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六章 多少小魚碧水中(第2頁)
仙的大道成就,尤其是廝殺本事,應該還是我要高些。”
米裕點頭道:“境界不能解決所有事情,但是可以解決許多事情。”
陳平安說道:“境界可以解決很多事情,但是境界不能解決所有事情。”
米裕讚歎道:“隱官大人之所以是隱官大人,不是沒有理由的。”
陳平安沒接這一茬,笑道:“先前邵雲巖與我順水推舟說了一番話,算是換了一種法子,表明了他的態度,大致上與你剛好相反,是要勸我不要意氣用事,濫殺一通。話說得很委婉,但是我如果不聽勸,以後再有議事,估計地址就要換到水精宮或是靈芝齋了。你以為邵雲巖,坐在大門口,就真的只是為咱們劍氣長城當門神了?一位劍仙,心氣不會低的。”
米裕皺緊眉頭。
陳平安擺擺手,“無需因此遷怒邵雲巖,只要說得有道理,那我們就聽個勸。何況在這之後,邵雲巖是不介意我們做點狠辣手段的,我試探過,他接受了,不但如此,他還願意親自出馬,並且答應幫我找回那位精通做假賬的商家天才。所以說兜兜轉轉,彎來繞去,終究還是我想要的那個結果。”
米裕輕聲道:“有些辛苦。”
沒有敬稱一聲隱官大人的言語,一般而言,就是米劍仙的肺腑之言了。
陳平安站起身,“不能光敲棍子把人打蒙,該給點真正的實惠了。不然等他們回過神,還是會有些自作聰明的小動作,我能應付,但是耗不起。”
返回春幡齋中堂那邊,眾人都已落座。
陳平安坐在主位上,微笑道:“不爭不吵不朋友,既然是朋友了,那我還真件小禮物,要送給諸位。”
不曾想沒有任何人覺得輕鬆,一個個屏氣凝神,不少老船主甚至都已經雙收藏袖,準備一言不合便要……逃命。
當下沒了對面那排劍仙坐鎮,這位隱官大人,反而終於要殺人了?
這位年輕隱官的腦子,好像與常人大不相同,真做得出來!
陳平安笑道:“人手一件的小禮物而已,大家不用這麼正襟危坐。”
米裕緩緩站起身。
對面幾個膽子較小的船主,差點就要下意識跟著起身,只是屁股剛剛抬起,就發現不妥當,又悄悄坐回椅子。
米裕一手負後,一手輕輕抖了抖法袍袖子,掠出一塊塊寶光流轉、劍氣縈繞的古怪玉牌,一一懸停在五十四位八洲船主身前。
米裕心意微動,全無漣漪牽動,所有玉牌便瞬間豎立起來,緩緩旋轉,好讓對面那些傢伙瞪大狗眼,仔細看清楚。
眾人已經顧不得一位玉璞境劍仙的這份神通。
吳虯凝神望去,是浩然天下最尋常的無事牌樣式,談不上正反面,一面篆刻有“劍氣長城”,另外一面刻有“浩然天下”,只是在劍氣長城四字一側,又有小篆“隱官”二字,以及字體更加細微的蠅頭小楷,是一個數字,九。
吳虯迅速望向別處,唐飛錢那邊數字為“十二”,江高臺為十六。
扶搖洲“瓦盆”渡船管事白溪,身前那塊玉牌的數字為十三。
最靠近大門那邊的“霓裳”船主柳深,是九十六。
陳平安斜靠四仙桌。
米裕開口說道:“別管數字的大小,總之誰都是獨一份了。這玉牌,是隱官大人親手畫符且篆刻,每一枚玉牌,皆有兩到三位劍仙的劍氣在裡頭,至於是哪些劍仙青睞了哪枚玉牌,除了隱官大人,誰都不清楚,如何推敲出來答案,各位只管各憑手段,去探究一二。總之,放眼整個浩然天下,誰也仿造不出來。要說值錢,談不上,諸位都是做大買賣的,什麼好玩意沒見過。可要說不值錢,可終究是隻此一件的稀罕物。”
米裕說到這裡,加重語氣說道:“以後其他人,再想要得到這麼一枚玉牌,就看有沒有機會見著咱們隱官大人的面,有沒有資格成為春幡齋的貴客了,我可以肯定,極難。而且這類玉牌,總共就只有九十九枚,不會打造更多。故而最大的數字就是九十九。所以將來若是誰見到了數字為一百的玉牌,就當個笑話看好了。”
邵雲巖突然開口笑道:“我也是客人,為何獨獨我沒有玉牌?我看是數字越小,越貴客,那我就要那枚小楷刻字九十九的玉牌好了。”
米裕不敢擅自行事,便轉頭望向陳平安。
江高臺突然起身抱拳,鄭重其事道:“隱官大人,我這玉牌,能否換成數字為九十九的那枚?”
