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四百五十五章 師徒練拳皆可憐(第2頁)


下世俗勢力,開始暗中反悔,許多原本打算送往清涼宗修行的修道胚子,哪怕走到了一半路程,都打道回府。

清涼宗周邊的許多仙家山頭,也開始有意無意疏遠那座本就根基未穩的清涼宗,嚴令自家山頭修士,不許與清涼宗有太多牽扯。

天君謝實的一位嫡傳弟子,氣勢洶洶親自走了一趟清涼宗,結果賀小涼不識大體,原本關係莫逆的雙方,鬧得不歡而散,在那之後,清涼宗就愈發顯得煢煢孑立,四面八方無援手,盟友不再是盟友,不是盟友的,更成為一個個潛在的敵對勢力,使小絆子,沒有人認為一個徹底惹惱了大劍仙白裳的新近宗門,可以在北俱蘆洲風光多久。

而清涼宗內部也動盪不安。

半數供奉、客卿都與清涼宗撇清了關係,寄去了一封封密信,祖師堂那邊的座椅,一夜之間就少了五條之多。

賀小涼也是個怪人,沒有打碎劈爛那些座椅,就只是將它們搬出了祖師堂,放在門外簷下。

本就弟子不多的清涼宗,一座山頭,愈發顯得冷冷清清。

所幸賀小涼在北俱蘆洲遊歷過程中,先後收取的九位記名弟子,還算安定,尚未有人選擇叛逃清涼宗。在外界看來,是因為那些傢伙,根本不清楚白裳這個名字的意義,更不知道山上結仇並且撕破臉皮後的兇險萬分。

這九位清涼宗開宗立派後的首代弟子,陸陸續續被賀小涼帶回山頭,多是以前不曾修行的山下凡夫俗子,年齡不算懸殊,年紀最年長之人,如今也不過而立之年,年歲最小的,不過是五六歲的稚童,賀小涼收取弟子,十分古怪,資質根骨也看,卻並不是最看重的,能走上修行路就成,更多還是看她自己的眼緣。

今天賀小涼離開那座獨自修道的小洞天,清涼宗佔據了一處風水寶地,但是並未如何大興土木,只在祖山半山腰開闢出一小塊地盤,座座茅屋相鄰,九位弟子都住在此處,唯獨那座用來傳道授業解惑的場所,還算有點富家宅邸的樣子,類似山下大戶人家的祠堂,即可祭祖,也可延請夫子為家族弟子講學。

賀小涼收取弟子,只傳授他們一門沒有高下之分的道家口訣,此外便不再多管,不過請了一位外人來為弟子們日常授業,此人既不是供奉也不是客卿,卻在此為清涼宗九位弟子講學已經好幾年,不拘泥於辨析道門典籍的玄妙,三教百家學問,此人都會傳授。賀小涼對於這位“李先生”,似乎很信任,不擔心他在此講學,會誤人子弟,耽誤修行,更不擔心讓她揚言百年之內不再收取弟子的清涼宗,變成一個四不像的仙家門派。

九位暫時依舊還是記名的弟子,對於那位只知道姓李的年輕先生,十分敬重。

賀小涼來到講堂窗外。

那位李夫子在講那儒家的詩詞文章,先前說到“池塘生春草”、“明月照高樓”的好在何處,感慨這等看似直白詩句,最見功力,都會讓後世詩家後悔晚生了千百年,然後便順勢講到了一座山下豪閥門第,或是一座山上門派,開山鼻祖的性情如何,會如何影響家風、門風,最後便告訴那九人,若是你們將來成了那開山鼻祖,便該如何去做,才能少錯多對。

有人見到了師父出現,便要起身行禮,賀小涼卻伸手下壓了兩下,示意講學之地,授業夫子最大。

那位面相年輕的李夫子拋出一個問題,讓九位學生去思量一番,然後離開了學堂,跟上賀小涼。

他說道:“賀宗主,你明明沒有必要如此行事……算了,其中緣由,我一個外人,就不多問。不過我確定,白裳說話,從來算數。”

