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四百九十二章 西山老狐亂嫁女(第2頁)


女子想了想,柔柔一笑,“我怎麼覺得是那位公子,有些言語,是故意說給我們聽的。”

男子呲牙咧嘴,“哪有這麼費勁當好人的修行之人,奇了怪哉,難道是我們先前在搖曳河祠廟虔誠燒香,顯靈了?”

女子笑道:“誰說不是呢。”

陳平安站在一處高枝上,眺望著那夫婦二人的遠去身影。

他眼神溫暖,許久沒有收回視線,斜靠著樹幹,當他摘下養劍葫喝著酒,然後笑道:“蒲城主這麼閒情逸致?除了坐擁白籠城,還要接受南方膚膩城在內八座城池的納貢孝敬,如果《放心集》沒有寫錯,今年剛好是甲子一次的收錢日子,應該很忙才對。”

那位青衫白骨站在不遠處一棵樹木上,微笑道:“菩薩心腸,在鬼蜮谷可活不長久。”

陳平安問道:“我明白了,是好奇為何我分明不是劍修,卻能能夠嫻熟駕馭背後這把劍,想要看看我到底損耗了本命竅穴的幾成靈氣?蒲城主才好決定是不是出手?”

那位城主點頭道:“有些失望,靈氣竟然損耗不多,看來是一件認主的半仙兵無疑了。”

陳平安疑惑道:“我這點境界,卻擁有這麼一把好劍,蒲城主真就不動心?”

因為那位白籠城城主,好像沒有半點殺氣和殺意。

殺氣易藏,殺心難掩。

真名為蒲禳的白籠城元嬰英靈,是當初那場蕩氣迴腸的諸國混戰當中,少數從旁觀修士投身戰場的練氣士,最終喪命於一群各國地仙供奉的圍殺當中,蒲禳不是沒有機會逃離,只是不知為何,蒲禳力竭不退,《放心集》上關於此事,也無答案,寫書人還假公濟私,特意在書上寫了幾句題外話,“我曾託付竺宗主,在拜訪白籠城之際,親口詢問蒲禳,一位大道有望的元嬰野修,當初為何在山下沙場求死,蒲禳卻未理會,千年懸案,實為憾事。”

這些自然是好話。

可書上關於蒲禳的壞話,一樣不少。

例如蒲禳行事跋扈,不可理喻,來鬼蜮谷歷練的劍修,死在他手上的,幾乎佔了半數。其中不少出身頭等仙家府邸的年輕驕子,那可是北俱蘆洲南方一等一的劍胚子。為此一座有劍仙坐鎮的宗字頭勢力,還親自出馬,南下骸骨灘,仗劍拜訪白籠城,兩敗俱傷,玉璞境劍仙差點直接跌境,在以飛劍破開天幕屏障之際,更是被京觀城城主陰險偷襲,差點當場斃命,劍仙身上那件祖師堂代代相傳的防身至寶,就此譭棄,雪上加霜,損失慘重至極,這還是由於蒲禳沒有趁機痛打落水狗,不然鬼蜮谷說不定就要多出一位史無前例的上五境劍仙陰靈了。

不但如此,蒲禳還數次主動與披麻宗兩任宗主捉對廝殺,竺泉的境界受損,遲遲無法躋身上五境,蒲禳是鬼蜮谷的頭號功臣。

當然,蒲禳經過那幾場死戰,自己也因此而徹底斷絕了躋身玉璞境的機會,損失更大。

這會兒蒲禳瞥了眼陳平安背後的長劍,“劍客?”

陳平安點點頭。

蒲禳問道:“那為何有此問?難道天底下劍客只許活人做得?死人便沒了機會。”

陳平安先是茫然,隨即釋然,抱拳行禮。

蒲禳扯了扯嘴角白骨,算是一笑置之,然後身影消逝不見。

陳平安離開烏鴉嶺後,沿著那條鬼蜮谷“官路”繼續北遊,不過只要道路旁邊有岔開小路,就一定要走上一走,直到道路斷頭為止,可能是一座隱匿於崇山峻嶺間的深澗,也可能是懸崖峭壁。不愧是鬼蜮谷,處處藏有玄機,陳平安當時在山澗之畔,就察覺到了裡邊有水族伏在澗底,潛靈養性,只是陳平安蹲在河邊掬了一捧水洗臉,隱匿水底的妖物,仍是耐得住性子,沒有選擇出水偷襲陳平安。既然對方謹慎,陳平安也就不主動出手。