這一次,還真不是那年輕隱官與他說了什麼,而是江高臺自己真真切切,希望將眼前玉牌換成那枚數字最大的。
小賭怡情?
未必是小賭。
江高臺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覺。修行路上的很多關鍵時刻,江高臺正是靠這點無理可講的虛無縹緲,才掙瞭如今的豐厚家當。
邵雲巖微笑道:“江船主,這也與我搶?是不是太過不厚道了?何況數字越小,說不得兩三位澆築劍氣在玉牌的劍仙,境界便更高,何必如此計較數字的大小?”
江高臺笑著轉身再抱拳,“懇請邵劍仙割愛。”
邵雲巖搖搖頭,“這事兒,沒得談。”
陳平安說道:“玉牌此物,就當是諸位小賭怡情了,賭一賭是哪些劍仙的劍氣蘊藉其中,願意相互交換,還是眼前這一枚便是有眼緣的,都隨意,你們可以私底下商量,不過事後需要在我這邊記錄在冊,是誰得了哪枚玉牌,我雖然是送禮之人,好歹心裡得有個數,離開春幡齋之前,記得與咱們米劍仙打聲招呼。至於諸位得了玉牌,是送給宗門、山頭,還是自己保留,或是轉手賣出,只將玉牌當玉牌賣了,反正不值錢,也都可以隨意。現在我們不聊這種小事,繼續談正事。”
米裕重新落座。
邵雲巖與江高臺也坐下。
先前米裕來的路上,有些彆扭,問了個問題,“連我都覺得彆扭,那些劍仙不彆扭?知道這些玉牌要送給這幫王八蛋嗎?”
“知道,我與每一位劍仙都明說了的。”
陳平安當時的答案很簡單,“彆扭個什麼,以後的浩然天下,每見著一枚玉牌,都會有人提及劍仙名諱和事蹟,姓甚名甚,境界如何,做了什麼壯舉,斬殺了哪些大妖。說不定比你米裕都要如數家珍。”
米裕立即苦笑道:“隱官大人,我也是劍仙啊。為何事先不與我說一聲?”
