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第2頁)
山嶽神祇的金身法相,手持一把以王朝皇室獨門秘術匯聚而成的劍氣巨劍,劈向宋長鏡所在渡船,結果被宋長鏡一拳擊碎,又一拳將南嶽正神的金身法相打得崩碎,宋長鏡最終站在南嶽神廟的屋脊上,暫時失去金身法相的南嶽正神正要以千年香火的積澱,重塑金身,再戰此人。
宋長鏡開口道:“差不多就可以了,大驪沒有對你們趕盡殺絕的意思,地仙之下的劍修,全部下山,既往不咎。地仙修士,願意降者,可以跟隨本王一同南下,不願意投降,就老老實實待在南嶽山上,我可以保證,即便有些秋後算賬,也不會濫殺,人人有機會破財消災,並且會確保你們這幾位地仙劍修的立身之本,至於身外物,多半是要充當大驪軍費了。”
南嶽山巔寂靜無聲。
宋長鏡一掠而去,轟然震塌那座南嶽主殿大半,將一位試圖串聯其餘大劍修、誓死抵抗大驪蠻夷的地仙劍修,一拳連同身軀和金丹打爛,只餘下陰神和氣象衰減的本命元嬰。
若是有修士從山腳仰望而去,就可以看到巍峨南嶽臨近山巔的一處仙家府邸,化作廢墟,揚起塵土,如一大團黃色雲霧繚繞山頂。
宋長鏡返回山巔神廟,朝那位站在廣場上的南嶽正神,點了點頭,示意南嶽神廟的識趣,他宋長鏡心領了。
宋長鏡拔地而起,返回渡船。
朱熒王朝的這尊神祇,眼神複雜,最後朝那位無可匹敵的大驪藩王,作揖一拜,許多年輕劍修,直到此刻,才駭然察覺,從頭到尾,山嶽陣法都未開啟。
既是這位神祇自己畏死,害怕大道斷絕,也害怕負隅頑抗之下,整座南嶽和千餘劍修都慘死,之所以由此埋伏,自然是各方劍修慷慨赴死,不惜以劍殉國,也有諸多懷揣著私心的謀劃,比如他這位南嶽正神,之所以答應劍修登山,就希冀著對故主、新主雙方都有個交待,不至於在未來的這塊亡國之地上,失去南嶽頭銜後,卻被謾罵無數,香火凋零,反而因為今日一戰,能夠為自己贏得一些市井讚譽,也可以省去大驪些麻煩,儘量爭取到裁撤掉五嶽正神後、好歹保住未來大驪頭等山神的寶座。
寶瓶洲的大亂之世,朱熒顯然大勢又去,總要為自己謀取一條退路。
宋長鏡回到船頭,伸手放在靈氣緩緩流轉的欄杆上,大驪年號,很快就要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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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簡湖,池水城範氏府邸。
有客人拜訪,遞交了一份貼黃名帖,說是要見關翳然關將軍。
門房不敢怠慢。
如今四座駐守城池,品秩、權柄相當的四位大驪人氏,其中池水城關翳然,在去年一年中,逐漸地位提升,隱約成為龍頭人物,其餘三人,經常需要來到池水城議事,而關翳然從來不需要離開池水城,些許痕跡,足以說明一切。
連關翳然其實是蘇高山乘龍快婿的說法,都傳了出來,有鼻子有眼睛。
除此此外,門房總覺得訪客當中的一位少年,有些眼熟,只不過身穿一身灰色棉袍,面容消瘦,又沒能認出。
很快門房就領著三位去見那位官署開設在范家的關將軍。
三位客人,都揹著一隻大竹箱。
已經脫去隨軍修士甲冑的關翳然,站在一排官署簡陋房屋外邊的屋簷下,有些意外。
等了一頓很長時間的酒,沒等來,結果等來了一個自己不太喜歡的傢伙,顧璨。
關於顧璨在書簡湖的所作所為,關翳然自然不喜,既是個人性情使然,也有關氏家族潛移默化的薰陶,人生在世,處處是官場,顧璨這種以破壞規矩為樂的愣頭青,能夠在大亂之局中,僥倖活到今天,不得不說是個奇蹟。不過既然是那個人的朋友,關翳然也不至於閉門不見。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不過這點面子,關翳然還是要給的。
如今在大驪鐵騎主力已經撤離的書簡湖,年紀輕輕的關翳然,其實無形中就是真正一言九鼎的江湖君主了,手握數萬野修的生殺大權,甚至比青峽島劉志茂當年更名副其實。
神色平靜的顧璨,戰戰兢兢的曾掖,和同樣心中惴惴的馬篤宜,一起拜見關翳然。
雙方几乎同時走向前,在院內站著,關翳然笑道:“你就是顧璨吧,有事嗎?”
