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少俠遇見大俠(第3頁)
渡船繼續前行,江神娘娘一言不發。
鐵券河神不以為意,轉頭望向那艘繼續前行的渡船,不忘火上澆油地使勁揮手,大聲嚷嚷道:“告訴夫人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咱們紫陽仙府的洞靈元君老祖,如今就在府上,夫人身為一江正神,想必紫陽仙府一定會大開儀門,迎接夫人的大駕光臨,繼而有幸得見元君真容,夫人慢走啊,回頭返回白鵠江,若是得空,一定要來屬下的積香廟坐坐。”
等到渡船遠去。
這位河神朝鐵券河狠狠吐了口唾沫,罵罵咧咧,“什麼玩意兒,裝什麼清高,一個不明來歷的外鄉元嬰,投杯入水幻化而成的白鵠真身,不過是當年自薦枕蓆,跟黃庭國皇帝睡了一覺,靠著床上功夫,僥倖當了個江神,也配跟咱們元君老祖宗談買賣?這幾百年中,從來不曾給咱們紫陽仙府進貢半顆雪花錢,這會兒曉得亡羊補牢啦?哈哈,可惜咱們紫陽仙府這會兒,是元君老祖宗親自當家做主,不然你這臭娘們捨得一身皮肉,死皮賴臉地爬上府主的床笫,還真說不定給你弄成了……痛快痛快,爽也爽也……”
河神轉身大搖大擺走回積香廟。
他突然偷偷嚥了口唾沫,賊兮兮而笑,不曉得這婆娘脫下那身宮裝衣裙後的金身皮囊,摸上一摸,到底是啥個手感和滋味?
若是白鵠江遭了難,說不定他還真有機會嘗一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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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府,劍叱堂。
吳懿已經差不多到了耳根子忍耐的極限,正要讓那撥還在滔滔不絕向她邀功討賞的傢伙退下。
突然有一位外門管家站在劍叱堂大門後,恭聲道:“老祖宗,那白鵠江的江神,攜帶重禮登門求見,希望老祖能夠賞臉見她一面。”
她嘴角扯起一個弧度,似笑非笑,望向眾人,問道:“我前腳剛到,這白鵠江婆姨就後腳跟上了,是積香廟那傢伙通風報信?他是想死了?”
在場眾人,心知肚明,這是老祖宗生氣的徵兆了。
一時間,所有紫陽府位高權重的老神仙們,個個惴惴不安。
老祖宗一發火,次次地動山搖,要麼不長眼的外人,遭受滅頂之災,要麼是辦事不利的一大堆自家人掉層皮。
一位與鐵�
��河神關係不錯的紫陽府老修士,趕緊硬著頭皮站出來,為那命懸一線的河神美言幾句,“啟稟老祖宗,積香廟河神絕對不敢,這傢伙道行低賤,萬事不行,只有對咱們紫陽府忠心耿耿這件事上,可以說是半點不含糊。所以我斗膽猜測,想必是老祖宗此次駕馭仙舟,遠遊歸來,給那江神娘們抬頭瞪大一雙狗眼,瞧見了老祖宗的絕代風采。就屁顛屁顛趕來,跟老祖宗搖尾乞憐了。”
她一根手指輕敲椅把手,“這個說法……倒也說得通。”
所有人頓時如釋重負。
哪怕是與老修士不太對付的紫陽府老人,也忍不住心中暗讚一句。
倒不是那位老修士仗義,願意為一個紫陽府的外人說幾句公道話,而是他管著紫陽府外門的錢財往來。每年從乖巧懂事的鐵券河神那邊,多有額外進賬。
這種事,可大可小。
一般來說,即便這類雞毛蒜皮的腌臢事,被洞靈真君這位一心修大道的老祖宗知道了,她也未必願意動一下眼皮子,張嘴說半句重話。
說不定告密之人,與被揭發的可憐蟲,都會被她厭煩驅逐,各打五十大棍,一起丟出紫陽府大門,道理很簡單,這會讓她心情不佳。
老祖宗雖然不愛管紫陽府的世俗事,可每次只要有人招惹到她發火,勢必會挖地三尺,牽出蘿蔔拔出泥,到時候蘿蔔和泥土都要遭殃,萬劫不復,真真正正是六親不認。
歷史上,好幾位龍門境功勳供奉,說是兢兢業業,為紫陽府出生入死都不過分,功勞苦勞都不缺。還有幾位老祖宗的嫡傳弟子,無一例外都是金丹地仙的大好資質,可一樣是事發後,悉數被老祖宗親手抓走,再無音訊。
吳懿依舊沒有自己給出意見,隨口問道:“你們覺得要不要見她?”
