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 寶瓶洲的現在和未來(第2頁)
所以說那人在棋墩山的那一記竹刀,很準。
阮邛心中惆悵不已。
一般意義上的大劍仙,他們的劍術高低,劍意多寡,其實境界稍遜一籌的上五境劍修,勉強還能看得到大致的差距。
可是有些人的有些出劍,真是需要很多年之後才能看出力道。
力極大卻不顯。
歸根結底,可能劍還是要落在人心上,才見功力。
阮邛希望將來哪天,龍泉劍宗能夠出現這麼一位劍修,哪怕晚一點都無所謂。
董谷很快告辭離去。
阮邛眺望遠方。
北嶽地界,作為大驪的龍興之地,魏檗這位北嶽山神,寶瓶洲唯一能夠與之抗衡的山水神祇,不在中嶽,而是南嶽,一位女子山神。
如今大驪中嶽,即是朱熒王朝的舊中嶽,山嶽正神依舊,可謂因禍得福,成為如今寶瓶洲的一洲中嶽。
墨家遊俠,劍修許弱,如今還坐鎮山頭,跟那位中嶽神祇毗鄰而居。
阮邛盯著的,是新西嶽甘州山,由於距離風雪廟不算遠,加上甘州山一直不屬於任何王朝的五嶽之列,所以阮邛此行,是最輕鬆的,所以這位寶瓶洲第一鑄劍師,還順便去了趟風雪廟與師門前輩和師兄弟們敘舊,這其實就是大驪新帝故意送給龍泉劍宗一樁扶龍功勳。
相較於許弱那邊的暗流湧動、殺機四伏,阮邛的無事一身輕,反觀大驪新東嶽磧山那邊,那就是打得昏天暗地了,大驪大部分頭等供奉,人人皆是金丹元嬰地仙,光是在那場大驪敕封山嶽大典期間,就有一場極其慘烈的廝殺,各國修士,四面八方蜂擁而至,試圖殺上山去,宰了大驪使節,最後連那“金泥銀繩、封之印璽”的新帝敕封文書,差點都給一位敵對元嬰修士打得粉碎,擊退那些修士之後,大驪供奉也傷亡慘重。
隨後大驪禮部右侍郎代天巡狩,又是一場擺明了是陷阱的圍殺之局,依舊還有一撥各個覆滅之國的眾多修士入局,慷慨赴死,這導致新東嶽磧山一帶,方圓千里,靈氣絮亂至極,之後又有零星的修士動亂,不過磧山總算在一路坎坷中成為了大驪新東嶽,坐鎮神祇是大驪舊五嶽中的一尊。
比這敕封五嶽更大的一件事情,還是大驪已經著手在寶瓶洲南部選址,建造陪都。
宋集薪就封王藩於老龍城,等到陪都建成,在宗人府譜牒上名為宋睦的宋集薪,便會遙掌陪都。
幾個選址之一,就是朱熒王朝的舊京城,好處是無需消耗太多國力,明面上的壞處是距離觀湖書院太近,至於更隱蔽的廟堂忌諱,自然是有些人不太希望新藩王宋睦,憑藉陪都和老龍城的首尾呼應,一舉囊括寶瓶洲半壁江山。
不過最終落址何處,大驪朝廷尚未定論。
作為大驪首席供奉,阮邛是可以建言的,大驪宋氏新帝也一定會傾聽意見,只不過阮邛只會緘默罷了。
阮秀出現在阮邛身旁。
這次出山走過一趟風雪廟的阮邛輕聲說道:“以前爹小的時候,風雪廟師長們都覺得世道不會變太多,只需要好好修行,所以我們這些晚輩也是差不多的想法。現在所有老人都在感慨,已經完全看不透短短几十年後,寶瓶洲會是怎樣一個光景。秀秀,你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阮秀想了想,答非所問,“龍泉劍宗少一座屬於自己的洞天福地。”
阮邛神色凝重起來,以聖人神通隔絕出一座小天地,“有兩件事情,第一,當初龍脊山那片斬龍臺石崖,一分為三,分別屬於我們龍泉劍宗與風雪廟,真武山。但是你可能不太清楚,風雪廟負責看管、開採的斬龍臺,其實差不多已經是一個空殼子了,爹一直假裝沒有看到,所以這次拜訪風雪廟老祖師,提及此事,祖師只要我不用去管,相當於默認了斬龍臺的不翼而飛。所以你去那邊結茅修行的時候,一樣無須理會此事。”
“第二件事,就是你所說的洞天福地,其實楊家鋪子那邊是可以做買賣的,有現成的,但是估計價格會比較難以接受。其實價格還好說,大不了賒欠便是。”
說到這裡,阮邛看了眼女兒,憂心忡忡,“爹還是不太希望節外生枝。”
說到底,還是不希望阮秀過早入局。
阮邛所做的一切,從離開風雪廟,以消磨修為的代價擔任驪珠洞天坐鎮聖人,然後自立山頭,被大驪宋氏邀請擔任供奉,等等,一切都是為了女兒。
阮秀卻說道:“爹,沒問題的,楊老頭是哪種脾氣,爹你明白嗎?”
