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六百三十九章 一人喃喃,群山迴響(第2頁)


因為韋文龍用來打發

光陰的這本“雜書”,竟然是寶瓶洲舊盧氏王朝的戶部秘檔案卷,應該是老龍城跨洲渡船的功勞了。

韋文龍有些侷促不安,硬著頭皮輕聲解釋道:“隱官大人,只要閒來無事,無需算賬,我便看這些各大洲覆滅王朝的戶部記錄,價格不貴,都是一麻袋一麻袋買的,相較於那些珍稀物件,花不了幾顆雪花錢,而且靠著我師父的關係,老龍城六艘渡船都很客氣,都是半賣半送。”

陳平安一拍韋文龍肩膀,笑容燦爛道:“遇見高人了!”

韋文龍一個踉蹌,其實更多是嚇的。

韋文龍笑容牽強,心中惴惴,不愧是大劍仙隱官大人,手勁之大,堪稱恐怖。

陳平安搬了條椅子坐在韋文龍附近,便開始詢問一些關於大驪王朝的歷年賦稅情況。

韋文龍對答如流,還說了些早些年戶部官員的小手腳,不過也說大驪王朝的戶部財稅,最近百年以來,一年比一年雲遮霧繞,何況對於這種大王朝而言,賬本上的數目往來,都是虛的,關鍵還是要看那秘密珍藏的山水秘檔賬簿,不然都不用提那座大驪京城的仿造白玉京了,只說墨家機關師為大驪打造的那種山嶽渡船與劍舟,就需要耗費多少神仙錢?韋文龍猜測除了墨家,定然有那商家在幕後支撐著大驪財政運轉,不然早就從山上神仙錢、到山下金銀銅錢,早該悉數崩潰,糜爛不堪。

韋文龍顯然為了能夠真正掌握財稅一事,就必要要深入瞭解與之相關的一系列規矩。

陳平安多是拋出一個切入口極小的問題,就讓韋文龍敞開了說去。

一說到錢財一事,韋文龍便是另外一個韋文龍了。

文理明通,精熟律例,工於寫算。

陳平安聽得聚精會神。

這門學問,當真值錢。

愁苗劍仙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神采奕奕的年輕隱官。

陳平安突然說道:“務完物,無息幣。”

韋文龍愣了一下,然後輕聲道:“何為治國之道也?”

陳平安微笑道:“農末俱利,平糶各物,關市不乏。”

韋文龍又問:“宗旨為何?”

陳平安答道:“財幣欲其行如流水!”

韋文龍咧嘴笑了起來,情難自禁,雙手按住書案,興高采烈道:“道友,真是道友!”

然後韋文龍無比尷尬,悻悻然收起手,使勁收斂起臉上神色,讓自己儘量恭謹些,輕聲道:“隱官大人,多有得罪。”

陳平安笑道:“同道中人,得罪他個大爺的得罪。以後喊我陳道友便是!好人兄也是可以的。”

愁苗忍不住問道:“你們這是在談論商家學問?”

陳平安擺擺手,“是有很大的關係,但是絕不可混為一談。”

韋文龍瞥了眼那個呆坐著像個木頭人似的愁苗劍仙,韋文龍差點沒忍住翻白眼,一開口就知道是個門外漢雛兒,外行得一塌糊塗,呵,還是個劍仙呢。

難怪當不成劍氣長城的隱官大人。

陳平安看了眼窗外天色,留下了一壺桂花小釀在桌上,起身笑道:“歡迎以後來我們避暑行宮做客,若是願意久住,更好,我直接幫你空出一座宅子。不過最早也得等到八洲渡船商貿一事步入正軌,不然難免耽誤正事,不著急不著急。我回了避暑行宮,先幫你幫獨門獨棟的宅子清理出來。”

韋文龍起身,慌張道:“隱官大人,這可使不得,使不得的。”

陳平安揮揮手,“就這麼說定了。”

離開了屋子,冬末時分,陳平安習慣性搓手取暖。

愁苗劍仙笑道:“心情不錯?”

陳平安笑道:“心情大好。”

如果有機會的話,將來一定要將韋文龍拐去落魄山。

大可以拿那座蓮藕福地給韋文龍練練手。

愁苗劍仙看著傻樂呵的年輕隱官,笑問道:“這韋文龍,真有那麼厲害?”

陳平安點頭道:“拿一座春幡齋跟我換,都不換。”

愁苗問道:“那再加上一座梅花園子呢?”

陳平安埋怨道:“愁苗大劍仙,這麼聊天就沒勁了啊。”

愁苗突然以心聲說道:“隱官一脈這麼多謀劃,效果是有的,能夠多拖延半年。若是八洲渡船商貿一事,也無大意外,大概又多出一年。所以還差一年半。”

愁苗能夠被視為下一任隱官的最佳人選,或者說之一,當然不是沒有理由的。

陳平安罵了一句娘。

愁苗笑問道:“罵誰呢?”

陳平安說道:“反正不是老大劍仙。”

愁苗微笑道:“奉勸隱官大人,別把我當米裕大劍仙。”

陳平安道:“下不為例,事不過三也行。”

愁苗說道:“方才那韋文龍最後看我的眼神,好像不太對勁。”

陳平安說道:“怎麼可能,韋文龍看你,滿眼仰慕,只差沒把愁苗大劍仙當絕色女子看了。”

愁苗笑問道:“隱官大人,你這是想鼻青臉腫返回避暑行宮,還是想韋文龍被我砍個半死?”

陳平安笑道:“事不過三。”

成為新任隱官之前。

在茅屋那邊,陳平安與老大劍仙有過一番對話。

“你當這隱官大人,只要能夠為劍氣長城額外拖延個三年,便可以了。”

“只要?”

