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三章 煉劍(第2頁)
疊嶂在說些大戰內幕,說先前這一場戰事,我們劍氣長城這邊,不用刻意早早追
求最大程度的殺傷,甚至接下來還會適當收攏戰線,將那妖族大軍慢慢絞殺,可是真到了緊急時刻,妖族大軍兵臨城下,極有可能蟻附攻城成功,就會有大量劍仙離開城頭,穩穩守住前線,將戰場切割出來,然後再由地仙劍修帶隊,下城廝殺,戰力不高的中五境劍修,只需要負責守住城頭。
陳三秋和晏啄蹲在一旁,在看熱鬧,偷著笑。學那二掌櫃雙手籠袖,如同蹲在田壟上盯著莊稼地收成的村夫。
如此這般細聲細氣與人言語的疊嶂,很少見的。
寧姚在閉目養神。
先前秦正修自報名號後,還說了自己與那位儒家君子的關係,寧姚難得開口多說幾句,這才離開人群,獨自一人溫養劍意。
董畫符在與範大澈聊著回了城池,該吃什麼,該喝什麼。董畫符說範大澈你這次表現不錯,應該買一壺青神山酒水慶祝慶祝。
陳是突然說道:“先前應該有叛變的劍修,以損失一把本命飛劍的代價,暗中傳訊妖族。”
這是一個極其不討喜的說法。
這大概也是陳是隻要一離開家族,就會莫名其妙處處樹敵的原因之一。
只不過寧姚這些人都沒什麼異樣神色。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鋪子得掙錢。誰攔得住。”
董畫符轉頭說道:“為了活下去,好歹付出了一把本命飛劍的代價,不知道以後你們南婆娑洲的讀書人,敢不敢拿出實打實的半條命去活命,我聽說不修行的尋常讀書人,學問不小,就是都不太吃得住痛,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家裡沒刀後院沒水井,上吊死相太難看,廊柱太硬水太涼?”
秦正修皺了皺眉頭。
陳是反而笑了起來,“是有這麼些個說法,沒法子,浩然天下讀書人實在太多,好的壞的,什麼樣的人都會有的。”
董畫符瞥了幾眼年輕書生,點了點頭,“你倒是個好說話的,回頭請我喝酒。”
陳是覺得有趣,笑問道:“不是你請我喝酒嗎?”
董畫符笑了笑,“大澈啊。”
範大澈立即無奈說道:“連二掌櫃都沒辦法讓董黑炭掏錢。”
秦正修轉頭望去,來了兩個人,一位身穿衣坊法袍、懸佩劍坊長劍的年輕人,臉色慘白,瞧著很像個戰力不濟事的病秧杆子,但是因為劉羨陽的緣故,秦正修知道此人便是寶瓶洲大驪龍泉的陳平安,如今還是文聖一脈的嫡傳弟子,是左右大劍仙的小師弟,先前劉羨陽與陳平安毗鄰出劍,秦正修大開眼界,劉羨陽深藏不露,哪怕是與劉羨陽關係極好的陳是,也是第一次知道劉羨陽是劍修。
陳平安笑著作揖道:“見過君子賢人。”
秦正修與陳是也作揖還禮。
董畫符嘀咕道:“亞聖一脈門生,遇見了文聖一脈弟子,就算不打架,也該吵一架。”
寧姚站起身,說道:“回了。”
陳平安祭出符舟,登上渡船。
秦正修和陳是婉拒了陳平安的邀請,說要再逛一逛劍氣長城。
符舟往北而去。
渡船之上,除了陳平安,其實全部都是劍修。
陳平安與郭竹酒坐在一側,使勁划船。
陳三秋和晏啄在另外一側發力。
董畫符搖頭道:“太丟人了。”
範大澈深以為然。
城頭那邊,秦正修望向那一幕。
渡船之上,除了那個陳平安,其實全部都是劍修,卻都沒有御劍。
陳是笑道:“劉羨陽經常跟我吹噓,家鄉那陳平安,此人有多聰明,學東西有多快,除了悶葫蘆了些,不愛說話,好像就沒有半點毛病了。最早的時候,言之鑿鑿,拍胸脯與我保證,說陳平安一定會是天底下最會燒瓷的窯工。後來劉羨陽就不提龍窯燒瓷這一茬了。”
秦正修說道:“大概劉羨陽自己都想不到,陳平安會成為文聖先生的閉門弟子。”
陳是看了一眼遠去的符舟,“估計陳平安也一樣沒有想到,劉羨陽會成為劍修。”
陳是感慨道:“我姐曾經說過,寶瓶洲的驪珠洞天,人傑地靈,是一塊風水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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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帳內。
劍修雨四步入其中,除了離真,所有人的視線都聚攏過來。
少年木屐問道:“如何?”
