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六百零三章 打架之人,是我師父(第2頁)


小道童轉過頭,眼神冰冷,遠眺孤峰之巔的那道身影,“你要以規矩阻我行事?”

那位與小道童道脈不同的大天君冷笑道:“

規矩?規矩都是我訂立的,你不服此事已多年,我何曾以規矩壓你半點?道法而已。”

小道童惱火不已,原地打轉而走。

突然又有一顆腦袋竄出來,痛心疾首道:“被外鄉人窩心,被自己人堵心,氣煞我也,真真氣煞我也。”

小道童真正動怒之後,便直接引發了倒懸山高空的天地異象,天上雲海翻湧,海上掀起巨浪,神仙打架,殃及無數停岸渡船起伏不定,人人驚駭,卻又不知緣由。

早已在山腳大門那邊設置小天地的倒懸山大天君,淡然說道:“都適可而止。”

崔東山這才徹底走入劍氣長城。

有些芝麻綠豆大小的道理,與倒懸山拳頭最大的掰扯清楚了,那就身前萬般難事,皆有人主動持刀幫著迎刃而解了。

可崔東山依舊心情不佳。

那個小道童,道法也就那樣,卻來歷不俗,不提小道童的師父,其中一位與小道童牽扯極深的某個存在,是白玉京極高處的大人物,崔東山其實不順眼挺多年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只能不順眼,卻沒辦法立即將其按在地上教做人,只能再等等,等那機會的到來,崔東山便覺得自己實在窩囊了些。

自己這般講理的人,交友遍天下,天底下就不該有那隔夜仇啊。

再想一想崔瀺那個老王八蛋如今的境界,崔東山就更煩悶了。

所以臉色不太好看。

裴錢憂心忡忡問道:“說話難聽,然後給人打了?出門在外,吃了虧,忍一忍。”

崔東山搖搖頭,難得沒有與這位大師姐說些打趣言語。

文聖一脈,恩怨也好,教訓也罷,師徒之間,師兄弟之間,無論誰無論做了什麼,都該是關起門來打板子的自家事。

我文聖一脈,從先生到學生,何曾為了一己私慾而害人間半點?

什麼時候,淪落到只能由得他人合起夥來,一個個高高在天,來指手畫腳了?

文聖一脈,何談香火?

當真說錯了嗎?

沒有!

別說是整座浩然天下,只說最小的寶瓶洲,又有幾人知曉那落魄山,到底掛了幾人畫像?

百年以來,其罪在那崔瀺,當然也在我崔東山!

也在那自囚於功德林的落魄老秀才!也在那個躲到海上訪他娘個仙的左右!也在那個光吃飯不出力、最後不知所蹤的傻大個!

若是將來我崔東山之先生,你老秀才之學生,你們兩個空有境界修為、卻從來不知如何為師門分憂的廢物,你們的小師弟,又是如此下場?那麼又當如何?

依舊是那麼舉世皆敵,孑然一身,挺直腰桿,獨自仰頭望向一個個天上人嗎?

我崔東山?

他日死守寶瓶洲,一旦有那一洲陸沉之大憂,老王八蛋終究暫時不能死,崔東山可死。

裴錢小聲問道:“到底怎麼了?你與我說說看,我能幫就幫,就算不能幫你,也可以給你搖旗吶喊。”

崔東山笑了笑,“一想到還能見到先生,開心真開心。”

裴錢點點頭,然後一板一眼教訓道:“那也收著點啊,不能一次就開心完了,得將今日之開心,餘著點給明天后天大後天,那麼以後萬一有傷心的時候,就可以拿出來開心開心了。”

崔東山突然笑了起來,這一次是真的開心。

因為他突然記起,自己先生,好像這輩子最擅長的一件事,便是活下去。

崔東山抬頭張望起來。

劍氣長城,他還真是第一次來。

聽說那個忘了是姓左名右還是姓右名左的傢伙,如今待在城頭上每天喝西北風?海風沒吃飽,又跑來喝罡風,腦子能不壞掉嗎?

一想到自己曾經有這麼師弟,當真又是個小憂愁。

崔東山眯起眼,“走,直接去城頭!那邊有熱鬧可瞧。”

裴錢怒道:“天大的熱鬧,比得上我去覲見師父嗎?!”

崔東山一臉無辜道:“我先生就在那邊啊,看架勢,是要跟人打架。”

裴錢一跺腳,哭喪著臉道:“這裡的人,到底怎麼回事嘛,就知道欺負師父一個外人!”

裴錢深呼吸一口氣,握緊行山杖,率先奔走如飛。

崔東山鬼鬼祟祟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符紙,轉頭與一位師刀房上了歲數的女冠微笑道:“借的借的,我其實很窮的。”

一艘符舟憑空浮現。

崔東山趴在欄杆上,喊道:“大師姐,嘛呢?”