“不然讓你拖個三十年?你要覺得做得到,現在就答應下來,我這就幫你去寧府、姚家提親去。”

“好的,沒問題。”

“滾。”

————

在山崖書院與寶瓶姐姐道別後,裴錢與崔東山一起離開了大隋京城。

一路跋山涉水,即將走到了那昔年大隋的藩屬黃庭國邊境,用大白鵝的話說就是“優哉遊哉,與大道從。”

這一路上,手持行山杖揹著小竹箱的裴錢,除了每天雷打不動的抄書,就是耍那套瘋魔劍法,對陣崔東山,至今從無敗績。

不然就是對著那一團金絲髮呆,是那劍氣長城盪鞦韆的女子劍仙,周澄贈送給裴錢的數縷精粹劍意。

裴錢詢問大白鵝多次,這玩意兒真不能吃?寶瓶姐姐和李槐喜歡看的江湖演義小說上邊,都講這些長輩饋贈的寶物,吃了就能增長內力的。

崔東山說真不能吃,吃了就等著開腸破肚吧,嘩啦啦一大堆腸子,雙手兜都兜不住,難不成放在小書箱裡邊去?多滲人啊。

今天兩人在河邊,崔東山在釣魚,裴錢在旁邊蹲著抄書,將小書箱當做了小案几。

是崔東山親手做的一隻綠竹小書箱,裴錢勉強收下了,比較嫌棄,也不直說自己覺得小書箱顏色不正,只問崔東山曉不曉得啥叫“青翠欲滴”。

崔東山也假裝沒聽見那些層出不窮的暗示。

崔東山一邊釣魚,一邊絮叨起了些裴錢只會左耳進右耳出的花俏學問。

什麼練字一途,摹古之法,如鬼享祭,但吸其氣,不食其質。師古貴神遇,算是過了一門檻。

什麼稚子初學提筆,但求間架森嚴,點畫清朗,斷勿高語神妙。切記不貴多寫,無間斷最妙。

還有那什麼作小楷,宜清宜腴。

裴錢抄書的時候,極為用心,停筆間隙,也不愛聽大白鵝胡說八道。

大白鵝你的字,比得上師父嗎?你看看師父有這麼多烏煙瘴氣的說法嗎?看把你瞎顯擺的,欺負我抄書不多是吧?

崔東山轉過頭,看了眼一抄書寫字就心無旁騖的大師姐,笑了笑。

自己的字行不行?入不入流?看三兩巴掌大小的一幅字帖,賣出多少顆穀雨錢,就知道了。

只可惜不太好說這個,不然估計這位大師姐能立即上山,劈砍打造出七八隻大竹箱來,讓他寫滿裝滿,不然不讓走。

再者也不是所有提筆寫字,就可以稱得上是一幅字帖的。

抄完了書,裴錢蹲在地上,背靠小竹箱,安安靜靜,等著魚兒上鉤,燉魚這種事情,她可是得了師父真傳的。

崔東山突然問裴錢想不想獨自闖蕩江湖,一個人晃悠悠返回家鄉落魄山。

裴錢當然不敢,大白鵝腦子該不會是被行山杖打傻了吧?問這問題,大煞風景。

裴錢連就說不成不成,得師父同意了,她這個開山大弟子才可以獨自下山,再有那一頭小毛驢做伴兒,一起遊歷山河。

崔東山就說再往前走,黃庭國那條御江,是陳靈均的發家地。還有那曹氏芝蘭樓,更是暖樹丫頭的半個家鄉。真不去走一走,看一看?

裴錢背好竹箱,站起身,開始在大白鵝身邊散步,一手抓住小竹箱的繩子,一手攥緊行山杖,“恁多廢話,遊歷事小,趕緊回家事大,沒我在那邊盯著,老廚子一身好廚藝豈不是白瞎,再說了壓歲鋪子的生意,我不盯著,石柔姐姐可喜歡偷偷買那胭脂水粉,假公濟私了怎麼辦。”

崔東山笑道:“石柔買那胭脂水粉?幹嘛,抹臉上,先把人嚇死,再嚇唬鬼啊?”

裴錢皺眉道:“大白鵝,不許你這麼說石柔姐姐啊。好不容易偷偷買了胭脂水粉,還得仔細藏好,免得讓我瞧見,生怕我笑話她……”

崔東山笑呵呵道:“那你笑話她了沒有?”

裴錢繃住臉,憋著笑。

崔東山說道:“先生又沒在。”

裴錢哈哈大笑起來,“那會兒我年紀小,個兒更小,不懂事哩,所以差點沒把我笑死,笑得我肚兒疼,差點沒把櫃檯拍出幾個窟窿。”

裴錢很快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只是笑,可沒說半句混賬話啊,一個字都沒說。天地良心!”

崔東山笑道:“是光顧著笑,說不出話來了吧?”

裴錢一巴掌拍在崔東山腦袋上,眉開眼笑,“還是小師兄懂我!瞧把你機靈的,釣起了魚,燉它一大鍋,吃飽喝足,咱倆還要一起趕路啊。”

隨即裴錢有些小小的傷心,“石柔姐姐,挺可憐的,以後你就別欺負她了,講道理嘛,學師父,好好講唄,石柔姐姐又不笨,聽得進去。當然了,我就是這麼不是隨口的這麼一說……”

裴錢輕聲道:“小師兄與師父,都是會想好多好多再去做事情的人,我就不管太多嘍,書都抄不過嘍。”

崔東山盯著水面,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嘖嘖道:“先生比你年紀還小的時候,可就敢一個人離開大隋,走回家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