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 請與我陳平安共飲酒(第2頁)
左右收起手,轉頭道:“若只是喜歡一位女子,劍便不得出,算什麼劍仙?你魏晉,不過是學劍資質好,才有個玉璞,長久以往,僅憑天賦資質,支撐你走不到高處,我敢斷言,你如果久久不破心關,最終成就會很一般,以後與我少說話。”
魏晉喝了一大口酒,喃喃道:“可晚輩還是覺得,世間唯有兒女情長,比劍氣更長,我不忍割捨,甚至不願丟掉。想著人,喝著酒,稀裡糊塗,人在山中鬼打牆,比起少喜歡一人,少喝酒,仗劍登高,對我而言,反而更好。”
左右搖頭道:“這就沒救了。”
魏晉試探性問道:“那晚輩以後,是不是就無法與前輩閒聊了?”
左右笑道:“劍仙魏晉,趁早滾蛋。酒鬼魏晉,可以常來。”
魏晉爽朗大笑,暢快飲酒,剛要詢問一個問題,四座天下,總計擁有四把仙劍,是舉世皆知的事實,為何左右會說五把?
青冥天下的道老二,擁有一把仙劍。中土神洲的龍虎山大天師,擁有一把,還有那位被譽為人間最得意的讀書人,擁有一把。除此之外,相傳浩然天下九座雄鎮樓之一的鎮劍樓,鎮壓著最後一把。四座天下,何等廣袤,仙兵自然依舊不多,卻也不少,可是唯獨配得上“仙劍”說法的劍,萬年以來,就只有這麼四把,絕對不會再有了。
只是不等魏晉喝完酒,再問這個問題,他就離開了城頭此處。
因為老大劍仙來了。
魏晉離開城頭,行禮告辭。
陳清都站在牆邊,“是不是很意外,自己會有這麼個小師弟?”
左右點頭,卻不說話。
學得劍氣十八停的少年趙高樹。
當時左右以劍氣隔絕天地,陳平安開口言語,是這般言語。
事實上當時,陳平安同時以心聲言語,卻是另外一個名字,趙樹下。
年紀輕輕,小心謹慎到了這種境界,左右都會有些訝異。
對於劍仙左右點頭卻無言語的不敬嫌疑,老人也不以為意,若是連左右這點傲氣都容不下,北邊那座城池,加上城頭諸多劍仙,在他陳清都劍下,還能剩下幾個活人?
而左右並不奇怪陳清都知曉此事。
在雙方腳下這座城頭之上,陳清都可謂舉世無敵,大概只比至聖先師身在文廟、道祖坐鎮白玉京、佛祖坐蓮臺遜色一籌。
這也是左右最無奈的地方。
不過同時這也是左右最敬佩這位老人的地方。
蠻荒天下萬年攻城,為何劍氣長城依舊屹立不倒?
整座蠻荒天下大的大妖都心知肚明,只要陳清都一天不死,就算整座劍氣長城都沒了,還是去不了倒懸山,去不了浩然天下。
也只有陳清都,壓得住劍氣長城北邊的桀驁劍修一萬年。
只有這位老人,能夠對隱官說一句“你年紀小,我才容忍”。
陳清都說道:“等城裡邊大大小小的麻煩都過去了,你讓陳平安來茅屋那邊住下,練劍要專心,什麼時候成了名副其實的劍修,我就離開城頭,去幫他登門提親,不然我沒臉開這個口。一位老大劍仙的破例行事,一鋪子酒水,一座小學塾,可買不起。”
左右說道:“看他自己的意思。到時候你不去姚家,我去。”
陳清都笑道:“這就很不善嘍。無論是你先生在此,還是你小師弟在這裡,都不會如此言語。”
左右皺眉道:“你也盯著酒鋪那邊的陋巷孩子?陳清都不在意那麼多事情,竟然會在意這個?”
“不然?”
陳清都反問道:“我劍術比你高,劍意比你高,劍道比你高,學問都還比你大,你都會上心的,我就不能多看幾眼?”
左右面無表情道:“我忍你兩次了。”
陳清都微笑道:“劍氣最長處,猶然不如人,那就乖乖忍著。”
左右冷笑道:“三次。”
陳清都問道:“知道為何我願意瞧一瞧陋巷那邊的教書識字?”
左右神色淡然,“這就涉及劍氣長城一個最大的問題,劍修出劍萬年,殺敵萬年,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不知到底為何。為何而生,為何而死。”
陳清都點點頭,望向北邊城池的燈火,豪門府邸處,燈火輝煌,亮如白晝,市井陋巷處,昏暗一片,兩處接壤之地,星星點點。
“生死為何,都還好說,畢竟私心重重,很難讓人真正覺得如何。”
陳清都神色落寞,“我一直希望那邊有人自己去做,自己去想,自己去覺得。知道了前因後果,所有的歷史淵源,知道了自己與先人,到底付出怎樣的代價,依舊能夠讓一位位在世劍修,哪怕心懷怨氣,委屈,憤怒,依舊出劍,人與劍,皆往南去,死則死矣。”
老人伸出一隻手掌,緩緩抬高,“人間燈火,先有一粒,一生二,二生三,三起璀璨星河一大片。”
左右搖頭道:“晚了,輸了。”
陳清都笑道:“左右啊,你這就不如你的小師弟了,明知雖無大用,難改既定結局,依舊耐心為之。”
左右沉默不言。
陳清都笑問道:“四次了?”
