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出拳並無區別(第3頁)
陳平安搖頭道:“正因為見過世面更多,才知道外邊的天地,高人輩出,一山還有一山高,不是我瞧不起自己,可總不能妄自尊大,真以為自己練拳練劍勤勉了,就可以對誰都逢戰必勝,人力終有窮盡時……”
老人一臉嫌棄,冷笑道:“愚不可及!”
陳平安真誠求教,“前輩請講。”
老人瞬間起身,陳平安依舊是心有感應,手腳卻慢於心,一如當年燒瓷拉坯,手心不一,只能經常出錯。
起身不是陳平安太“慢”,實在是一位十境巔峰武夫太快。
陳平安只得抬起雙臂,擋在身前,仍是給崔誠一記膝撞砸在額頭,整個人高高飛起,撞在牆壁上,一摔而下,又給老人一腳踹中腹部,踢得直接砸在天花板上,重重墜地,最後被老人一腳踹中額頭,陳平安身軀瞬間倒滑出去,撞在牆根那邊,大口嘔血,毫無還手之力。
真是記仇。
以膝撞偷襲,這是之前陳平安的路數。
崔誠雙臂環胸,站在屋子中央,微笑道:“我那些金玉良言,你小子不付出點代價,我怕你不知道珍貴,記不住。”
陳平安站起身,吐出一口血水。
崔誠問道:“如果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裴錢習武懈怠,就躲得過去了?唯有武夫最強一人,才可以去跟老天爺掰手腕!你那在藕花福地逛蕩了那麼久,號稱看遍了三百年光陰流水,到底學了些什麼狗屁道理?這也不懂?!”
陳平安根本不用眼睛去捕捉老人的身形,剎那之間,心神沉浸,進入“身前無人,只顧自己”那種玄之又玄的境界,一腳重重踏地,一拳向無人處遞出。
可是這一拳給崔誠隨手撇開,胸前彷彿被一記重錘砸中,陳平安後背緊貼牆壁,手肘抵住,加上鬆垮拳架的驟然發力,如弓弦緊繃後的陡然發力,以比倒退速度更快的身形,掠向老人,不曾想就像自己撞到槍口上去,給老人一手臂甩中脖頸,直接將陳平安摔在了地板上,力道之大,以至於陳平安身體在地上彈了數次,直到被老人一腳踩中額頭。
老人低頭看著七竅流血的陳平安,“有點小意思,可惜氣力太小,出拳太慢,意氣太淺,處處是毛病,拳拳是破綻,還敢跟我硬碰硬?小娘們耍長槊,真不怕把腰肢給擰斷嘍!”
陳平安雙手一拍地面,身形倒轉,雙腳朝天,腦袋滑出老人的腳底板,以手撐地,猛然旋轉,堪堪躲過老人輕描淡寫的一記鞭腿。
不料老人微微抬袖,一道拳罡“拂”在以天地樁迎敵的陳平安身上,在空中滾雪球一般,摔在竹樓北側門窗上。
老人沒有追擊,隨口問道:“大驪新五嶽選址一事,有沒有說與魏檗聽?”
陳平安掙扎著起身,搖頭,“有想過說,只是考慮過後,還是算了,大驪頭等機密要事,不敢隨便洩露,跟魏檗朋友歸朋友,總不能賣了自己學生來換人情。何況如今魏檗樹大招風,暗箭難防,還是小心為妙。”
崔誠依舊站在原地,點頭道:“自家事,事情可做不可做的事情,可以做做看。說是非,話可說不可說的時候,最好就別說了。”
陳平安心中默默記住這兩句老人老話,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千金不換。
崔誠一聲暴喝,“對拳之時,也敢分心?!”
陳平安看似分心,實則以劍氣十八停秘術,化用在純粹真氣的轉換上,硬生生熬出半口真氣,捱了老人一拳後,竟是忍著魂魄身處的劇痛,咬緊牙關,轟然出拳,拳變雙指,只差一寸,就能戳中老人的眉心處。
老人伸手握住陳平安的兩根手指,一拽再一踹,打得陳平安整個人騰空,然後挪出數步,轉變方位,如蹲馬步,再肩頭傾斜,撞向落地的陳平安,砰然一聲,陳平安再次跟竹樓牆壁過意不去,最後只能癱靠著牆壁,是真站不起來了,那半口真氣,本就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拼命路數,何況對上老人後,只有自損八百。
老人揉了揉下巴,笑道:“有一說一,如今的你,不算一無是處,當年打熬三境底子的時候,你出拳就只有憨傻二字可以形容,可沒有今天這份腦子,看來拳頭捱得多了,腦子也會變得靈光。”
陳平安面無表情,抹了把臉,手上全是鮮血,相比當年身軀連同魂魄一起的煎熬,這點傷勢,撓癢癢,真他孃的是小事了。
陳平安背靠著牆壁,緩緩起身,“再來。”
老人笑問道:“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如此怕死,是有錢了就惜命,不願意死,還是覺得自己不能死?”