阮邛笑道:“爹還真不清楚。”
除了齊靜春,驪珠洞天曆史上那麼多三教一家坐鎮此地的各方聖人,恐怕沒誰敢說自己清楚那位老人的想法。
阮邛當然更不例外。
阮秀眺望小鎮那邊,掏出繡帕,捻起一塊糕點,含糊不清道:“很簡單,誰更純粹,誰有希望走得更高,楊老頭就押重注在誰身上。我覺得我不算差,所以爹可以去試試看,至於怎麼開價,不如就與那位老前輩說,現成的洞天福地,不管多大,我們龍泉劍宗都要了,至於需要阮秀以後做什麼,得看阮秀的心情。”
阮邛疑惑道:“這都行?”
阮秀眯眼而笑,大概是糕點滋味不錯的緣故,心情也不錯,拍了拍手掌,道:“試試看嘛。”
阮邛猶豫了一下,“真這麼聊?”
阮秀點點頭。
她剛要伸手。
阮邛已經施展聖人神通,悄無聲息出現在楊家鋪子後院。
阮秀嘆了口氣,還想爹帶些糕點回來的。
不到半炷香功夫,阮邛就一臉古怪地返回神秀山這邊,看著自己這個閨女,搖搖頭,感慨道:“難道真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與楊老頭做生意的話,有一點是可以保證的,甚至比世間任何山水誓言更穩妥,那就是這位老前輩說出口的言語,做得準,不用有任何懷疑。
阮秀瞥了眼天幕,心想若是掉些糕點下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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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寶瓶洲最南端的老龍城,在苻南華迎娶雲林姜氏嫡女、城主迎戰九境武夫兩件大事後,對於練氣士而言,不過就是稍稍喘了口氣的功夫,便迎來了一件更大的事情。
大驪宋睦,作為當今大驪皇帝同父同母的弟弟,如今成為宋氏最為煊赫的一位權勢藩王,正好就藩於老龍城。其餘先帝之子,也有各自獲得藩王稱號,不過全是三字王,離開大驪去往各大覆滅之國,列土封疆,只是遠遠不如宋睦這位一字並肩王,這般風光到嚇人的地步。
這對於自由散漫慣了的老龍城而言,本該是一樁噩耗,可是苻家在內幾大家族,好像早就與大驪朝廷通氣過了,非但沒有任何反彈牴觸,反而各自在老龍城以北、朱熒王朝以南的廣袤版圖上,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而且相較於以前的各自為陣,界限分明,如今老龍城幾大族開始相互合作,例如范家就與孫家關係緊密,無論是誰與誰一起打算盤掙錢,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這些老龍城大族的商貿路線,都有大驪幫忙開道,只要手持太平無事牌,就可以向沿途所有大驪鐵騎、宋氏藩屬國尋求幫助。
所以當苻家讓出半座老龍城內城,作為宋睦的藩王府邸,已經沒有人感到奇怪。
