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五百九十一章 寧姚出劍會如何(第2頁)


可以說得上話的人物,由此可見,高幼清會輸。而那拎酒少年,分明也不是那座山頭的主事人,我先前出手之後,只看對方其餘同夥一個個緊張萬分,下意識就想要幫忙,也未曾人人同時望向那個拎酒少年,就可以推斷出那個拎酒少年,遠遠未能服眾,不是什麼主心骨。不是主心骨,哪敢拉著所有年輕天才,賭上中土神洲劍修的臉皮,打那三架?孫劍仙府邸,肯定另有其人,是讓他們心中認定的領袖人物,我估計是一個年紀小境界低、戰力卻極其出類拔萃的天之驕子,怎麼個了不起?就是能夠讓高出一兩個境界的同行劍修,都願意聽命於他。所以此次三關規矩,是那人的手筆無疑。畢竟苦夏劍仙,曾經來過劍氣長城,不至於如此無聊,那名元嬰劍修,更不敢如此,說句難聽的,這幫小少爺大小姐,真是一位元嬰修士可以罩得住。這就又可以從側面佐證那個年輕劍修的心智不俗,能夠讓一位劍仙和元嬰前輩都聽之任之。”

範大澈聽得一驚一乍,“陳平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行人的來歷?還是說倒懸山那邊有消息傳到了寧府?”

陳平安笑眯眯道:“你猜。”

疊嶂翻了個白眼,很想提醒範大澈,千萬別猜,會心累的。

晏琢問道:“如今有不少人坐莊在賭這個,咱們?”

陳平安搖頭道:“押注自己人輸,掙來的神仙錢,拿著也窩心。”

範大澈遞過酒碗,“就憑這句話,我這壺酒,買了不虧。”

陳三秋補了一句,“反正也是跟我借的錢。”

晏琢讚歎道:“範大澈,可以的可以的。與董黑炭有異曲同工之妙。”

董畫符搖頭道:“比我還是要差些。”

範大澈舉起酒碗,滿臉笑意,“那就一起走一個?”

一桌人都舉起酒碗,紛紛飲酒。

陳平安獨自返回寧府的路上,遇上了一位儒衫男子,君子王宰。

王宰言語簡明扼要,詢問了一些關於劍修黃洲的事情,也與陳平安說了一些劍氣長城這邊的勘驗過程。

再簡而言之,就是黃洲之死,專門負責這類事務的隱官一脈,兩位劍仙都不願太過追究,但是黃洲到底是不是妖族奸細,並無定論,最少沒有確鑿證據。故而你陳平安打殺黃洲,可以不受責罰,但是隱官一脈,還有他王宰,絕對不會幫忙證明清白,以後任何風言風語,都需要陳平安自己承受。言語最後,王宰也說了些黃洲在街巷那邊的事情,他會負責收尾,照顧撫卹一些老幼,稍稍勞心勞力而已。

陳平安好奇問道:“不偏不倚,為何如此?”

王宰以心聲說道:“我家先生,與茅先生是故交好友,曾經一起遠遊求學,一直以茅先生未能去禮記學宮砥礪學問,視為生平憾事。”

陳平安心中瞭然,抱拳作揖。

王宰只得還以揖禮。其實此舉不太合適,只不過自己先前那點心思,未必逃得過隱官大人與竹庵、洛衫兩位劍仙的法眼,也就無所謂了。

王宰突然笑道:“聽聞陳先生親自編撰、裝訂有一本百劍仙印譜,其中一枚印章,篆文為‘日以煜乎晝,月以煜乎夜’。我有個同窗好友,名字中有煜字,剛好可以送給他。”

稱呼年輕人為陳先生,君子王宰並無半點彆扭。

陳平安笑道:“我與晏琢打聲招呼,王先生若是不嫌棄綢緞鋪子的脂粉氣,只管自取。若是覺得麻煩,我讓人送去王先生的書齋,稍稍勞力而已,連勞心都不用。”

王宰笑著點頭,“那就有勞了。若有邊款與署名,更佳。”

陳平安說道:“舉手之勞。”

王宰問道:“知道為何我願意如此?其實我大可以保持沉默即可,就已經心中無愧先生與茅先生的友誼。”

陳平安搖頭道:“不知。”

王宰感慨道:“不知才好,大善。”