陳平安趁機轉換一口純粹真氣,反問道:“有區別嗎?”
老人一拳已至,“沒區別,都是捱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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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和朱斂去牛角山送完信後,她剛跟那匹渠黃混得很熟了,與它商量好了以後雙方就是朋友,將來能不能白天闖蕩江湖、晚上回家吃飯,還要看它的腳力濟不濟事,它的腳力越好,她的江湖就越大,說不定都能在落魄山和小鎮往返一趟。至於所謂的商量,不過是裴錢牽馬而行,一個人在那兒絮絮叨叨,每次問話,都要來一句“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啊”,最多再伸出大拇指稱讚一句,“不愧是我裴錢的朋友,有求必應,從不拒絕,好習慣要保持”。
看得朱斂一臉從碗裡夾出顆蒼蠅屎的表情。
結果一回落魄山,石柔就將陳平安的叮囑說了一遍。
裴錢只好與渠黃依依惜別,跟著石柔一起下山去往小鎮。
在那騎龍巷的壓歲鋪子,如今除了做糕點的老師傅,依舊沒變,那還是加了價錢才好不容易留下的人,此外店裡夥計已經換過一撥人了,一位少女嫁了人,另外一位少女是找到了更好的營生,在桃葉巷大戶人家當了丫鬟,十分清閒,經常回來鋪子這邊坐一坐,總說那戶人家的好,是在桃葉巷拐角處,對待下人,就跟自家晚輩親人似的,去那邊當婢女,真是享福。
還有一位婦人,家裡翻出了兩件世世代代都沒當回事的祖傳寶,一夜暴富,搬家去了新郡城,也來過鋪子兩次,其實是跟那位“名不正言不順”的阮秀姑娘炫耀來著,相處久了,什麼阮師傅的獨女,什麼遙不可及的龍泉劍宗,婦人都感觸不深,只覺得那個姑娘對誰都冷冷清清的,不討喜,尤其是一次小動作,給那阮秀抓了個正著,十分尷尬,婦人便腹誹不已,你一個黃花大閨女,又不是陳掌櫃的什麼人,啥名分也沒有,成天在鋪子這兒待著,假裝自個兒是那老闆娘還是怎麼的?
相比香味瀰漫的壓歲鋪子,裴錢還是更喜歡附近的草頭鋪子,一排排的高大多寶格,擺滿了當年孫家一股腦轉手的古董雜項。
不過當年阮秀姐姐當家做主的時候,高價賣出些被山上修士稱為靈器的物件,之後就不怎麼賣得動了,主要還是有幾樣東西,給阮秀姐姐偷偷封存起來,一次偷偷帶著裴錢去後邊庫房“掌眼”,解釋說這幾樣都是尖兒貨,鎮店之寶,只有將來碰到了大主顧,冤大頭,才可以搬出來,不然就是跟錢過不去。
裴錢當時就樂了,這是意外之喜啊,頓時笑得合不攏嘴,當時阮姐姐看著她的模樣,大概是覺得好玩,就拿了塊糕點送給裴錢。那還是阮秀第一次分糕點給她,之後裴錢正要開口討要,阮秀只要有,都不會拒絕。
今天,裴錢端了條小板凳放在櫃檯後邊,站在那裡,剛好讓她的個頭“浮出水面”,就像……是櫃檯上擱了顆頭顱。
至於裴錢,覺得自己更像是一位山大王,在巡視自己的小地盤。
石柔站在裴錢一旁,櫃檯確實有點高,她也只比踩在板凳上的裴錢稍微好點。
石柔有些奇怪,裴錢明明很依賴那個師父,不過仍是乖乖下了山,來這邊安安靜靜待著。
石柔忍不住問道:“裴錢,不擔心你師父練拳出了紕漏嗎?”
裴錢還紋絲不動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像是在玩誰是木頭人的遊戲,她只是嘴唇微動,“擔心啊,只是我又不能做什麼,就只好假裝不擔心、好讓師父不擔心我會擔心啊。”
石柔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按照那個鄭大風的口頭禪,就是腦殼疼。
裴錢嘆了口氣,依舊目視前方,“石柔姐姐,你覺得一個人,住在別人家裡,那個人又不是你的什麼朋友,那你需要給錢不?”
說得拗口,聽著更繞。
石柔疑惑道:“說什麼呢?”
裴錢嘆了口氣,“石柔姐姐,你以後跟我一起抄書吧,咱倆有個伴兒。”
石柔哭笑不得,“我為啥要抄書。”
裴錢一本正經道:“抄書使人聰明啊。”
石柔後知後覺,終於想明白裴錢那個“住在別人家裡”的說法,是暗諷自己寄居在她師父贈送的仙人遺蛻當中。
石柔伸出手指,想要學陳平安輕彈小丫頭的額頭。
結果裝木頭人看著前方的裴錢閃電躲開,然後恢復原樣,從頭到尾都沒有瞥石柔一眼,裴錢埋怨道:“別鬧,我在用心想師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