哪怕賀小涼是那位道家掌教的嫡傳弟子,終究是隔了一座天下。

何況北俱蘆洲劍仙行事,真要大動肝火,哪裡會管這些。

白裳如今明擺著就是不管了。

相傳北俱蘆洲最早的時候,曾經還有一位遠古劍仙,與一位至聖先師的學生,以劍尖指人,笑著詢問你覺得我一劍會不會砍下去。

答案當然是照砍不誤了。

不過最後那位劍仙戰死在了劍氣長城,那位儒家聖人則在北俱蘆洲開創了鳧水書院,在世之時,對那位劍仙的香火後裔,多有照拂。

賀小涼笑著說道:“李先生,我如今才玉璞境沒幾年,等到躋身下一個仙人境,再到瓶頸,沒個數百年光陰,是做不到的。白裳願意等,就等著好了。”

這位被賀小涼尊稱為李先生的讀書人,說道:“先前天君謝實的那位弟子,有些咄咄逼人了。”

賀小涼說道:“他當年遊歷途中,受過白裳指點,白裳於他有一份傳道之恩,加上清涼宗開山立派,擠佔了北俱蘆洲相當一部分道門氣運,此人自然而然會傾向於徐鉉和白裳。”

李先生搖頭道:“若是道理可以如此套用、借用,我看天君謝實的傳道,大有問題。”

賀小涼忍住笑。

李先生疑惑道:“是我錯了?”

萬事先思己錯,便是這位讀書人的治學根本。

賀小涼搖頭道:“這話,希望李先生哪天親口與謝天君說上一遍。”

李先生笑道:“有機會的話,可以試試看。不過看謝天君自身與整座宗門行事,未必討喜。”

賀小涼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害怕自己要忍不住笑出聲,同時又有些憐憫那位天君高徒。

她轉過頭,望向遠處茅屋下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年,名叫崔賜,是與一起李先生跨洲遊學多年的隨從書童。

李先生說道:“我該下山了。”

賀小涼打了個稽首:“不敢再挽留先生。”

李希聖便以儒家門生身份,作揖行禮。

哪怕對方不是以稽首還禮,賀小涼仍是偏移腳步,躲了一躲,只不過到底是玉璞境,又在清涼宗山頭,她的挪步,神不知鬼不覺,最少在那瓷人崔賜眼中,女子宗主便是始終站在原地,大大方方受了自家先生一禮。

————

大驪京城御書房。

小朝會散去。

國師崔瀺卻難得沒有離去。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皇帝宋和沒有開口詢問,只是安靜等待這位國師的下文。

崔瀺從椅子上站起身,併攏雙指輕輕一抹,御書房內出現了一幅山水長卷,是寶瓶洲、北俱蘆洲和桐葉洲三洲之地。

年輕皇帝連忙起身,走到崔瀺身邊。

崔瀺緩緩說道:“大朝會上,一國君主與文臣武將聊的,是當下事,遠不過三五年,小朝會上,一國君主與將相公卿聊的,都是三五十年的長遠事,當下我私底下單獨與陛下聊的,是商量一樁百年大計,陛下興許看得到一部分過程,卻未必能夠親眼見到最後的那個結果。”

宋和輕聲道:“就像父皇當年見不著大驪鐵騎的馬蹄,踩在老龍城的海邊?”

崔瀺直言不諱道:“差不多。”

宋和非但沒有失落,反而滿懷欣喜,笑道:“先生,我其實一直在等這天。”

在這位國師面前,只要沒有其餘臣子在側,年輕皇帝一直執學生禮。

這件事,根本不用那位皇太后提點。

崔瀺說道:“等到寶瓶洲大局底定,將來難免要交由翰林院,編撰各個藩屬國出身臣子的貳臣傳,忠臣傳,而且這絕非皇帝陛下在任之時可以水落石出,免得寒了廟堂人心,只能是繼任皇帝來做。這是寶瓶洲和大驪王朝的家事,陛下可以先思量一番,列出個章程,回頭我看看有無疏漏需要補充。修補人心,與修繕舊山河一般重要。”

說完這件事,崔瀺指向寶瓶洲以北的北俱蘆洲,“看著如此幅員遼闊的一個北俱蘆洲,陛下作何感想?”