陳平安笑呵呵道:“不少二話不說便豪爽答應下來的劍仙,都會當面額外詢問一句,玉牌當中,有無米大劍仙的劍氣。我說沒有,對方便如釋重負。你讓我怎麼辦?你說你好歹是隱官一脈的龍頭人物,金字招牌,就這麼不遭人待見?甲本副冊上邊,我幫你米裕那一頁撕下來,放在最前邊,又如何,管用啊?你要覺得管用,心裡好受些,自個兒撕了去,就放在嶽青、兄長米裕附近書頁,我可以當沒瞧見。”
米裕心如刀絞,攪爛了一顆真心,比那情傷更重。
這會兒是半點不彆扭了。
只恨自己無法參與其中。
此時此刻,大堂眾人都已經將那玉牌小心翼翼收起。
這份小心,除了視為珍稀之物的那份善待之外,當然也擔心動了手腳,莫名其妙玉牌連同劍氣一起炸開,也擔心玉牌劍氣不會殺人,卻會害他們洩露行蹤,或是所有言行舉止,都被年輕隱官盡收眼底耳中,畢竟儒家書院的每一位君子賢人,腰間那枚玉牌,便有此用。
米裕感慨萬分。
想起了來的路上,年輕隱官對他的一些指點。
“與這些商賈,嘴上說再多的香火情,舊事重提情誼也好,重重許諾將來也罷,都是虛的。”
“需要以小見大。”
“我們不用明確去說他們憑此玉牌,可以從劍氣長城這邊得到什麼,就讓他們自己去猜好了,聰明人花心思猜出來的答案,對不對不重要,反正十分牢靠。”
大堂議事越來越順暢,放在桌面上的爭執越多,並不意味著是壞事。
一直到黃昏時分,暫告一個段落。
在此期間,那些大大小小的算計,八洲渡船合夥算計劍氣長城,一洲渡船抱團算計鄰居別洲,一洲之間各條渡船相互算計,米裕是真不感興趣,可是職責所在,又不得不摻和其中,這讓米裕第一次有了專心練劍其實不是苦差事的念頭。
眾人再次散去,各自返回庭院秘密議事,其實在劍仙離去絕大多數之後,在大堂以言語心聲交流,已經足夠安穩,但是能夠有這麼個流程,還是讓跨洲渡船管事們心中舒坦不少,最少自在些。不然經常一個眼神望向對面,劍仙不在,光是那些劍仙落座的空椅子,也是一種無形的威懾,委實讓人難愜意。
陳平安繼續獨自一人逛起了春幡齋,與眾人約定兩個時辰後再碰頭議事。
米裕劍仙卻有事要忙。
因為年輕隱官交代了米裕去做兩件事情。
在避暑行宮,面對那些個個年輕的劍修,米裕依舊會覺得自己略顯多餘,不曾想到了倒懸山,落在自己肩上的重擔有點多啊。
一件事情,是私底下走門串戶的時候,與那些船主們提一提“禮尚往來”四個字。
必須暗示他們這是與隱官的小私誼,不算跨洲渡船與劍氣長城的大買賣。
你米裕就負責收禮。晏溟與納蘭彩煥不合適做此事。
米裕便問這些好處的最終去處。
陳平安直言不諱,說都得交予晏溟和納蘭彩煥,但是在這之前,隱官一脈所有劍修,可以人人先挑選一件心儀之物。
米裕便好奇詢問莫非我也有一份?
陳平安笑言當然,若是真要忍不住憐香惜玉,那位元嬰女船主交出的兩件寶物,私人之物,你可以歸還給她,就當是你米裕預支了酬勞。
米裕大為歎服,世間最知我者,隱官大人是也。
另外一件事情,是讓米裕去找晏溟和納蘭彩煥,三人合計一番,幫此次春幡齋議事想出一個響亮的名字,讓所有渡船船主顏面有光,覺得此次議事,是共襄盛舉,而非受人脅迫,最少不該讓人外界如此認為。更要讓所有人都覺得春幡齋議事,是一樁值得拿出去說道說道的極佳談資。只要開了個好頭,哪怕這些商賈離開了倒懸山,所有渡船管事自然都會暗中幫忙推波助瀾,鼓吹造勢,一些個原本不得不將那塊玉牌上交給宗門山頭的小船主,也就能夠順勢留下玉牌,作為私人珍藏。
浩然天下的練氣士,都好面子,那就給他們,反正劍氣長城和隱官一脈也不用掏一顆錢。
足足十一位劍仙,親自露面待客。
船主們之前在春幡齋多難熬,以後出了春幡齋,只要雙方心有靈犀,各有默契,那麼一旦運作得當,這些船主就會有瀟灑,可以掙下極大的一筆聲望,人人皆是成為這樁天大美談當中的一份子。
陳平安就真的只是閒逛而已,順路捏了個大雪球,藏在咫尺物當中,打算送給郭竹酒,如今的劍氣長城,酷暑炎炎。
靈芝齋估計接下來幾天生意會很好了。
這是宗門師門的那份,可以記在賬上,可估摸著所有人自己還要掏腰包,再拿出一
件像樣的仙家寶物,送禮不送單,求個好事成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