眾人意見不一,有說這白鵠江神膽大包天,仗著與洪氏一脈的那點關係,從來不向我們紫陽府納貢稱臣,既然她敢來紫陽府,不妨隨便找個由頭,直接將她拿下,關押在紫陽府水牢底下,回頭再扶植一個聽話的傀儡繼任白鵠江神,兩全其美。也有人反駁,說這位蕭鸞夫人,終究是黃庭國屈指可數的一江正神,如今黃庭國暗流湧動,咱們紫陽府雖然算是已經上了岸,可近期最好還是行事穩重些,堂堂紫陽府,何必跟一個近鄰江神慪氣,傳出去,徒惹笑話。
吳懿煩得很,拍了拍椅把手,對現任府主的金丹修士說道:“這個蕭鸞夫人,可沒那麼大面子,能夠讓我去接待她。黃楮,你去見見她,看她到底想要做什麼。如果說話不對胃口,或是求人辦事,出價太低,就抓起來丟入水牢。如果足夠溫順,或是價格公道,那就與她做買賣好了,紫陽府雖說家大業大,可誰樂意跟錢過不去。如果談得愉快,今晚為陳公子接風洗塵的宴席,可以順便邀請她,記得她的座位……嗯,就放在最靠近大門口的地方好了。”
紫陽府府主黃楮抱拳領命。
吳懿視線在所有人身上掠過,玩味笑道:“我不在的時候,你們怎麼做,我可以不管,可如今我就在紫陽府,你們誰如果把事情做得私心重了,就是把我當傻子看待。”
原本確有一絲腌臢想法的府主黃楮,一江水神蕭鸞夫人,豔名遠播,他早就對她的美色覬覦已久,況且這位江神的雙修之法,能夠大補修士神魂,一旦拘押在水牢中,先慢慢磨去稜角,等到哪天老祖離開紫陽府,還不是由著他這位府主為所欲為?只是被吳懿這番言語,給嚇得頭皮發麻,悚然驚懼,再次低頭抱拳道:“黃楮豈敢枉顧老祖宗的栽培之恩,豈敢如此自尋死路?!”
吳懿皮笑肉不笑,沒有言語。
黃楮慢慢退出劍叱堂,走出去後,大汗淋漓。
其餘眾人,再陸續離開後,都有些幸災樂禍。
吳懿突然一皺眉,伸手捻住破空而來的一抹亮光,是完全無視紫陽府陣法的飛劍傳訊。
這等驚人手筆,不用想,必然是那位去當什麼書院副山主的父親大人了。
看到信上內容後,吳懿揉了揉眉心,十分頭疼,還有不可抑制的憤怒。
她一巴掌拍碎紫檀龍椅的椅把手。
自己已經足夠客氣了,還要怎樣盛情款待?!
難道要將那個陳平安當老祖宗供奉起來不成?
只是一想到父親的陰沉面容,吳懿臉色陰晴不定,最終喟然長嘆,罷了,也就忍受一兩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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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臨,整座紫氣宮燈火輝煌,亮如白晝。
紫陽府今夜大擺宴席,地點位於紫氣宮用以款待頭等貴客的雪茫堂。
白鵠江神蕭鸞夫人,帶著貼身婢女和孫登先三人,在一位紫陽府年輕女修的帶領下,去往雪茫堂宴會。
事情已經談妥,不知為何,蕭鸞夫人總覺得府主黃楮有些拘謹,遠遠沒有以往在各種仙家府邸露面時的那種意氣風發。
他們一行人的住處,被黃楮安排在紫陽府的偏僻地帶,根本不可能會是這座屬於吳懿私宅的紫氣宮,而且只有一個紫陽府外門弟子中的三境女修,負責他們的衣食住行,而且即便如此,小小三境修士,也沒個好臉色給一位大江正神娘娘,紫陽府的店大欺客,那種從骨子裡流露出來的居高臨下,一覽無餘。
除了蕭鸞夫人,婢女和三個大老爺們當時都有些臉色難看,只有蕭鸞夫人始終神色恬靜。
接下來發生了一件更過分的事情,讓婢女和孫登先直接繃不住臉色,各自冷哼一聲。
那三境女修在戰戰兢兢進了紫氣宮大門後,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關於紫氣宮的傳聞,一個個都很讓人敬畏,結果只走了一半路程,她給那群客人指了大致道路,就說接下去讓蕭鸞夫人自己去那雪茫堂,反正座位很好找,就靠著大門。
蕭鸞夫人安慰兩人幾句,見效果不大,只好苦笑著率先前行。
結果繞過一座影壁,在一條長廊中,遇到了另外一撥人。
正是陳平安四人,之前是一位龍門境老修士親自去請的陳平安,不過陳平安問過了道路,就說不麻煩老前輩帶路,自己走去就行,管著紫陽府所有下五境修士生殺大權的老修士,本想堅持,只是一想到先前劍叱堂老祖宗的說法,以及自己咀嚼出來的餘味,覺得還是順著這位陳公子為妙,便是告罪一聲,轉頭去忙他自己的事情。
雙方剛好在兩條廊道交匯處碰頭。
陳平安便率先停步,讓蕭鸞夫人一行人先走。
蕭鸞夫人微笑著點頭致意,算是謝過那個陌生人的禮數。
一個在紫氣宮揹負長劍的白衣年輕人?