雨四笑道:“好傢伙,我敢確定是個劍修,不是什麼修行浩然正氣的儒家門生,只不過劍術玄乎得很。”
說到這裡,雨四抬起手臂,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氣,“瞧見沒,法袍絲毫無損。”
雨四捲起袖管,原本裹了數張金色書頁的手臂,已經血肉模糊,氣笑道:“虧得有點傍身物件,不然就算不死,也要被此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劍意,剮掉一層皮。”
木屐問道:“劉羨陽是如何出的劍?”
雨四搖頭道:“對不住,我真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出的劍,無聲無息,就來了……就像被前輩們瞥了一眼,就會起一身雞皮疙瘩。”
木屐皺眉,“是那劉羨陽的劍氣太快,快到了能夠穿過光陰流水,都不激起細微漣漪。比如剛剛破境的齊狩,他那把名為心絃的飛劍,本命神通就是可以將光陰長河對於飛劍的天然阻滯,降低到最少,故而極快。還是說劉羨陽的本命飛劍,比這更加古怪?”
那個年輕女子說道:“北俱蘆洲大劍仙韓槐子,太徽劍宗有一位新劍仙,劉景龍,本命飛劍就極其玄妙詭譎,雖然不知名字,但是被譽為‘近道’。”
雨四笑著使勁搖頭,晃了晃手臂,有些心疼那幾張金色符頁的銷燬,“境界應該沒那麼高,肯定不是上五境劍仙。就是劍術太古怪。”
一把傳訊飛劍來到甲申帳。
看完密信後,木屐露出笑容。
甲申帳內,所有人都有些笑意。
木屐站起身,繞過書案,雙指併攏,畫了一個圓圈。
大帳之內,出現了一幅約莫丈餘高的懸空長卷。
木屐沉聲道:“癸未帳那邊,已經為所有軍帳送來了情報,這是劍氣長城的駐守分佈圖,每一位上五境劍仙的大致分工,一些個相對固定的所站位置,信上都有記錄、標註出來。此外,殺力不容小覷、可以單獨鎮守一方的元嬰劍修,再加上所有殺力較大的金丹劍修,都有專門的詳細記載,尤其是寧姚這撥最年輕的天才,一些龍門境、觀海境都有單獨的標註。”
木屐開始報出一位位重要劍仙、劍修的名字,以及他們的出劍方位、具體的守城職責,少年每說一個名字,那個年輕女子就在畫卷上寫下一個極其細微的名字,好在甲申帳內都是眼力極好的修士,哪怕境界不高,稍稍凝神注視,近在咫尺的畫卷,字再小,也看得真切。
畫卷上的名字,分三種顏色,金色,硃紅,墨黑,分別對應上五境劍仙、元嬰劍修,以及金丹在內的所有中五境劍修。
木屐著重說道:“能夠在這上邊有名字的,哪怕是看似不起眼的墨黑顏色,但境界越低的,越需要我們找機會斬殺。”
那年輕女子說道:“那我就以金色筆墨,圈畫出這些特殊名字?”