不過作為一洲樞紐重地的老龍城,起先生意還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響,不少將老龍城當做一塊世外桃源和銷金窩的練氣士,也悄悄離開,靜觀其變,但是隨著南邊大洲的桐葉宗、玉圭宗先後表明態度,老龍城的買賣,很快就重返巔峰,生意昌隆,甚至猶有過之,尤其是宋睦入主老龍城後,並未改變任何現狀,諸多修士便紛紛返回城中,繼續享樂。
這天一位脫了藩王蟒袍的年輕人,離開藩邸,帶著婢女一起去往外城一座陋巷藥鋪。
沒有任何扈從,因為不需要。
年輕人袖子裡蜷縮著一條頭生犄角的四腳蛇。
更何況老龍城苻家家主,就等於是他的私人供奉。
已經關門有幾年的藥鋪那邊,剛剛重新開張,鋪子掌櫃是位老人,還有一位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郎,皮囊俊美得不像話,身邊跟著個好似痴傻的稚童,倒是也生得唇紅齒白,就是眼神渙散,不會說話,可惜了。
宋集薪走入巷子,秋意清涼,身邊的婢女稚圭,姿容愈發出彩。
當主僕二人跨過藥鋪門檻,那位老掌櫃初來駕到,沒認出眼前這位年輕公子哥的身份,笑問道:“可是買藥?客人隨便挑,價格都寫好了的。”
宋集薪皺了皺眉頭,瞥了眼這個老人一眼,便開始挑選藥材。
稚圭自己從藥鋪搬了條凳子坐在門口。
老人笑了笑,這倆小傢伙,還真不見外。
他如今可是天不怕地不怕,整個寶瓶洲都敢橫著走,當然前提條件是跟在那位白衣少年的身邊。
這位老掌櫃,正是在綵衣國胭脂郡謀劃不成的琉璃仙翁陳曉勇,非但沒有取得金城隍沈溫所藏的那枚城隍爺天師印,還差點身死道消,差點連琉璃盞都沒能保住。所幸國師大人和綠波亭,雙方都沒計較他這點疏漏,這也正常,崔大國師那是志在吞併一洲的山巔人物,哪裡會介意一時一地一物的得失,不過當那白衣少年找到他的藏身處後,琉璃仙翁還是被坑慘了,怎麼個悽慘,就是慘到一肚子壞水都給對方算計得點滴不剩,如今他只知道這位姓崔的“少年”,是大驪所有南方諜子死士的負責人。
宋集薪心湖起漣漪,得到那句話後,開始走向藥鋪後院。
剛掀起竹簾,琉璃仙翁趕緊說道:“客人,後邊去不得。”
宋集薪笑道:“我叫宋睦。”
琉璃仙翁想了想,笑容尷尬道:“客官自便。”
宋集薪轉頭望向門口那邊,“不一起?”
稚圭轉頭笑道:“我就算了。”
她這輩子只怕三個人,一個已經死了,一個不在這座天下了,最後一個的半個,就在後院那邊。
宋集薪便獨自去了後院,走向大門打開的正屋那邊,腳步輕緩,入門之前,正了正衣襟。
他宋集薪能夠活到今天,是屋子裡邊的那個人,與叔叔宋長鏡,一起做出的決定。
至於他那個孃親和皇帝“兄長”,大概是不介意他在宗人府譜牒上重錄又抹掉的。
跨過門檻。
白衣少年彷彿將這間正屋大堂當做了書房,八仙桌上攤開一幅雪夜棧道行騎圖》,白描細微,卻又有寫意氣象,可謂神品。
還翻開了一本私家書肆刊印拙劣的江湖演義小說,以青銅小獸鎮紙壓在書頁上,多有硃筆批註。
宋集薪作揖道:“宋睦拜見國師。”
崔東山趴在桌上,雙腳絞扭在一起,姿態慵懶,轉頭看了眼宋集薪,笑道:“小鎮一晃多年,總算又見面了。”
宋集薪畢恭畢敬說道:“若非國師開恩,宋集薪都沒有機會成為大驪宗室,更別談封王就藩老龍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