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六百六十五章 不是書中人(第2頁)


說到這裡,阿良笑了起來,開心多於傷感了,“我私底下問他,是不是真的老大劍仙開口相求,一樣不行。老人說怎

麼可能,若是老大劍仙開口,多大面兒,沒啥好藏私的,聊完事情,再邀請老大劍仙喝個小酒兒,這輩子便算圓滿了。我再問若是董三更登門呢,老人說那我就裝死啊。”

阿良最後感慨道,“在浩然天下,這樣的劍仙有也有,不過太少。”

宋高元點點頭,深以為然。

阿良此後言語不多。

其實以前的阿良不太喜歡與晚輩們聊正經事,年紀小,憂愁也該不大,劍氣長城的大事,讓劍術高者去扛就是了。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以後會是一個萬年未有的嶄新局面,幾乎每一個劍氣長城的年輕人,哪怕是孩子,都已經與之慼慼相關,一個個都要快速成長起來,大勢洶湧,憂慮來時,不問歲數。

一行人到了玉笏街郭府大門口,陳平安讓郭竹酒回家,再讓主動告辭返回避暑行宮的宋高元,與隱官一脈所有劍修都打聲招呼,這兩天都可以隨便走走,散散心。

宋高元回望一眼兩人的背影。

那個阿良前輩,在鹿角宮名氣很大,當年被蓉官祖師帶著師妹一起追殺的時候,男人始終沒有還手,只是嚷嚷著自己與扶搖洲大劍仙徐顛是至交好友,請求鹿角宮仙師們給那位徐劍仙一個面子。徐顛是出身扶搖洲第二大宗門的譜牒仙師,也算是扶搖洲一位聲名顯著的後起之秀,年紀輕輕就是元嬰境劍修了,只是鹿角宮修士,向來我行我素,徐顛哪怕大道可期,終究還不是真正的劍仙,何況輩分又不高,再者鹿角宮的宮主,自身便是扶搖洲十人之列,德高望重,水法通天,對師妹蓉官更是疼愛有加,所以男人逃命路上的臨時抱佛腳,搬出這麼座小靠山,根本沒用。到最後,男人成功溜之大吉,也沒留下姓名,倒是沒有少吟詩。

鹿角宮事後飛劍傳信徐顛所在宗門,連同一幅男子畫像,向徐顛興師問罪,追問此人根腳與下落。

徐顛一頭霧水,遭了一場無妄之災的劍道天才,趕緊回信鹿角宮,說自己根本不認識畫上男子。

結果徐顛所在宗門一位經常嬉戲人間的老祖師,雖說貌若稚童,一身修為早已返璞歸真,事實上比鹿角宮宮主的修為還要高些,他得知此事後,風馳電掣,親自御劍跑了一趟鹿角宮,說徐顛不認識,我認識啊,我與阿良老弟那是換命的好哥們。

外人只知這位遠道而來的老前輩下山之時,一手覆紅腫臉頰,罵罵咧咧,一直在碎嘴著媽了個巴子的,在離開鹿角宮山門後,高聲喊了一句,阿良你欠我一頓酒。

少年時候的宋高元,有一次實在忍不住,與蓉官祖師問了個膽大包天的問題,那個阿良,是故意做了什麼讓祖師喜歡的事情嗎?

蓉官祖師當時想了想,搖頭說他沒有,可她就是喜歡了。

在郭竹酒和宋高元離開後,陳平安與阿良說了一些自己的山水故事,零零散散的,想到了什麼就聊什麼。

第一次遊歷劍氣長城,乘坐老龍城渡船桂花島,途徑蛟龍溝,差點死了,是大師兄左右出劍破了死局。

與同齡人曹慈的三場問拳,連輸三場,輸得毫無還手之力。

在桐葉洲誤入藕花福地,走了一場結結實實的江湖,收了曹晴朗和裴錢當學生弟子,可其實不知道如何傳授學問給曹晴朗,也擔心裴錢太著急長大。

前些年與疊嶂一起經營了一家酒鋪,賣那竹海洞天酒,生意不錯,比坐莊來錢慢,但是細水長流。誰都不信那些酒水與青神山當真有關,所以阿良你得幫著鋪子說幾句良心話。你與青神山夫人是熟人,我們又是朋友,我這酒水怎麼就與竹海洞天沒關係了?

倒懸山那座捉放亭,被道老二捉了又放的那頭大妖,依附在一個名叫邊境的年輕劍修身上,被隱官一脈揪了出來,斬殺於海上。

如今的落魄山,不但有了竹樓,按照約定取的名字,還在霽色峰有了一座開山立派的祖師堂,阿良你以後一定要去看看。

兩人走過一條條大街小巷。

阿良每一處都熟門熟路,聽著年輕人的故事,阿良多是在聽,偶爾問些好感興趣的問題,比如那個太平山女冠黃庭,與那個大泉王朝的姚近之,哪個更好看些。

陳平安笑著說,都好看,可在我眼中,她們加在一起,都不如寧姚好看。

阿良說寧丫頭又不在這裡,你小子與我說句男人言語,陳平安環顧四周,不過思量一番,嘿嘿一笑,還是沒說什麼。

戰事停歇,城內酒鋪生意就好。

這一路上,遇到了阿良與年輕隱官,與他們雙方各自相熟的某些劍修,都沒怎麼打招呼,最多就是點個頭意思意思。

認識阿良的,未必願意與年輕隱官打交道,是陳平安酒鋪老主顧的,卻未必敢與阿良言語。

雖然兩個外鄉人,共同點很多,但是在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眼中,狗日的阿良與狗日的二掌櫃,像也不像。