木屐點頭道:“可以。比如劍仙郭稼之女郭竹酒,高野侯的妹妹,高幼清。”
畫卷上。
有那劍氣長城的巔峰十人。
再有連同大劍仙嶽青、姚氏家主姚連雲、北俱蘆洲韓槐子,晏家供奉李退密在內的一位位大劍仙。
以往一次次攻城,蠻荒天下的大妖,不是沒有如此計較過這類細枝末節,只是計較了,永遠趕不上變化。
這一次,蠻荒天下有甲申帳在內六十軍帳,將近五千修士,既有甲申帳這般只負責自家地盤的戰況,更多的軍帳,都需要兼顧某一件大事。
這是因為甲申帳相對比較特殊,因為擁有太多的劍仙胚子,所以無需分心,託月山離真,背篋,涒灘,雨四,年輕女子劍修流白,整個蠻荒天下蒐羅出來的百劍仙種子,這一座甲申帳就多達五位,已經不能更多了。
其它的軍帳,會兼顧其它,例如癸未帳這種,需要額外關注劍氣長城主力劍修的動靜,以及記錄每一位城頭劍仙的出劍,為何出劍,對誰出劍,出劍力度、殺力如何,是否破境,以及極為關鍵且隱蔽的一點,就是辨認對方是否刻意留力,若是有,就圈畫起來,看一看以後戰場表現是否依舊如此“客氣”,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除了確定對方的誠意之外,就可以適當減少相對應軍帳戰場的兵馬,攻勢不用太過激烈,但是也絕對不可以太過痕跡明顯,不然一旦對峙雙方達成默契,卻被劍氣長城看破,以陳清都的脾氣,那位劍仙的下場,肯定不會好。如此一來,殺雞儆猴,那邊的劍仙,還怎麼敢暗中示好。
會有辛卯帳,額外負責己方大軍所有上五境修士的具體調配,劃撥給其餘軍帳戰場。
庚寅帳管著軍需補給。乙未帳,掌管著後續兵馬的,需要引領他們去往戰場後方的既定位置,安營紮寨,隨時趕赴戰場,以及安排出一條合適的推進路線。
至於為何蠻荒天下的巔峰大妖,除了屈指可數的幾位,好像一個個都缺席,除了戰場暫時無需這些大佬出手,其實他們也都很忙,傾盡半座天下的勢力來攻打劍氣長城,是蠻荒天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壯舉。戰場後方,眾多桀驁不馴的割據勢力,不是誰都願意乖乖聽話的。有些個體極其強橫的大妖,的的確確,連那審時度勢都不懂,這就需要鎮壓。還有許多想要明面上聽從調令、卻私底下隱藏家底的,還有最為麻煩的,後院起火,內訌不已,更有一撥劍仙,不當那堂堂正正的劍仙,根本不願意光明正大出劍,當起了陰險的刺客。專門刺殺那些帶軍北上的領袖,以此阻滯一支支往北的妖族大軍。
當一位劍仙執意要殺人就走,會是天大的麻煩。
打敗一位修士,與斬殺一位修士,是天地之別。
為何明知陳平安是在釣魚,甲申帳依舊要殺此人?就在於陳平安是打死了離真,而不是打贏那麼簡單,這樣一個一旦真正成長起來會變成巨大麻煩的存在,值得甲申帳拿出一位上五境劍修去押注,只是當時情報缺失,對於那位皚皚洲女子劍仙謝松花,無法準確評估她的出劍方式和殺力大小,所以甲申帳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木屐毫不猶豫將這份過失,攬在了自己身上,哪怕極有可能為此會失去一個託月山賜姓、譜牒記名的機會,木屐還是沒有任何後悔。
打仗,要死人,死很多人,又不是過家家,只要打贏了,一切好說,隨隨便便都可以找補回來,可要是大戰輸了,蠻荒天下以後誰是主人,都難說了。
蠻荒天下的版圖,大概要比浩然天下大出兩個北俱蘆洲。
相對富饒的浩然天下來說,蠻荒天下在某種程度上,確實就像個空架子,大地貧瘠,物產稀缺。
雖說也不乏獨有優勢,只是相比那個鄰居,還是差了太多。
但是這種巨大的懸殊,是拿一整座天下在與另外一座天下作對比。
何況妖族的繁衍生息,開枝散葉,極快。
加上妖族修士幾乎沒有道德約束。
也有一些極大的王朝,佔據著幅員遼闊的地盤,也有讓其它勢力垂涎三尺的肥沃土地,以及不少靈氣充沛的風水寶地,據說不輸給浩然天下和青冥天下的洞天福地。
雨四灌了一口劣酒,抹了抹嘴,笑道:“那個陳平安,我去戰場上,也瞥了幾眼,就像涒灘所說,很狡猾,與他捉對廝殺,是個極其難纏的主兒。”
