澤幫弟子暗中護著你們護送上山的女子,好教她安心修道。”

老嫗臉色難看起來,冷笑道:“去別處訪仙,說得輕巧!金桂觀老神仙為何要限定年齡?你竺奉仙會不清楚?再耽擱個兩三年,你這孫女還修個屁的仙,即便礙於大澤幫的情面,讓她進了仙家府邸,估計也只能當伺候別人的丫鬟婢女了吧。仙家修道最無情,要我教你竺奉仙這個道理嗎?”

竺奉仙臉色陰沉。

便是那位看似“嬌憨”的圓臉少女,都黑了臉。

她並非純粹武夫,而是一位三境練氣士。

雖然那老嫗眼拙,看不出這一點,但是少女自己心知肚明,修行路上,越是年少之時,耽擱兩三年光陰,可能成了中五境練氣士後,就需要耗費幾十年光陰才能找補回來。

用爺爺竺奉仙和大澤幫那位軍師的說法,她是百年一遇的修道良材,可惜大澤幫武庫僅有一部幫助躋身中五境的仙家秘籍,品相相當不俗,可是如何成為一位餐霞飲露、御風萬里的地仙,那本道書,出自青鸞國曆史上某座香火已斷的仙家,卻未記載,應該只是內門弟子的修行之法,唯有成為嫡傳,才可以修習本山秘術、祖師堂傳承。

裴錢蹲在陳平安身邊,聽得津津有味,覺得這種唇槍舌戰最有意思了,比她小時候在南苑國京城街邊看婦人互撓還帶勁。

陳平安有些擔心,雙方都不是省油燈,就怕他們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石窟就這麼點地兒,躲都沒處躲,刀劍無眼,難道還要他現在開口提醒,讓大澤幫和胭脂齋兩夥人出去打不成?

陳平安嘆息一聲,站起身,徑直從兩夥人之間穿過,走到石窟門口,雙指捻出那張藏在袖中的半張挑燈符,再次燃燒起來,一朵金黃色的小火苗,哪怕是如此之大的風雨中,依舊如和煦春風裡的小草,悠悠然搖曳生姿,然後陳平安轉頭笑道:“這場雨下得古怪,這股非同尋常的陰煞之氣,從開始下雨直到現在,一直綿延不絕,極有可能是藏在暗處的練氣士鬼祟所為。看情況,金桂觀的神仙們暫時仍未出手,所以你們此次登山去往金桂觀,路上一定要小心,江湖恩怨,不妨暫時放在一邊,終究是兩位姑娘近在咫尺的修道之路,更加重要,這一登山,差不多就算是走在修行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