顧璨笑著掏出一壺酒,老龍城的桂花釀,遞給關翳然,笑道:“陳平安要我給關將軍捎一壺酒,說是欠將軍的。”
關翳然沒有拒絕,接過了那壺酒,只是氣笑道:“酒到了,人沒到,這算怎麼回事。”
關翳然隨即自嘲道:“比起人到了,酒沒到,似乎還是要好一些?”
關翳然自顧自笑了起來。
曾掖和馬篤宜如釋重負,看來這個年輕有為的大驪將軍,跟陳先生關係是真不錯。
關翳然突然問道:“顧璨,知道陳平安為何要你來送酒嗎?”
顧璨點頭道:“知道,想讓著在關將軍這邊混個熟臉,即便無法照拂一二,只要關將軍手下了酒,那麼我這趟返回青峽島,還是可以少些麻煩。”
關翳然笑道:“你也不笨啊,以前怎麼那麼囂張跋扈,顧頭不顧腚的?”
顧璨坦然道:“以前不懂事,總覺得所有人都是傻子,現在不敢了。”
關翳然點頭道:“行吧,那就這樣,以後小事,可以找我通融,大事的話,就別來這座官署自找沒趣,我對你,實在是印象平平。”
顧璨點頭,抱拳道:“顧璨在這裡先行謝過關將軍,真有需要勞煩將軍的小事,別的不敢說,如今一身債,需要開銷的地方太多,不過一壺酒還是會帶上的。”
關翳然瞥了眼顧璨,沒有說話,點點頭,“公務繁忙,就不招待你們了。”
顧璨便識趣告辭離去。
曾掖和馬篤宜跟著轉身走出范家府邸。
走在池水城大街上,馬篤宜有些埋怨,“年紀不大,倒是好大的官架子。”
顧璨不以為意,搖頭道:“能夠見我們一面,就說明架子還不夠大。今年年底和明年年中的那兩件大事,少不了要跟這位關將軍打交道,馬姑娘到時候你要是不樂意來這邊的官署,可以跟曾掖一起逛猿哭街。”
馬篤宜沒有拒絕,有些心有餘悸,“這兒官氣太重,尤其是張貼在范家大門上的兩尊大驪門神,眼神不善,我可不願意來這邊遭罪了。”
曾掖一樣使勁點頭,“我也覺得瞧我的眼神,不太友善,沒法子,我是鬼修,沒攔著讓我進門,我已經很意外了。”
顧璨帶著他們租賃了一艘如今隸屬於大驪官方的渡船,無論是修士,還是賞景的達官顯貴,必須在渡口遞交關牒戶籍,通過勘驗,才可以出入書簡湖,這就是新規矩。不過若是擁有一塊大驪頒發的太平無事牌,無論是高品還是低品,都無需如此,渡口還可以主動無償提供泛湖渡船,只不過如此偌大一座書簡湖,有此殊榮的地仙修士,屈指可數,素鱗島田湖君,青峽島頭等供奉俞檜,黃鸝島地仙夫婦,至今都沒有這份待遇,由此可見,即便是一塊品秩最低的太平無事牌,都是多麼值錢。
在近期,有兩個消息,傳遍了書簡湖,震動四方。
一個是與書簡湖野修關係不大,可事情實在太大,大驪皇帝病逝了。
再一個,與數萬野修和千餘島嶼都慼慼相關,當這個駭人聽聞的真相水落石出後,書簡湖才驚醒,為何前兩年的書簡湖形勢,為何如此讓人琢磨不透。
原來桐葉洲如今最大的一座仙家宗字頭,玉圭宗,選擇了書簡湖,作為寶瓶洲的下宗選址所在。
所以今年開春以來,關於玉圭宗的大小消息,如一場鵝毛大雪絮亂飛。
只不過對於顧璨而言,這些大事,都跟他無關了。
陳平安將羅天大醮和水陸道場的開辦,都交予他顧璨。
除了將所有賬本轉交給顧璨之外,關於兩件大事的條條框框,細緻到了陳平安寫下數萬言的地步,一併交付顧璨。
為此馬篤宜還調侃,陳先生就差自己不是僧人道士了。
