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陳平安和齊景龍的道理(第3頁)
不然總這麼如墜雲霧,很沒有面子不是?
當她抬起頭。
發現前輩瞥了她一眼。
她坐在長凳上,擺出一副“我應該是什麼都知道了”的模樣。
陳平安一拍腦袋,丟了手心池水,手腕一擰,手中多出那張青紙材質的佛經,站起身,交給齊景龍,“我不認識梵文,你看看是哪部佛經的篇章?”
齊景龍接過那頁佛經後,笑道:“篇章?這就是一部完整的佛法。”
陳平安愣了一下,坐在一旁。
齊景龍想了想,“內容我與你多說,以後你隨緣入寺廟,自己去問僧人。記得收好。”
陳平安收起那頁……那部佛經。
陳平安突然笑了起來,“也好,雖然不認得佛經文字,但是也可以抄書靜心。”
齊景龍點了點頭。
陳平安站起身,就要去屋子那邊抄書。
隋景澄欲言又止。
陳平安說道:“沒事。”
隋景澄眼眶紅潤。
陳平安一本正經道:“別以為這樣就可以賴賬。”
隋景澄瞪了他一眼,扭轉腰肢,坐在長凳上。
齊景龍一直目視前方,眨了眨眼睛,心想陳先生是一位高手啊。
自己莫不是也可以討教一番?
畢竟師門內外,山上山下,好些女子修士的眼神,都讓齊景龍有些愧疚來著。
這就是處處講道理的麻煩所在了。
不會影響大道修行和劍心澄澈,可終究是因為自己而起的諸多遺憾事。自己無事,她們卻有事。不太好。
這天陳平安抄完經書後,繼續閉關,開始為五彩-金匱灶生火起爐。
最後一次煉化大驪山嶽五色土。
這天夜幕中。
齊景龍在閉目養神。
隋景澄在怔怔發呆。
齊景龍睜開眼睛,轉頭輕聲喝道:“分什麼心,大道關鍵,信一回旁人又如何,難道次次孑然一身,便好嗎?!”
屋子那邊稍顯絮亂的漣漪恢復平靜。
隋景澄有些慌張,“有敵來襲?是那金鱗宮神仙?”
齊景龍搖搖頭,卻沒有多說什麼。
一道白虹劍光和一抹璀璨流霞從天幕盡頭恢弘掠至,聲勢足以驚動整座綠鶯國龍頭渡。
幾乎所有客棧修士都看了一眼,所有在客棧散步或是院中閒聊的人,紛紛各自返回屋子。
那道劍光落在荷塘對岸,那抹絢爛霞光則落在了荷塘蓮葉之上。
太霞元君李妤的閉關弟子,女修顧陌,身穿龍虎山外姓天師的獨特道袍,道袍之上,繡有朵朵鮮紅霞雲,緩緩流轉,光華四溢。
法袍“太霞”,正是太霞元君李妤的成名物之一。
另外一人,是一位出類拔萃的元嬰劍修,卻不是火龍真人那座山頭的練氣士。
果然如此。
齊景龍心中瞭然。
山上修士,尤其是女修,亦有自己的“閨閣好友”。
太霞元君自然也不例外。
那麼那位北俱蘆洲中部的女子劍仙,沒有去往倒懸山就可以解釋一二了。
應該是要等到好友李妤成功出關再說。
顧陌看到了齊景龍後,由於境界有差距,沒有認出這位陸地蛟龍“劉景龍”。
但是那位元嬰劍修卻看穿了障眼法,微笑道:“浮萍劍湖榮暢,見過劉先生。”
浮萍劍湖,主人酈採。
隋景澄有些神色古怪,為何見到了這位自稱浮萍劍湖的劍修,會感覺有些親近和熟悉?她搖搖頭,打散心中那點莫名其妙的情緒漣漪,挪了挪腳步,愈發站在齊景龍身後。
榮暢看到這一幕後,啞然失笑,也未多說什麼,情理之中,視而不見聽就可以了,省得自己畫蛇添足,壞了大道。
只是榮暢與她“久別重逢”後,心中又有些沉重。
原本“隋景澄”的修道一事,不會有這麼多曲折的。
可是誰都沒有料到,生死關成功可能頗大的太霞元君李妤,與師父關係莫逆的大修士,已經兵解離世了。
所以這一路南下,作為李妤最寵溺器重的關門弟子,顧陌心情可謂糟糕至極,幾處精怪作祟多年的魔窟,她一手師門雷法,山崩地裂,其中一次如果不是榮暢出劍,她就要身陷絕境,畢竟對方是一頭殺紅了眼的元嬰境大妖。所以受傷不輕的顧陌,依舊埋頭趕路,先去了一趟五陵國,又循著線索折返,趕來這綠鶯國龍頭渡,一直顧不得休養生息,榮暢勸了兩次都無果,只好作罷,顧陌畢竟不是自己師門中人。