王宰告辭離去,儒衫風流。

陳平安回了寧府,先在演武場那邊站立片刻,看著寧姚在涼亭中修行,哪怕只是遠遠看著,也是一幅美好畫卷,足可悅暢心神。

此後才回到自己的小宅廂房,陳平安繼續刻印章,那部極為粗糙的百劍仙印譜,以後肯定還要重新裝訂一本,百劍仙印譜,又不是真的只有一百枚印章。

桌上先前那百餘印章,都已經被晏琢一股腦拿去鋪子,當那鎮店之寶了。

這會兒擺在桌上的,依舊是素章居多,刻字印章寥寥無幾。

對於陳平安而言,刻章一事,除了用以靜心,也是對自己所學學問的一種覆盤。

此外,如何將自己的那點學問,以幾字十幾個字,連同材質普通的印章“送”出去,並且讓人心甘情願拿走,甚至是專程花錢買走,難道是一門小學問?其實很大。

劍氣長城歷史上,禮聖與亞聖兩脈的那麼多聖人、君子賢人,一位位來而復走,甚至有些就戰死在了南邊沙場上,難道那些浩然正氣的讀書人,不希望劍氣長城這邊,有那琅琅書聲?只不過各有苦衷,各有為難,各有束縛,使得他們最終無法真正推廣開來儒家學說。當然陳平安也不覺得自己有這份本事,一樣只能做些眼前事,手邊事罷了。

陳平安手持刻刀,緩緩刻下一枚印章篆文,觀道觀道觀道。

先前董不得與幾位朋友的私家藏書印,陳平安其實一開始不太願意接下生意,但是寧姚點頭,他才點的頭。

有些事情,不是自己風高月明,就可以全然不去注意。

當然董不得故意當著寧姚的面,與陳平安提及此事,也是董不得的聰明之處。

那幾方美玉私章,陳平安刻得規規矩矩,在雅緻與文氣兩個說法上,多下功夫。既然是實打實的買賣,就得童叟無欺,先前與董黑炭在鋪子那邊喝酒,就說他姐姐覺得很不錯,以後有機會還會幫著拉攏生意,但是她董不得要抽成,只不過陳平安婉拒了。董畫符也無所謂,本就不希望自己姐姐隔三岔五往寧府跑,跑多了,天曉得又要傳出去什麼混帳話,吃苦頭的,會先是陳平安,但最後苦頭最大的,肯定還是他董畫符,陳平安在寧姐姐那邊受了氣,不找他董畫符算賬找誰?

他又不是不知道陳平安怎麼對付的範大澈,給人揍了一頓,範大澈還挺開心,範大澈傻了吧唧的,他董畫符又不傻。

先前多出來的那些美玉邊角料,董不得不愧是董家嫡女,她的朋友也都不小家子氣,說好了送給陳平安作為刀工費用,還真就給陳平安雕刻成極小極小的小章,約莫十餘方,但是篆文偏偏繁密,其中一方,甚至多達百餘字,這些印章材質,可不是尋常白玉,而是仙家材寶當中極負盛名的霜降玉,陳平安得用飛劍十五作為刻刀刻字才行,當然不會當作綢緞鋪子的彩頭送人,得客人拿真金白銀來買,一方私章一顆小暑錢,恕不殺價,愛買不買。

興許是覺得劍氣長城這邊,會去逛綢緞鋪子的富貴女子,未必解得其妙,這枚初看好似重複“觀道”三遍的印章,多半要吃灰很久。

陳平安便換了一枚素章來雕琢,刻了八個字:花月團圓,神仙眷侶。

陳平安抖了抖印章,還低頭吹了口氣,在手心掂量一番,很是心滿意足,就這刀工,就這寓意,這枚印章若是沒人爭搶,老子就不姓陳。

鋪子那邊的生意,不能光有女子掏錢,得有男子去買,那才算自己這綢緞鋪子二掌櫃的真本事,於是陳平安略作思量,吹著小口哨,又優哉遊哉刻了一枚印章:人間有女美姿容,羞走天上三盞燈。

————

劍仙孫巨源府邸那邊。

朱枚與蔣觀澄低著腦袋,站在一座涼亭臺階下,其餘嚴律等人,也沒敢有什麼笑臉。

涼亭內,是一位正在獨自打譜的少年,名為林君璧。

棋盤與棋罐都是少年自己隨身攜帶的心愛之物,皆是一等一的山上重寶,傳聞最早是白帝城珍藏之物,後來輾轉到了林君璧手上。其中兩隻棋罐,分別有兩句銘文“在在處處,神靈護持”,“人人事事,天心庇護”。而棋盤之上的眾多黑白棋子,如兩種劍光熠熠,一顆顆各自生出不同色澤的劍氣,棋盤中棋局對峙,棋盤上又有劍氣縱橫交錯。