阿良沒有去疊嶂酒鋪那邊喝酒,卻帶著陳平安在一處街角酒肆落座。

人滿為患。

因為沽酒婦人美姿容。

是位本命飛劍早早毀壞了的婦人。

見著了阿良,婦人十分熱絡,親自端酒上桌,狠狠剮了眼男人,埋怨了一句死沒良心的。

然後婦人與年輕隱官笑臉嫣然,言語很不見外,“呦,這不是咱們二掌櫃嘛,自家酒水喝膩歪了,換換口味?遇見了好看的女子,一拳就倒,真不成。”

陳平安一陣頭大,只能微笑不語。

阿良端起酒碗,與陳平安磕碰了一下,然後沒來由感慨道:“年少時看雜書,在書上曾經見過一句警世名言,穗大者低頭多,只是不走江湖,到底感悟不深,只有真正走過江湖,才知道飽滿穀穗自低頭,的確是金玉良言。”

陳平安神色古怪。

阿良一腳踩在長凳上,壞笑道:“想啥呢,好好的道理想歪了不是?”

陳平安問道:“你與青神山夫人的傳聞,魏檗說得言之鑿鑿,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阿良笑道:“那個棋墩山小山神知道個屁。”

陳平安說道:“在竹樓外,有次提起你,魏大山君難得真情流露,說了你許多好話。”

阿良立即改口,“作為古蜀國版圖的神水國舊山君,魏兄弟還是有點東西的,言談很有見地。難怪當年相逢,我就與他一見如故。”

大概阿良所謂的一見如故,就是給了魏檗一記竹刀。

說到這裡,阿良突然放下酒碗,“驪珠洞天的出現,與古蜀國蛟龍眾多的內裡牽連,再加上你那個泥瓶巷的鄰居,你有想過嗎?”

陳平安點頭道:“有想過。”

“那就是想了,卻沒有扯起那條隱藏脈絡的線頭。”

阿良瞥了眼陳平安,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有些內幕,如今的陳平安,就算打破腦袋也想不到的。阿良忍不住搖搖頭,問了個問題,“你那落魄山,有沒有瞧著很不起眼的外鄉修道之人,精怪鬼魅除外,肯定境界不高,尤其是你可以確定對方境界低的那種人,而這個人,與陸沉相中的那個陳靈均,關係應該會不錯。”

陳平安在腦海中捋了一遍,點頭道:“有。”

阿良笑道:“這麼說來,你離開落魄山,來到這劍氣長城,不全是壞事。”

陳平安疑惑道:“能說緣由嗎?”

阿良猶豫了一下,說道:“也不是不能說,何況只是我的一點猜測,做不得準。我猜那個斬殺蛟龍最多的傢伙,有可能已經將自己置身於落魄山周邊了。”

阿良喝了口酒,“此人很好說話,只要不涉及蛟龍之屬,隨便一個下五境練氣士,就算殺他都不還手,大不了換個身份、皮囊繼續行走天下,可只要涉及到最後一條真龍,他就會變成頂不好說話的一個怪人,哪怕稍稍沾著點因果,他都會斬盡殺絕,三千年前,蛟龍之屬,依舊是浩然天下的水運之主,是有功德庇護的,可惜在他劍下,一切皆是虛妄,文廟出面勸過,沒得談,沒得商量,陸沉可救,也一樣沒救。到最後還能如何,好不容易想出個折中的法子,三教一家的聖人,都只能幫著那傢伙擦屁股。”

阿良笑道:“當然,世間從沒什麼真正的無敵之人。更多的內幕,你現在知道不如不知道。我還是那句話,你顧不過來的。”

陳平安點點頭。

一來是窮盡心力都無法揣測之事,二來最壞的結果並未發生,再者他註定無法返回寶瓶洲,多想無益。

然後阿良又好像開始吹牛,伸出大拇指,朝向自己,“再說了,以後真要起了衝突,只管報上我阿良的名號。對方境界越高,越管用。”

一般來說,被阿良主動稱呼為兄弟的,像那扶搖洲的劍修徐顛,都是被阿良坑慘了的,其實是被他看不順眼的人。

徐顛在那場風波過後,幾次下山遊歷,只要遇到鹿角宮女修,就沒人待見過他,而鹿角宮的女子練氣士,交友廣泛,所以以至於半座扶搖洲的宗門女修,都對徐顛不太順眼。用徐顛那個幸災樂禍的祖師話說,就是被阿良當頭澆過一桶屎尿的人,哪怕洗乾淨了,可還是被澆過一桶屎尿的人嘛,認命吧。

但是報上名號,敢說自己與阿良是朋友的,那麼在浩然天下的幾乎所有宗門,興許同樣還是不受待見,但是絕對抵擋許多災殃和意外。

阿良沒來由嘖嘖道:“與寧丫頭越來越有夫妻相了。”

陳平安抬起酒碗,突然轉頭問道:“老闆娘,有沒有不要錢的佐酒小菜?”

這就很不像寧丫頭了。

關於陳平安和寧姚,阿良倒是早早覺得兩人很般配,那會兒,一個還是劍氣長城的寧姚,一個還是剛走江湖的草鞋少年。