在得知太霞元君兵解逝世後,榮暢第一時間就趕緊飛劍傳訊去往了與師父事先約定的寶瓶洲書簡湖。
然後師父很快就有飛劍傳回浮萍劍湖,要求他必須護住那位女子的安危,不許再有任何意外,不然就要拿他是問。
榮暢無比清楚師父酈採的脾氣,這絕對不是什麼氣話。
師父的脾氣很簡單,都不用整座師門弟子去瞎猜,比如他榮暢遲遲無法躋身上五境,酈採看他就很不順眼,每次見到他,都要出手教訓一次,哪怕榮暢只是御劍往返,只要不湊巧被師父難得賞景的時候瞅見了那麼一眼,就要被一劍劈落。
畢竟是一樁大事。
顧陌雖然心情極差,但是依舊按照與浮萍劍湖榮暢的約定,對那女子說道:“你就是隋景澄吧?你算是我師父太霞元君的記名弟子,此後你的修行之路,會有護道人,就是我顧陌,但是你放心,除了指點你一門馭劍法訣之外,你可以隨便行走,上山下水,都可以去,無人約束你,我也不例外。你身上的那件竹衣法袍,以後就正式歸你了,但是三支金釵中‘太霞役鬼’,你必須拿出來,師門將來另有安排,不過我會以其它法寶與你交換,品秩相當,不會差了。”
至於那個劉景龍,�
��正施展了障眼法,顧陌就當沒看見,不認識了。
聽說是一個修為很高、天賦極好、名氣很大卻特別婆婆媽媽的怪人。
顧陌不願意與他客套寒暄。
人情往來?
太霞一脈的人情往來,只有那些曾經一起並肩作戰的修道之人,哪怕你只是下五境修士,也可以成為山上貴客,除此之外,你便是上五境修士,與我何關?
隋景澄愣了一下,一咬牙,走到齊景龍身邊,小心翼翼問道:“我想要去寶瓶洲看看,可以嗎?”
站在蓮葉之上的顧陌瞥了眼身後榮暢。
榮暢微笑道:“最好還是留在北俱蘆洲。”
因為不出意外的話,師父酈採已經在趕回北俱蘆洲的路上了。
隋景澄趕緊取出那三支金釵,“三支金釵,我可以都還給你們,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跟隨一位前輩一起修行,我是說可以的話,但是如果太霞元君不答應,依舊讓我當那記名弟子,能不能讓我走完一趟寶瓶洲?我會自己返回北俱蘆洲,去與元君請罪……”
顧陌大怒道:“少廢話!”
榮暢也有些為難。
這女子的言語,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在顧陌這邊剛好戳中了心窩子。
一位元君兵解離世,在任何宗字頭仙家都是天大的不幸,更何況顧陌還是李妤的嫡傳弟子。
齊景龍心中嘆息,猜出太霞元君那邊應該是出了大問題。
但是齊景龍依舊心平氣和道:“有話好好說。”
顧陌臉若冰霜,死死盯住那齊景龍,“你一個外人,有資格插嘴嗎?!”
齊景龍神色如常,說道:“我有一個朋友,如今正在煉化本命物,處於關鍵時期,顧姑娘與榮劍仙應該都清楚。那麼我們能否坐下慢慢聊?”
隋景澄使勁點頭,依舊保持一手遞出的姿勢,她手掌攤開,擱放著那三支金釵。
榮暢突然皺了皺眉頭。
千萬可別是那一劫!
那是一個看似最無兇險卻最藕斷絲連的山上關隘。
太霞元君閉關失敗,其實一定程度上牽連了這位女子的修行契機,如果眼前女子又陷劫數之中,這簡直就是雪上加霜的麻煩事。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榮暢就無法袖手旁觀了。
些許心湖漣漪,早期可以壓下,一旦任由情絲肆意生髮,如腳邊池塘變成蓮葉何田田的景象,還怎麼斬斷?斬斷了,不一樣會傷及大道根本嗎?