裴錢抬頭一看,愣了一下,大白鵝這麼有錢?她便高高躍起,以行山杖輕輕一點渡船欄杆,身形隨即飄入符舟當中。

距離那座城頭越來越近,裴錢捻出一張黃紙符籙,只是猶豫了一下,還是放回袖子。

師父就在那邊,怕什麼。

讓師父瞧見了,倒還好說,不過是一頓板栗,若是給師孃瞧見了,落了個冤枉死人的不好印象,還怎麼補救?

二話不說,就給師孃咚咚咚磕頭,估摸著也不頂事吧。

崔東山坐在船頭欄杆上,雙腳晃動,大袖飄搖。

少年就像這座蠻荒天下一朵最新的白雲。

劍修,都是劍修。

視線所及,滿眼的劍修。

天底下殺力最大、殺敵最快的練氣士,就是這些傢伙啊。

裴錢只敢探出半顆腦袋高出欄杆,還要用雙手護住腦袋,儘量遮掩自己的臉龐,然後使勁瞪大眼睛,仔細尋覓著城頭上自己師父的那個身影。

那套自創的瘋魔劍法,應該還是差了些火候,還是晚些再耍吧。

不著急,等自己先有了那頭師父答應過要送她的小毛驢兒,再帶著李槐他們走過了好幾趟的江湖,再攢錢買把真正的好劍,在這期間還要與某個白頭髮文鬥幾場,急個錘兒嘛,以後再說。

城頭之上。

大小賭棍們,一個個呆若木雞。

見過足夠心黑的阿良,還真沒見過這麼心黑到令人髮指的二掌櫃。

押注那一拳撂倒鬱狷夫的賭棍,輸了,押注三拳五拳的,也輸了,押注五拳之外十拳以內的,還是輸,押注他孃的一百拳之內的,也他孃的輸了個底朝天啊。別提這些上了賭桌的,就算那些坐莊的,也一個個黑著臉,沒半點好,天曉得哪裡冒出的那麼多腦子有坑的有錢主兒,人不多,屈指可數,偏偏就押注百拳之後陳平安勝過鬱狷夫!還不是一般的重注!

在劍氣長城,押注阿良,好歹坐莊的還是能贏錢的,結果現在倒好,每次都是除了寥寥無幾的鬼祟貨色,坐莊的押注的,全給通殺了!

那個二掌櫃從頭到尾,便沒出一拳,反而任由鬱狷夫拳出如虹,如今她已經遞出不下百招。

不過二掌櫃不講半點良心,全給浩然天下的路邊狗叼走了,而他們這些人,若是不昧著良心的話,若是願意實話實說,那麼二掌櫃雖說只守不攻,不出半拳,但是打得真是好看。

金身境的年輕武夫,能夠將躲避拳罡、或是那硬接一拳,打得如此行雲流水,氣勢十足,只說架勢氣度,好似劍仙出劍,也算二掌櫃獨一份了。

可大爺們是來掙錢的啊,你二掌櫃陳平安打得再好看,能當錢花嗎?能白喝十壺百壇的竹海洞天酒?

有賠本輸了個精光的老劍修開始攛掇難兄難弟們,“這場打架過後,咱們找個機會,將陳平安套麻袋打一頓吧?”

有人無奈道:“這傢伙賊精,到時候誰套誰的麻袋,都不好說,咱們倒是可以大夥兒一起湊錢,僱個劍仙偷偷出劍,更靠譜些。”

於是有人便試探性建議道:“聽說劍仙陶文最近跟這二掌櫃翻臉了,好像是分贓不均來著,而且陶文是出了名的誰的面子不給,不如花錢請他出手?不然的話,尋常劍仙,不太願意為了些神仙錢就出劍的,畢竟這個挨千刀的二掌櫃,還有個大劍仙師兄啊。”

又有精明老道的劍修附和道:“是啊是啊,仙人境的,肯定不會出手,元嬰境的,未必穩妥,所以還得是玉璞境,我看陶文這般性情憨厚、耿直爽快的玉璞境劍修,確實與那二掌櫃尿不到一個壺裡去,由陶文出手,能成!何況陶文從來缺錢,價格不會太高。”

仍然有人犯嘀咕,“那陶文,萬一沒與二掌櫃翻臉呢,到時候咱們還不得被那二掌櫃一鍋端嘍?”

一時間人人義憤填膺,開始群策群力,很快就有人提議道:“那就婆娑洲劍仙元青蜀?婆娑洲是亞聖一脈的地盤,跟二掌櫃這一脈不太對付,成不成?會不會比陶文安穩些?不都說元青蜀嫌棄酒鋪坑人嗎?”

“元青蜀估計還是懸乎,我看高魁不錯,跟龐元濟關係那麼好,估摸著看二掌櫃礙眼不是一天兩天了。”

突然有人幽怨道:“天曉得會不會又是一個挖好的大坑,就等著咱們跳啊?”

有人嘆息,咬牙切齒道:“這日子沒法過了,老子現在走路上,見誰都是那心黑二掌櫃的托兒!”

其餘人都沉默起來。

除了最後這人一語道破天機,以及不談一些瞎起鬨的,反正那些開了口建言獻策的,最少最少有半數,還真都是那二掌櫃的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