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章 放入壺中洗劍去(第2頁)
那些立誓要為國殺賊的梳水國仁人志士,三十餘人之多,應該是來自不同山頭門派,各有抱團。陳平安的處境有些尷尬,就只能站在原地,摘下養劍葫假裝喝酒,以免大戰一起,兩邊不討好。
至於阻攔這些人捨身取義的事情,陳平安不會做。
大概是陳平安的一動不動,十分識趣,那些江湖豪客倒也沒有與他計較,有意無意改變前進路線,繞路而過。
突然一名已經越過陳平安的中年劍客大聲喊道:“劍水山莊在此誅殺楚黨逆賊!”
陳平安有些無奈。
這是明擺著要將劍水山莊和梳水國老劍聖逼到死路上去,不得不重出江湖,與橫刀山莊拼個魚死網破,好教楚濠無法一統江湖。
既是陰謀,也是陽謀。
只要今天這邊雙方死了人,劍水山莊就是黃泥巴粘褲襠,不是屎也是屎,死人越多,劍水山莊就會被架到江湖這座大火堆上去,與整座梳水國朝廷站在對立面。梳水國的江湖和士林,到時候一定會打了雞血似的,為劍水山莊和宋老前輩拼了命鼓吹造勢。
陳平安別好養劍葫,身形微微後仰,瞬間倒滑而去,剎那之間,陳平安就來到了那名江湖劍客身側,抬起一掌,按住那人面門,輕輕一推,直接將其摔出十數丈外,倒地不起,竟是直接暈厥過去。
然後陳平安繼續倒掠而去,最終剛好身形飄落在雙方之間,無形中既攔阻身後車隊的精騎,也攔住了那夥江湖義士的慷慨赴死。
數枝箭矢破空而去,激射向為首幾位江湖人。
陳平安一揮袖子,三枝箭矢一個不合常理地急急下墜,釘入地面。
一位少年停步後,以劍尖直指那個斗笠青衫的年輕人,眼眶佈滿血絲,怒喝道:“你是那楚黨走狗?!為何要阻擋我們劍水山莊仗義殺賊!”
陳平安嘆了口氣,“回吧,下次再要殺人,就別打著劍水山莊的旗號了。”
一位老者突然高聲道:“楚越意,你身為楚老管家養子,更是宋老劍聖的不記名弟子,為何不願與我們一起殺敵?罷了,你楚越意志在劍道登頂,我們可以體諒,可是我們不懼一死,所以今日不求你與我們並肩作戰,只要讓出道路即可!”
陳平安哭笑不得,老前輩好手段,果不其然,身後騎隊一聽說他是那劍水山莊的“楚越意”,第二撥箭矢,集中向他疾射而至。
尤其是策馬而出的魁梧漢子馬錄,沒有廢話半句,摘下那張極其扎眼的牛角弓後,高坐馬背,挽弓如滿月,一枝精鐵特製箭矢,裹挾風雷聲勢,朝那個礙眼的背影呼嘯而去。
那位曾與“劍仙”有幸喝酒的本地山神,在山神廟那邊,一頭汗水,都有些後悔自己運轉巡狩山河的本命神通了。
當年那次也差不多,那位大駕光臨劍水山莊的中土武夫,從頭到尾,完全不在意他的窺探,只是那位境界高深莫測的純粹武夫,在拿到手了那把竹劍鞘後,御風遠遊之際,毫無徵兆地一拳落下,將山神廟周邊的一座山頭峰頂,直接打了個碎裂,嚇得這位梳水國神位不低的山神,差點沒破了膽。
在這位神位僅次於梳水國五嶽的山神看來,大將軍楚濠的家眷和親信,加上那些喊打喊殺的江湖人,雙方都是不知死活的玩意兒,根本不知道自己招惹了誰。
蘇琅如今是梳水、綵衣在內十數國的江湖第一高手,又如何?真當自己是劍仙了?難道就不知道山外有山?切記這世上,還有那冷眼俯瞰人間的修道之人!
所以結果如何,在小鎮牌坊那邊,面對青竹劍仙,就是人家一拳的事情。這位年輕劍仙甚至都沒出劍,至於之後蘇琅跑去劍水山莊補救,放低身架,好不容易求來了那麼大的動靜,不過是年輕劍仙賣了個天大面子給蘇琅罷了,不然蘇琅這輩子的名聲就算毀了。
山神打定主意,堅決不趟這渾水。
娃娃臉的韓元學扯了扯王珊瑚的袖子,輕聲問道:“珊瑚姐姐,是高手?”
王珊瑚點頭道:“說不定有資格與我爹切磋一場。”
王珊瑚斬釘截鐵補充了一句:“當然,肯定無法讓我爹出全力,但是一個江湖晚輩,能夠讓我爹出刀七八分氣力,已經足夠吹噓一輩子了。”
韓元學很當真,驚訝道:“可是那人瞧著如此年輕,到底是怎麼來的本事?難道就如江湖演義小說那般所寫,是吃過了可以增長一甲子內功的奇花異草嗎?還是墜下山崖,得了一兩部武學秘籍?”