齊景龍嘆了口氣,輕聲道:“大道難行,欲速則不達,難道不應該更加慢慢思量嗎?這一時半刻,等一等,不算我為難你們吧?”
顧陌冷笑道:“一個時辰,還是半天?”
齊景龍皺了皺眉頭,依舊和顏悅色道:“懇請兩位能夠等到我朋友煉製成功,到時候你們三方商量,解鈴還須繫鈴人,說不定比起現在我們的倉促決斷,更加柳暗花明又一村。”
榮暢覺得齊景龍的話語沒有錯。
但是棘手之處,在於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不假,萬一那人不知好歹,繫鈴人不願解鈴,反而稍稍言語挑撥,以當下女子的心境,無異於被再一扯繩索,鈴鐺只會更加難解。
所以榮暢十分為難。
顧陌嗤笑道:“怎麼,要仗著自己出身仙家名門,修為又高,就覺得自己有理了?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一個外人,憑什麼在這裡指手畫腳?你不嫌臊得慌?”
齊景龍搖頭說道:“現在是一個連環扣的困局,如果你們真心是為隋景澄的大道考慮,難道不該聽一聽她的心聲?你們怎麼就可以確定,你們的好心好意,不會辦壞事?事已至此,諸多隱患,逃是逃不掉的,避無可避,我相信等到我那個朋友走出屋子,會聽你們的道理,如果最終發現確實是隋姑娘的道理太小了,我齊景龍的道理太偏了,那是最好,若是不對,亦可商量出一個應對之策,唯有三方捋清楚了這些脈絡,才是真正的解鈴解心結……”
顧陌怒道:“劉景龍,你煩也不煩?!這麼點事情,需要你在這裡指點江山?她交出了金釵,與我們一起離開龍頭渡,除了寶瓶洲,她想要去北俱蘆洲哪裡不行?”
隋景澄轉頭看了眼屋子那邊,深呼吸一口氣,說道:“我與你們離開便是。”
齊景龍突然轉頭微笑道:“是擔心連累陳先生?還是真的改變主意了?”
隋景澄泫然欲泣,死死攥緊手中三支金釵。
齊景龍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如果我說,只要我齊景龍站在這裡,你的前輩都可以放心煉化本命物,你的決定是什麼?這一次我可以給你一個確鑿的答案,我可以保證,陳先生屋內之事,是他自家功夫,成與不成,我不敢說什麼。但是今夜屋外之事,我在,就是萬無一失。”
隋景澄淚眼朦朧,“我哪怕真的不得不走,也要與前輩道一聲別,可是我還是怕……”
齊景龍轉過身,笑呵呵道:“怕什麼,你以為陳先生與劉先生的道理,真的不能當飯吃嗎?”
隋景澄神色慌張。
齊景龍搖搖頭,“有所不為,是為了有所為。”
齊景龍望向那個怒極反笑的顧陌,“我知道顧姑娘並非蠻橫不講理之人,只是如今道心不穩,才有如此言行。”
齊景龍轉頭望向那浮萍劍湖的元嬰劍修,“我也知道榮劍仙是心有掛念,亦是好意。”
顧陌冷笑道:“呦,是不是要來一個‘但是’了?!”
齊景龍笑著搖搖頭,“我站在這裡,就是那個‘但是’了,無需我說。”
榮暢想了想,“只問一劍,如何?”
齊景龍點了點頭,然後就不再看榮暢,直接偏移視線,望向那顧陌,面無表情道:“現在輪到你了。”
顧陌心中驚駭萬分,猛然轉頭望去。
榮暢紋絲不動,苦笑道:“砥礪山一戰,果然你們雙方都收手了。”
這位浮萍劍冢元嬰劍修,此時此刻,如同置身於一座小天地當中。
那座小天地,以無數條純粹劍意打造而成。
齊景龍的本命飛劍,名為“規矩”,名稱出自一位昔年儒家聖人的經典。但是北俱蘆洲幾乎無人知道,這麼一把名字古怪的飛劍,到底有什麼本命神通。
顧陌咬牙切齒,臉色雪白,雙手開始顫抖。
齊景龍輕喝道:“氣定神閒,靜心凝氣,不可妄動!”
顧陌如被棒喝,深呼吸一口氣,這才穩住心神,望向那位青衫劍修的眼神,十分複雜。
就在此時,屋子那邊走出一位與齊景龍同樣身穿青衫的年輕人,“對不住,讓兩位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