林君璧每次捻子落在棋盤,光是繞過那些糾纏劍氣的落子軌跡,便讓人眼花繚亂,直通神意。

林君璧其實並未訓斥兩人,只是聽了一遍事情經過,問了些細節,不過朱枚和蔣觀澄兩人自己比較擔驚受怕。

很難想象,林君璧其實是一位山澤野修出身,只是後來的人生經歷,短短几年,便顯得太過精彩絕豔,使得旁人很容易忽略這位少年的市井身世。

林君璧看了眼棋局,再看了眼攤放在手邊的棋譜,轉頭對眾人笑道:“不用緊張,棋局依舊,大家各自修行去吧。”

三天後,三人過三關。

然後林君璧喊住了一個人,“邊境師兄,我們下盤棋?”

與嚴律他們一起去過那酒鋪的年輕人,點了點頭,獨自走入涼亭落座。

先前在大街上,陳平安出手之後,他顯得最為遲鈍。

與先前大為不同,這個名叫邊境的年輕劍修,挪了一隻棋罐到自己這邊後,反而意態慵懶,單手托腮,幫著林君璧收拾棋子到罐子中,對於那些劍氣,不像林君璧那般有意繞開,邊境選擇了強行破開,硬提棋子。

林君璧剛要說話。

邊境抱怨道:“你都說了兩遍了,我記性有那麼差嗎,假裝輸給那個司徒蔚然嘛,不然劍氣長城這邊面子沒地方擱,以後我們麻煩不斷,難免會耽誤嚴律朱枚他們的安靜修行。”

林君璧笑道:“這就好。”

邊境說道:“你贏第一場,毫無懸念。可是嚴律的第二場,你有把握?”

林君璧說道:“把握有,卻不大。如果邊境師兄如今才龍門境,就萬事無憂了。你我兩場過後,估計對方以後都沒了那份心氣,找我們的麻煩。”

邊境調侃道:“我運氣好,破境快,也有錯?”

對面這個金丹邊境,是唯一一個不屬於他們紹元王朝的劍修,看著二十歲出頭,實則即將而立之年,但哪怕三十歲,有金丹瓶頸修為,依舊是驚世駭俗的事情。

林君璧的師父,是浩然天下第六大王朝的國師,而邊境是林君璧師父的不記名弟子。

林君璧對於這位籍籍無名“觀海境”劍修的真正來歷,所知不多,師父不願多說。此次一路趕赴倒懸山,除了劍仙苦夏稍稍看出些端倪,哪怕是那位元嬰老修士,都不知道邊境的真實境界,至於嚴律他們,更不清楚自己身邊,有一條蛟龍搖曳身側,只是樂得看些笑話。

如果說林君璧此次歷練的最大個人興趣,是找人下棋,同時見識一下左右大劍仙的劍術。

那麼只能算半個師兄的邊境,就是奔著那個寶瓶洲劍道天賦第一人的劍仙魏晉而來。

不過在倒懸山那座梅花園子,邊境師兄好像福緣不淺,與那邊負責坐鎮院子的一位夫人,挺投緣。

而在家鄉紹元王朝那邊,邊境哪怕是隻以觀海境劍修的身份,至多就是頂著個國師不記名弟子的頭銜,依舊混得如魚得水,機緣不斷,有些時候林君璧都要懷疑,邊境是不是那種傳說中生而開竅的人間謫仙人。

林君璧問道:“聽說那個陳平安有一把仙兵,與那龐元濟打了個天翻地覆,都沒有派上用場。你與之廝殺,勝負如何?”

邊境手指捻住一顆棋子,放在棋盤外的石桌上,雙指併攏,將那枚珍貴至極的雪白棋子,隨意抹來抹去,似乎在跟棋子慪氣,隨口說道:“修道修道,結果要與人爭個輸贏,沒啥意思啊。”

林君璧微微一笑,抓起一把棋子,“猜先?”

邊境不著急下棋,抬頭問道:“你知道了?”

林君璧點點頭,“你回來的時候,明明受了傷,卻比平日裡笑臉更多,嗓門更大,我就猜到了。”

邊境哀嘆一聲,“可對方是曹慈啊,輸了不丟人吧?”

林君璧點頭道:“輸給曹慈不丟人,但是自己找上門去捱揍,我覺得不太明智。”

邊境默不作聲。

林君璧好奇問道:“幾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