蕭鸞夫人也沒有多想。
她的貼身婢女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陳平安,呦呵,腰間還掛了個硃紅色小酒壺呢。
瞧著挺像是一位紫陽府上的內門譜牒仙師啊,可為何沒有紫陽府修士身上的那種跋扈?
走在最後邊的孫登先惆悵鬱悶得很,便沒有注意陳平安這撥人。
突然他聽到有人喊道:“大俠?!”
孫登先沒理會,繼續前行。
可那人繼續說道:“大俠!蜈蚣嶺,破廟前,我們見過的。”
孫登先愣了一下,停下腳步,轉頭望去,看著那個滿臉燦爛笑容的白衣年輕人,“你是?”
陳平安快步走到孫登先跟前,笑道:“大俠還記不記得,破廟那邊,我當時帶著兩個小傢伙,一個青衣,一個粉裙。你們降妖除魔之後,大俠你還好心提醒我要注意來著,說不是所有山上人,都不介意有人身邊帶著成精的妖物。”
孫登先恍然大悟,爽朗大笑,“好嘛,原來是你來著!”
陳平安撓撓頭,有些難為情,“這兩年我個子竄得快,又換了一身行頭,大俠認不出來,也正常。”
孫登先一巴掌重重拍在陳平安肩膀上,“好小子,不錯不錯!都混出大名堂了,能夠在紫氣宮吃飯喝酒了!等會兒,估計咱們座位離著不會太遠,到時候我們好好喝兩杯。”
陳平安只是樂呵,點頭說好。
當年在蜈蚣嶺,這位漢子持有一把符器銀色小刀,與人一起追剿捉拿一頭狐魅化身的美婦人。還與一撥遊歷江湖的官宦子弟差點起衝突,最終還是被漢子制服了那頭心狠手辣的狐魅,狐魅好像是自稱青芽夫人。
對於那場萍水相逢,陳平安記憶尤其深刻。
甚至可以說,陳平安對於江湖的模糊印象,以及何謂俠士,何為降妖除魔,如何真正看待險惡的江湖,都源於那場偶遇和旁觀。
竟然能夠在這紫陽府,再次遇到那個出手乾脆利落的漢子,陳平安覺得是大大的意外之喜。
只是陳平安完全顧著高興了。
裴錢卻瞪大了眼睛。
那不知道哪根蔥的黃庭國六境武夫,那一巴掌下去。
這一幕看得朱斂微笑不已,石柔更是眼皮子打顫,她心想要是崔東山在這裡,估計這個不長眼的江湖莽夫,八成是死定了。
孫登先前邊的蕭鸞夫人也聽到了後方動靜,紛紛停步,孫登先轉頭向他們笑著介紹陳平安,開懷大笑道:“這位小兄弟,就是我與你們提起過一嘴的那位少年郎,年紀輕輕,拳意相當不俗,膽子更是大,當年不過三四境武道修為,就敢帶著兩個小妖行走江湖,不過比起那幫宦官子弟的繡花枕頭,這位少俠,可就要江湖經驗老道多了……”
儀態雍容、姿色出彩的蕭鸞夫人,雖然臉上再次泛起笑意,可她身邊的婢女,已經用眼神示意孫登先不要再磨蹭了,趕緊去往雪茫堂赴宴,免得節外生枝。
一位老者輕聲提醒道:“小孫,你們可以邊走邊聊。”
孫登先有些悻悻然,好在陳平安笑道:“赴宴要緊,大俠姓孫?我姓陳名平安,孫大俠就直接喊我陳平安好了。”
孫登先本就是生性豪邁的江湖遊俠,也不客氣,“行,就喊你陳平安。”
蕭鸞夫人繼續趕路。
孫登先便留在最後與陳平安熱絡閒聊起來。
在廊道盡頭,有訓斥聲驟然響起,“你們怎麼回事?難道要我們老祖和府主等你們落座才開席?蕭鸞夫人,你真是好大的架子!”
是一位火急火燎拐入廊道盡頭的紫陽府內門管事,神色倨傲無比,根本不將一位江水正神放在眼中。
那管事訓斥之後,黑著臉轉身就走,“趕緊跟上,真是婆婆媽媽!”
蕭鸞夫人在那管事轉身後,眯起眼,輕輕吐出一口氣,神色恢復正常。
孫登先小聲罵了一句娘。
陳平安沒有說話。
紫陽府所有中五境修士已經齊聚於雪茫堂。
當蕭鸞夫人走在大堂門檻外,放緩腳步,因為她已經有了如芒在背的感覺。
那位管事就站在大門口,使勁瞪著白鵠江水神娘娘,壓低嗓音道:“還不快進去坐下!”
蕭鸞夫人面無表情,跨過門檻,身後是婢女和那兩位江湖朋友,管事對待白鵠江神還樂意刺幾句,可對於之後那些狗屁不是的玩意兒,就只有冷笑不已了。
只是當他看到與一人關係親近的孫登先後,這位管事一下子笑容僵硬,額頭瞬間滲出汗水。
孫登先有些疑惑,百思不得其解,只管大踏步跨過門檻。
稍稍慢一步走入雪茫堂的陳平安,神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