所需錢財,陳平安和顧璨商量過,對半分。
那不是一筆小錢。顧璨孃親從春庭府那邊搬走的那點家當,遠遠不夠。
顧璨也不見外,說先與陳平安賒欠。
陳平安離開前,跟顧璨坐下來好好算過一筆賬,接下來顧璨最少還需要兩年時間,算上羅天大醮和水陸道場,加上陳平安先前的石毫國梅釉國經歷,顧璨才能還債半數而已,此後顧璨還需要繼續行走四方,以及爭取將來有機會的話,在書簡湖打造出一座適宜鬼魅陰物修行的山頭島嶼。
三人乘坐渡船緩緩去往青峽島。
顧璨揹著竹箱站在船頭那邊,辛苦還債的少年,這一年多始終揹著那座下獄閻羅殿。
能夠死後化為鬼物陰靈,看似幸運,其實更是一種苦難。
凡夫俗子也好,修行之人也罷,必然是生前執念深重,對人間戀棧不去,但是生死一事,乃是天理,天地自有規矩責罰落在它們身上,光陰流轉,二十四節氣,春雷震動,盛夏陽氣,種種流轉天地的無形罡風,與凡俗夫子毫無損害,對於鬼魅卻是煎熬折磨,又有古寺道觀的晨鐘暮鼓,文武兩廟和城隍閣的香火,市井坊間張貼的門神,沙場金戈鐵馬的氣勢,等等,都會對尋常的陰物鬼魅,造成不同程度的傷害。
更不提還有譜牒仙師的斬妖除魔,積攢功德,山澤野修,尤其是那些鬼修邪修,更是喜好捕捉陰靈,魂魄剝離、重塑、陰毒術法,層出不窮,或養蠱之術,或秘法,種種劫難,真真生不如死,死不如生是也。
這些事情,在陳平安來到書簡湖之前,顧璨當然知道一些,卻不會當回事,從來懶得深究。
如今不會如此了。
水路走到一半,一艘青峽島樓船快速而來。
田湖君飄落在顧璨所在的渺小渡船之上。
馬篤宜和曾掖都以為顧璨不會登上那艘樓船,但是顧璨沒有拒絕田湖君的邀請,與小渡船抱拳致謝,登上巨大樓船。
田湖君笑語晏晏。
顧璨與之微笑言語。
似乎毫無芥蒂,依舊是當年青峽島最風光的時候,那對大師姐和小師弟。
田湖君開玩笑說,咱們那位陳先生可欠著不少錢呢,青峽島密庫房那邊叫苦不迭,下獄閻王殿,還有幫陳先生給俞檜打欠條的那座仿造琉璃閣,兩件鬼修法寶,都不是小數目。
顧璨笑著說了一句話,這麼大的事情,可以等師父返回青峽島,由師父他老人家來定奪便是。
田湖君頓時神色尷尬。
如今書簡湖,幾乎沒有一位野修相信劉志茂還能活著離開宮柳島水牢。
只要能夠離開,劉志茂早就返回青峽島了,何須拖到現在?如今蘇高山一走,只等玉圭宗下宗的新宗主露面,所有人都相信那個時候,就會是劉志茂的死期。
已經不穿那件墨綠色蟒袍很久的顧璨,雙手籠袖,轉頭望向神色陰晴不定的田湖君,輕聲道:“大師姐,為了大道登頂,做些違心事,其實不是什麼過錯,但是一兩條底線,還是要有的,我是半路出家,成為了劉志茂的關門弟子,其中曲折,勾心鬥角,相互利用,書簡湖誰都瞧得見,故而師徒恩情,這不是我顧璨的底線,但是大師姐你卻是劉志茂一手帶出來的得意弟子,此後種種機遇,青峽島不曾虧待你太多,你若是做得失了分寸,試想一下,在大驪檔案上,在關翳然心目中,在書簡湖野修眼睛裡邊,還有未來玉圭宗下宗修士對你的看法,都不會好到哪裡去。既然已經是一位地仙修士,我覺得看得是不是能夠更遠一些?畢竟如今的書簡湖,規矩很多了。以前我們那一套做法,已經不適用現在的書簡湖。”
田湖君輕聲問道:“是陳先生要你傳告我的?”