離真說道:“對方跌了境,加上又不是先天劍修,這會兒出手,自然會很勉強。能夠守住他那塊地盤,要歸功於劉羨陽和齊狩的幫襯,但是即便如此,計算自己的飛劍殺力、計算敵方的戰力,注重細節,打消耗,是他最擅長的。”
那女子說道:“對付這個傢伙,一定要形成碾壓之局。”
木屐問道:“那就嘗試一下圍殺?離真你主攻,雨四幫忙壓陣,涒灘負責撿漏,至於行不行,試試看再說。”
背篋突然說道:“把離真換成我。”
離真臉色陰沉。
背篋說道:“是我師父的意思。”
離真這才臉色好轉幾分。
蠻荒天下的山巔大妖當中,哪怕是枯骨大妖白瑩、曳落河主人那般出了名的霸主,依舊會飽受詬病。
唯獨背篋的那個師父,算是更容易見到的一位大人物,因為常年雲遊四方,並無宗門、居所,
卻幾乎少有非議,撐死了就是說此人空有境界,偏偏不願為蠻荒天下出力。
都說當年那場十三之爭,他如果願意出戰,根本就沒有後來兩場攻城大戰的麻煩了。
但是他直接拒絕了。
兩頭違背誓言而身死道消的大妖,兩邊有宗門子弟失心瘋,竟然去與他尋仇。
結果他劍都沒出,隨隨便便一拳錘殺了為首的玉璞境妖族,據說就只是一拳。
其餘修士,都被那個當時還是少年的雜種劍修背篋,一一出劍斬殺,只剩下幾隻螻蟻得以僥倖苟活,逃回了各自宗門,幫忙捎話,然後趕去道歉,最後兩頭玉璞境妖族,在師徒二人身邊當個好幾年的扈從,幫著背篋喂劍。
蠻荒天下的道理,歷來簡單,直來直往,拳頭大者道理多。
蠻荒天下如果有自己的一部正統史書,那麼每一頁都註定滲透著濃重的血腥。
許許多多好不容易擁有了王朝雛形、大國跡象的地方勢力,都是被性情乖張的巔峰大妖,肆意踐踏而破滅,
許多憑藉數代君主殫精竭慮、辛苦營造出來的京城,一夜之間就會變作廢墟,遍地鮮血,
例如枯骨大妖白瑩,麾下六位心腹大將,更是個個喜好將一國千里之地變作座座墳冢,皆淪為枯骨傀儡,然後養蠱一般,最終剩下一些可用之材。
只有劍修,無論境界高低,能夠在種種莫名其妙的災殃當中,倖免於難。
因為這是託月山訂立的規矩。
蠻荒天下的劍修胚子,就像浩然天下的讀書種子,甚至可以說,被呵護得更好。
這其實是一件最奇怪的事情,
蠻荒天下的共同敵人,是那座劍氣長城,是那些劍修。
但是蠻荒天下無論如何攻城,如何一次次慘淡收場,
對於劍氣長城的劍仙劍修,都願意抱以一種純粹的敬意
。
戰場廝殺,毫不手軟。
離開戰場,提及劍氣長城那邊的劍仙,興許親身經歷過戰事的妖族修士,會有刻骨恨意,卻獨獨從無任何的詆譭謾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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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姚獨自回了寧府,說是閉關煉劍。
其餘人等,在疊嶂酒鋪那邊喝了一頓酒,範大澈早已認命,借錢請客。
這頓酒喝得很快,陳三秋等人都已各自回家,郭竹酒一路飛簷走壁,去見那隻小竹箱,好久不見,十分想念。
最終只留下了酒鋪的大掌櫃和二掌櫃,以及眾多跑來解饞的酒鬼。疊嶂忙生意,陳平安蹲在路邊喝酒。
鬱狷夫和那朱枚竟然也跑來這邊喝酒了。
鬱狷夫拎了酒壺,走向陳平安,在那二掌櫃身邊打屁的劍修立即笑嘻嘻讓出位置,一個比一個善解人意。
鬱狷夫坐在一旁臺階上,朱枚就站在不遠處,在溪姐姐這般江湖豪氣做派,少女終究是學不來。
鬱狷夫問道:“陳平安,你那拳法,在寶瓶洲流傳不廣?”
陳平安搖頭道:“學的人很少,屈指可數。以學拳人數來定,就是小拳種。從拳意高低去看,就是大拳種。”
鬱狷夫點了點頭,“陳平安,爭取早些躋身遠遊境,你與曹慈,不談什麼天才不天才,武道路上,哪怕你們走在了前邊,也不是壞事,最少對我來說是這樣。別學那些山上修道人,只走獨木橋。”
陳平安舉起酒碗,笑道:“共勉。”
鬱狷夫喝過了酒,便帶著朱枚離去。
陳平安與那孩子桃板招呼一聲,就返回寧府,只是到了大門那邊,突然與門口等候的白嬤嬤說要回一趟城頭。
駕馭符舟,離開城池,下邊是一座座劍仙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