左右說道:“沒有。”
陳清都點頭道:“那我就不打你了,給你留點面子,省得以後為自己小師弟傳授劍術,不自在。”
左右說道:“現在就有四次了。”
陳清都雙手負後,走了,只撂下一句話,“比你跟你聊天,我還是喜歡聽陳平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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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中,陳平安散步到斬龍臺那邊,寧姚還在修行,陳平安就走到了演武場上,散步而已,繞圈而行,在即將圓滿之際,腳步稍稍偏移,然後畫出更大的一個圓。
不知何時,寧姚已經來到他身邊,陳平安也不奇怪。
納蘭夜行的潛行隱匿,寧姚早就學會了。
寧姚這麼多年,所煉之物,可不是那把品秩極高的先天本命飛劍,而是另有其它。
可寧姚哪怕只是祭出本命飛劍而已,就足夠讓她穩殺龐元濟、齊狩等人。
這是先前陳平安與寧姚閒聊,她隨口說的,說的時候,輕描淡寫,自然而然,不過她盯著陳平安。
當時陳平安剛想要伸手放在她的手背上,便悄悄收回了手,然後笑呵呵抬手,扇了扇清風。
兩人散步走上涼亭。
陳平安盤腿坐在寧姚身邊。
寧姚繼續白天的那個話題,“王宗屏這一代,最早大概湊出了十人,與我們相比,無論是人數,還是修道資質,都遜色太多。其中原本會以米荃的大道成就最高,可惜米荃出城第一戰便死了,如今只剩下三人,除了王宗屏受傷太重,被敵我兩位仙人境修士大戰殃及,一直停滯在元嬰瓶頸上,寸步不前多年,還有王微與蘇雍,蘇雍的先天資質,其實比當年墊底的王宗屏更好,但是劍心不夠牢固清澈,大戰都參加了,卻是有意小打小鬧,不敢忘我搏命,總以為安靜修行,活到百歲,便能一步步穩穩當當躋身上五境,再來傾力廝殺,結果在劍氣長城最為兇險的破元嬰瓶頸一役,蘇雍不但沒能躋身玉璞,反而被天地劍意排斥,直接跌境,淪為一個丹室稀爛、八面漏風的金丹劍修,沉寂多年,終年廝混在市井巷弄,成了個賭棍酒鬼,賴賬無數,活得比過街老鼠都不如,齊狩之流,年少時最喜好請那蘇雍喝酒,蘇雍只要能喝上酒,也無所謂被視為笑談,活得半人不鬼,等到齊狩他們境界越來越高,覺得笑話蘇雍也沒意思的時候,蘇雍就做些往來於城池和海市蜃樓的跑腿,掙小錢,就買酒,掙了大錢,便賭博。”
這些事情,還是她臨時抱佛腳,與白嬤嬤打聽來的。
陳平安直截了當問道:“這蘇雍會不會對整座劍氣長城心懷怨懟?”
寧姚想了想,搖頭道:“應該不會,阿良離開劍氣長城的前幾年,無論是喝酒還是坐莊,身邊經常跟著蘇雍。”
陳平安點點頭,“唯獨王微,已經是劍仙了,早年是金丹劍修的時候,就成了齊家的末等供奉,在二十年前,成功躋身上五境,就自己開府,娶了一位大姓女子作為道侶,也算人生圓滿。我在酒鋪那邊聽人閒聊,好像王微後來者居上,可以成為劍仙,比較出人意料。”
寧姚說道:“王微確實不太起眼,九十歲左右,躋身上五境,在浩然天下,當然罕見,但是在我們這邊,他王微作為活下來的玉璞境劍修,自然而然成了早年十餘人的領頭羊,就很容易被拿來做對比,王微與更早一代相比,實在是太過一般,若是與我們這一輩比較,別說是龐元濟、齊狩和高野侯,不太瞧得起當了劍仙也喜歡低頭哈腰的王微,便是三秋晏胖子他們,也看不上他。”
寧姚輕聲道:“只不過在劍氣長城,無論是什麼境界的劍修,能夠活著,就是最大的本事。死了,天才也好,劍仙也罷,又算什麼。哪怕是我們這些年輕劍修,今天飲酒,笑話那趙雍落魄,王微不夠劍仙,興許下一次大戰過後,王微與朋友喝酒,談及某些年輕人,便是在說故人了。”
到了斬龍臺涼亭,寧姚突然問道:“給我一壺酒。”
陳平安抽手出袖,遞過去一壺自家酒鋪的竹海洞天酒,寧姚喝著酒,“小董爺爺,那才是真正的天才,洞府境上城頭,觀海境下城頭,龍門境已經斬殺同境妖物十數頭,金丹妖物三頭,得了一個劍瘋子的綽號,後來獨自離開劍氣長城,去蠻荒天下磨礪劍意,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是上五境劍修,此後大戰,殺妖無數,當時小董爺爺被譽為最有希望成為飛昇境劍仙的年輕人。”
董觀瀑,勾結大妖,事情敗露後,群情激憤,不等隱官大人出手,就被老大劍仙陳清都親手一劍斬殺。
當時陳平安就在城頭上,親眼見到那一幕。
寧姚喝著酒,“在小董爺爺死後沒多久,就有一種說法,說是當年我在海市蜃樓被刺殺,正是小董爺爺親手佈局。”
寧姚笑了笑,“我是不信的,只不過有人嚼舌頭,我也攔不住。”
陳平安問道:“不談真相,聽了這些話,會不會傷心?”
寧姚搖頭道:“沒什麼好傷心的。”
陳平安點頭道:“那就
好,不然我近期除了去城頭練劍,就不出門了。”
寧姚疑惑道:“除了綠端那丫頭被人刺殺之外,還有事要發生?”
陳平安笑道:“肯定的。有人打算試一試我的成色,同時儘可能孤立寧府。說來說去,還是想要儘可能要你分心,拖住你的破境。以前沒機會,出了海市蜃樓那檔子事,董觀瀑一事,又惹來了老大劍仙的親自出劍,誰都不敢對寧府明著出招。現在我來了,就有了切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