顧璨搖頭道:“與陳平安無關,你的所作所為,他只看得會比我更真切、透徹,自然不會與你說這些了,但是這麼多年來,我與大師姐還是有些香火情的,所以這算是我的一點真心話。聽與不聽,是大師姐自己的事情。窮不湊酒桌,人輕不勸人,道理我懂,不過覺得哪怕惹人厭,還是要與大師姐說上一說。”
田湖君嘆息一聲,“沒有回頭路了。”
顧璨笑了笑,又一個當年的顧璨罷了。
只可惜大師姐田湖君,沒有遇上她的陳平安。
顧璨一想到這裡,便開始眺望遠方,覺得天大地大,即便前途渺茫,但是不用太害怕。
心中積鬱清減幾分,顧璨收回視線,說道:“大師姐,放心,青峽島如今剩下的地盤和底蘊,你們這些同門師姐師兄,還有藩屬供奉們,儘管爭去,我爭不到什麼,也不願意去爭什麼。就我這點能耐,跟你們爭,可討不到半點便宜,還不如賣個乖,主動退出,說不定將來還能與你們討杯酒喝。再者,我在青峽島一年到頭也待不了幾天,大師姐與其提防我,真不如多走走各方門路。”
田湖君給顧璨一語道破心機,臉色愈發不自然,不過有了顧璨願意與她這位大師姐“交心”的這番話,總好過她一個勁兒狐疑揣摩。
不是田湖君全部相信了顧璨的“肺腑之言”,而是如今的顧璨,竟然需要在進入書簡湖之前,要先去一趟池水城範氏尋找護身符,以及登船之後,必須以“劉志茂有可能安然離開宮柳島”這種誰都不信的措辭,為自己爭取到一條退路,才讓田湖君心安幾分,失去了那條泥鰍、又沒有陳平安在身邊的顧璨,是真的不濟事了!
樓船靠岸青峽島,顧璨沒有說要去春庭府,說自己可以就住在山門口的屋子裡邊,跟�
�友曾掖當鄰居。
結果馬篤宜自己獨佔了陳平安那間屋子,把顧璨趕到曾掖那邊去。
顧璨無所謂。
一路朝夕相處下來,對於刀子嘴豆腐心的馬篤宜,顧璨並不討厭,處久了,反而覺得挺好。
陳平安可能覺得自己一輩子的道理,都在書簡湖講完了。
而顧璨則覺得自己這輩子,別人那些溜鬚拍馬的言語,都在書簡湖那些年裡邊,全部聽完了。
此後顧璨去看了橫波府廢墟,又在春庭府外邊駐足片刻。
這天春光明媚,顧璨和曾掖馬篤宜,並排坐在小竹椅上曬太陽。
有位身材高挑的宮裝婦人靠岸下船,姍姍而來。
珠釵島劉重潤。
顧璨只知道陳平安對這位島主,有些愧疚,說欠著她些神仙錢,所以這趟返回書簡湖,就算劉重潤不來青峽島,顧璨也會去珠釵島,與劉重潤說些事情,免得這位風姿卓絕的劉島主,誤認為陳平安欠債跑路了。如今的劉重潤,可了不得,最奇怪的地方,即便劉重潤展露出了金丹地仙的真實修為,可是能夠殺出一條血路,在一眾大島島主的眼紅之下,得到一塊入門品秩的大驪太平無事牌,還是惹來許多猜測,例如是不是那蘇高山相中了劉重潤的姿色?或是關翳然那個位高權重的年輕人,就好美婦這一口?畢竟劉重潤當年可是一位讓朱熒皇室劍仙魂牽夢縈的長公主殿下。
顧璨當然心知肚明,沒這些烏煙瘴氣的旖旎豔事,因為陳平安洩露過一些天機,劉重潤作為一個大王朝的亡國公主,以一處至今未被朱熒王朝挖掘出來的水殿秘藏,換取了那塊無事牌的庇護,不但得以保住了珠釵島全部家當,還一步登天,成為了大驪供奉修士之一。
至於這裡邊陳平安有無牽線搭橋,他沒有說。
劉重潤見到了起身迎接自己的顧璨,笑問道:“陳先生何時返回書簡湖?”
顧璨搖頭道:“暫時不知,不過近期可能性不大。”
劉重潤神色如常,點點頭,竟然就要這麼離去。
顧璨站起身,跟上這位劉島主,與她聊了些陳平安交待的言語。
劉重潤不置可否,也沒個準話,就這麼離開。
顧璨返回小竹椅。
結果在渡口那邊,出現了一位朱弦府鬼修。
劉重潤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下腳步,嘆了口氣,“馬遠致,糾纏了這麼多年,有意思嗎?你有這心思,為何不好好修行,爭取早點躋身地仙?”
故意換上一身素雅青衫的鬼修咧嘴笑道:“長公主殿下,明知道陳平安不在青峽島,都還要走這趟,我心裡有數。”
劉重潤有些惱火,“滾一邊去。”
馬遠致不敢攔路,乖乖讓出道路,任由劉重潤徑直走向珠釵島渡船。
就是沒能管住一雙狗眼,偷偷摸摸瞥了幾眼長公主殿下的背影,真是好生養。
劉重潤停步轉頭。
馬遠致厲色道:“你找死?!”
馬遠致嚥了口唾沫,委屈道:“這不是擔心長公主殿下,經過這場風波,有無憔悴消瘦了嘛,現在總算放心了。”
馬遠致趁著這個機會,又往她胸脯那邊瞥了眼,峰巒起伏,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