宋和答道:“相較以往,十分中空。”

一洲劍修,已經浩浩蕩蕩去往倒懸山。

崔瀺點點頭,又說道:“勸陛下一句,大驪宋氏,永遠別想著染指別洲版圖,做不到的。”

宋和有些遺憾。

本以為這位大驪國師,自己的先生,野心會比自己想象中更大。

崔瀺笑道:“志大才疏,不也中空。”

宋和神色尷尬。

崔瀺指了指北俱蘆洲最南邊的骸骨灘,“要在披雲山和骸骨灘之間,幫著兩洲搭建起一座長橋,陛下覺得應該如何營造?”

宋和笑道:“靠神仙錢。”

崔瀺點頭,卻又問道:“真正的神仙錢源頭,從哪裡來?”

宋和視線掃過那幅畫卷,望向比寶瓶洲更南端那個大洲,“註定支離破碎的桐葉洲?”

崔瀺既沒有點頭認可,也沒有搖頭否認,只是又問:“究其根本,如何掙錢花錢?”

宋和搖頭,問題太大。

崔瀺說道:“想明白瞭如何掙錢,是為了如何花錢,不然留在大驪國庫,意義何在?一家一戶的金山銀山,還能當飯吃?這就是大驪宋氏以一洲之地作為一國版圖後的自救之舉。”

崔瀺抬起雙袖,同時指向東寶瓶洲南北兩端的北俱蘆洲和桐葉洲,給出了他的答案,“如何從北俱蘆洲那邊規矩掙錢,是為了如何合情合理地補救桐葉洲破碎山河,這一進一出,大驪看似不掙錢,實則一直在積攢國力底蘊,同時又得了儒家文廟的點頭認可,不是我崔瀺,或是你皇帝宋和會做人,而是我大驪國策,真正契合儒家的禮儀規矩,成為了大勢所趨,如此一來,你宋和,我崔瀺,便是做得讓某些人不痛快了,對方哪怕還有本事能夠讓你我與大驪不痛快,文廟自有聖人冷眼旁觀,好教他們才一伸手,便要挨板子。”

崔瀺收起雙手,轉頭盯著宋和,這頭繡虎神色微冷,“與陛下說這些,可不是意味著陛下,就已經比先帝更英明神武,而只是陛下運氣更好,皇帝當得晚一些,龍椅座位更高些,可是陛下也無需惱火,先前的功過得失,都是先帝的,以後的功勞大小,也該只是陛下一人的,陛下治國,根本無需跟一個已經死了的先帝較勁,若是認不清這點,我看我今日與陛下所說之言語,還是說得早了。”

宋和躬身作揖道:“先生教誨,學生謹記。”

崔瀺說道:“抹掉一些先帝的治國痕跡,先帝已死,新帝登基,又有何難?關尚書這些個老狐狸,只會笑話你這皇帝當得小氣,其實都不用你宋和多說多做什麼,再熬個幾年,老老少少的文臣武將,自然而然就會一個個聰明到讓人看不出蛛絲馬跡。當了大驪宋氏皇帝,志在一洲之地,國之四方皆大海,這已經是那浩然天下的前無古人之舉,就該拿出一些與之匹配的帝王氣度。等到哪天前朝老臣子們,沒了我崔瀺落座在小朝會,依舊對你忠心耿耿,敬畏有加,那才是你宋和的真本事。若是再有一天,我崔瀺落座,也不敢再將你視為什麼學生,那麼宋和才算真正的千古一帝。”

崔瀺繼續說道:“兩事當然很難,但是陛下可以試試看。什麼帝王心性難揣度,那都是術,不可全無,卻不可為主。即便宋氏國祚終有斷絕一日,每逢後世史書寫大驪,關於宋和,依舊是當之無愧最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