至於那雙山對峙的懸崖一側,懸掛有一條鐵索橋,木板早已腐朽殆盡,只剩下鐵鏈在風中微微搖晃,對於練氣士和純粹武夫而言,行走不難,但是陳平安卻看得到,在鐵索橋中央地帶,不但纏繞了一條廊柱圓木粗細的漆黑大蟒,輕輕吐信,蟒精不遠處還豎立有一張極寬蛛網,專門捕殺山間飛鳥,那蜘蛛精魅的頭顱僅僅拳頭大小,已經成功幻化成女子面容。

若是道士僧人遊歷至此,瞧見了這一幕,說不定就要出手斬妖除魔,積攢陰德。

可對陳平安來說,此處妖魔,就算想要吃個人,造個孽,那也得有人給它們撞見才行。

陳平安這次又沿著岔路步入深山老林,竟然在一座高山的山腳,遇見了一座行亭小廟模樣的破敗建築,書上倒是不曾記載,陳平安打算棲息片刻,再去登山,小廟無名,這座山卻是名氣不小,《放心集》上說此山名為寶鏡山,山腰有一座山澗,傳說是遠古有仙人云遊四海,遇上雷公電母一干神靈行雲布雨,仙人不小心遺落了一件仙家重寶光明鏡,山澗便是那把鏡子墜地所化而成。

披麻宗修士在書上猜測這柄上古寶鏡,極有可能是一件品秩是法寶、卻暗藏驚人福緣的奇珍異寶。

陳平安就想要去瞅瞅,反正在鬼蜮谷遊歷,談不上繞不繞路,陳平安以往對於機緣一事,十分認命,篤定了不會好事臨頭,如今改變了許多,只是壁畫城神女天官圖這種機緣,依舊不能沾碰,至於其餘的,秘境仙府的無主之物,應運而生的天材地寶,陳平安都想要碰碰運氣。

陳平安在破廟內點燃一堆篝火,火光泛著淡淡的幽綠,如同墳塋間的鬼火。

陳平安正吃著乾糧,發現外邊小路上走來一位手持木杖的矮小老人,杖掛葫蘆,陳平安自顧自吃著乾糧,也不打招呼。

老人站在小廟門口,笑問道:“公子可是打算去往寶鏡山的那處深澗?”

陳平安點頭道:“正是。”

老人感慨道:“公子,非是老朽故作驚人言語,那一處地方實在驚險萬分,雖名為澗,實則深陡寬闊,大如湖泊,水光澄澈見底,約莫是真應了那句言語,水至清則無魚,澗內絕無一條游魚,鴉雀飛禽之屬,蛇蟒狐犬走獸,更是不敢來此飲水,經常會有飛鳥投澗而亡。久而久之,便有了拘魂澗的說法。湖底白骨累累,除了飛禽走獸,還有許多修行之人不信邪,同樣觀湖而亡,一身道行,白白淪為山澗水運。”

陳平安笑問道:“那敢問老先生,到底是希望我去觀湖呢,還是就此轉頭返回?”

“公子此話怎講?”

老人疑惑道:“老朽自然是希望公子莫要涉險賞景,公子既然是修道之人,天上地下,什麼樣的壯麗風光沒瞧過,何必為了一處山澗擔風險,千年以來,不單是披麻宗修士查不出謎底,多少進入此山的陸地神仙,都不曾取走機緣,公子一看就是出身豪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老朽言盡於此,不然還要被公子誤會。”

陳平安瞥了眼老人手中那根長有幾粒綠芽的木杖,問道:“老先生難道是此地的土地爺?”

老人一手持杖,一手撫須微笑道:“鬼蜮谷群山之中,無土地公之名,倒也真有土地爺之實,老朽算是踩了狗屎,得以位列其中,我這小小寶鏡山半吊子土地,米粒之光,而那些佔據高城巨鎮吃香火、食氣數的英靈老爺,可謂日月之輝。”

陳平安問道:“敢問老先生的真身是?”

老人吹鬍子瞪眼睛,惱火道:“你這年輕娃兒,忒不知禮數,市井王朝,尚且僧不言名道不言壽,你作為修行之人,山水遇神,哪有問前世的!我看你定然不是個譜牒仙師,怎的,小小野修,在外邊混不下去了,才要來咱們鬼蜮谷,來我這座寶鏡山用命換福緣?死了拉倒,不死就發財?”

老人搖搖頭,轉身離去,“看來山澗水底,又要多出一條屍骨嘍。”

杖頭所繫的葫蘆如同剛剛從藤蔓上摘下,青翠欲滴。

陳平安伸手烤火,笑了笑。

自稱寶鏡山土地公的老翁,那點糊弄人的伎倆和障眼法,真是好似八面漏風,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