王珊瑚啞口無言。
真正的純粹武夫,可沒有這等美事。
山上的修道之人,才會有這些羨煞旁人的無理機緣,所以才會如此盛氣凌人,一個比一個鼻孔朝天,小覷江湖。
便是她爹這般氣度的大英雄,提及那些紅塵外的神仙中人,也頗有怨言。
韓元學的幼稚言語,楚夫人聽得有趣,這個韓氏閨女,沒有半點可取之處,唯一的本事,就是命好,傻人有傻福,先是投了個好胎,然後還有韓元善這麼個哥哥,最後嫁了個好丈夫,真是人比人氣死人,於是楚夫人眼神遊移,瞥了眼聚精會神望向那處戰場的韓元學,真是怎麼看怎麼惹人心裡不痛快,這位婦人便琢磨著是不是給這個小娘們找點小苦頭吃,當然得拿捏好火候,得是讓韓元學啞巴吃黃連的那種,不然給韓元善知道了,膽敢陷害他妹妹,非要扒掉她這個“元配夫人”的一層皮。
楚夫人哈欠不斷,瞥了眼那些江湖豪傑,嘴角翹起,喃喃道:“真是容易咬鉤的蠢魚兒,一個個送錢來了。夫君,如我這般持家有道的良配,提著燈籠也難找啊。”
雙方陣營也不見那年輕遊俠如何出手,三枝箭矢就給他握在了手中。
橫刀山莊馬錄的箭術,那是出了名的梳水國一絕,聽聞大驪蠻子當中就有某位沙場武將,曾經希望王毅然能夠割愛,讓馬錄投身軍伍,只是不知為何,馬錄依舊留在了刀莊,放棄了唾手可得的一樁潑天富貴。
一名輕騎頭領高高抬臂,制止了麾下武卒蓄勢待發的下一輪攢射,因為毫無意義,當一位純粹武夫躋身江湖宗師境界後,除非己方兵力足夠眾多,不然就是處處添油,處處失利。這位精騎頭目轉過頭去,卻不是看馬錄,而是兩位不起眼的木訥老者,那是梳水國朝廷按照大驪鐵騎規制設立的隨軍修士,有著實打實的官身品秩,一位是陪同楚夫人離京南下的扈從,一位是郡守府的修士,相較於橫刀山莊的馬錄,這兩尊才是真神。
其中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修士,這一路騎馬,好像骨頭隨時都會散架,驟然間氣勢如爆竹炸開,腰間長劍顫鳴不已。
與車隊“隔岸”對峙的江湖眾人當中,一位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子滿臉絕望,顫聲道:“是那山上的劍仙!”
只見那人不可貌相的老人輕輕一夾馬腹,不著急讓劍出鞘,錚錚而鳴,震懾人心。
老者策馬緩緩向前,死死盯住那個頭戴斗笠的青衫劍客,“老夫知道你不是什麼劍水山莊楚越意,速速滾開,饒你不死。”
陳平安微笑道:“神仙下了山,那就入鄉隨俗,好好說人話。”
老者哈哈大笑,“著急投胎?”
一個小小梳水國的江湖,能有幾斤幾兩?
若是松溪國蘇琅和劍水山莊宋雨燒親至,他還願意敬重幾分,眼前這麼個年輕後生,強也強得有數,也就只夠他一指彈開,只是既然對方不領情,那就怪不得他出劍了。只要不是劍水山莊子弟,那就沒了保命符,殺了也是白殺。楚大將軍私底下與他說過,此次南下,不可與宋雨燒和劍水山莊起衝突,至於其他,江湖宗師也好,四處撿漏的過路野修也罷,殺得劍鋒起卷,都算軍功。
陳平安轉過頭,對那些江湖擺擺手,耐著性子說道:“走吧,想必你們也看出來,這裡已經不是你們能摻和的了。我還是那些話,以後再要行俠仗義,誅殺什麼楚黨,是不是會殃及無辜,你們多半不願意多想一想,那就奉勸你們別扯上劍水山莊,江湖道義還是要講一講的,不是自認佔了道德大義,就可以事事隨心。”
那位始終騎馬緩行的修行老者,已經越過騎隊,距離那青衫劍客已經不足三十步,嗤笑道:“這些江湖爬蟲想走,也得能走才行,老夫點頭了嗎?知不知道這些傢伙,他們一顆頭顱能換多少銀子?給你小子幫忙打暈的那個,就最少能值三顆雪花錢。那個眼力不錯,曉得敬稱老夫為劍仙的女子,你總該認得出來吧,不知道多少江湖兒郎,做夢都想著成為她屁股底下的那匹馬,給她騎上一騎,這個小寡婦,丈夫是位所謂的大英雄,僅憑一己之力,親手殺死過大驪兩位隨軍修士,故而男人死後,她這個小寡婦,在你們梳水國極有威望,估摸著她怎麼都該值個一顆小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